却说上官三爷自三日前邀裘莫提先生过府一聚之后，神医裘莫提便接连两日提着药箱赶往上官公馆，神色一次比一次更为紧张严肃。上官公馆更是秘密派人搜罗茅苍术、香薷等稀缺药材，公馆内外也是人人眉头紧锁，似是大难当头，为本就紧张的氛围更添一抹萧索。

关于三爷是否害了什么病症，锦城私下里已失传了个沸沸扬扬，更有甚者四处散布消息，称上官三爷自打从京城返回锦城以来，便沾上了不治之症，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极。

上官老夫人听得这些传闻，吓出了一身冷汗，几近昏厥，遂专程派其心腹刘嬷嬷来公馆询问状况。看到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璟云，刘嬷嬷开口问道：“月明啊，少爷的身子究竟如何了？你就跟刘姨说说清楚，也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刘嬷嬷面容憔悴，一双精明的眼睛里满是紧张，看起来暗沉无力。

“刘姨，爷他……”月明的声音哽咽，眼眶湿润，目光下移，似是不敢正面看向刘嬷嬷的双眼。“这！”刘嬷嬷见状，浑身哆嗦，眼里紧张渐褪，悲痛取而代之，“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那裘莫提不是神医吗，怎么可能治不好少爷？”

“刘姨莫要太过紧张！”月明红着眼眶说道：“爷虽然脉象奇特，但也并非无药可治，此番裘莫提先生束手无策实乃缺少茅苍术和香薷这些药材。只要药材一到，先生便可调配出良药来。”

“少爷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染上怪病？”

“前日里爷邀请先生来府上喝茶，突然就浑身抽搐，倒地不支……”月明低着头，像是一个认错的孩子一般，“月明会一直照顾爷，一定会让爷健健康康回老宅去见老夫人，烦请刘姨多多顾惜着老夫人的身体。”

“哎，”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的月明，刘嬷嬷责备的话哽咽在喉，最终吞回了肚里，“你们要好好照顾少爷，月明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月明知道。”

“也罢，”刘嬷嬷叹息着摇摇头，“少爷这儿有你前后操持着，老夫人也安心。既然有药可用，那就千万不要拖了，免得延误病情……”刘嬷嬷转而望向璟云，“少爷，想想老夫人，您的母亲还在老宅牵挂着您，您一定要快些醒过来……”

月明送走泪流满面的刘嬷嬷时，脸上哪里还有愧疚和慌乱的神色，只见他快速走回璟云的卧房，关上房门，勾了勾嘴角，“爷，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那床榻之上的人蓦地睁开双眼，眼中流转着精明的光亮，他掀开被子翻身下榻，“月明，人可选好？”

“回爷的话，下官已经亲自挑选了十名亲兵，他们都是口风严谨之人，绝对会守口如瓶。”

“嗯。”璟云点点头，“你办事，本帅从来都放心。上官家的兵，彼此都有过命的交情，若是此等大事都做不到三缄其口，又有何颜面还留在我锦城军中打仗？”

“爷所言甚是。”月明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说道：“爷，若是老夫人放心不下您，亲自来公馆又如何是好？”

璟云轻轻笑道：“不过就是睡上一觉，李成才这点儿事儿都做不好？”璟云转动着颈部，活动着筋骨，“吩咐下去，明日便出发。”

回春堂内，正在嘱咐下人收拾行囊的裘莫提突然鼻头一痒，“阿秋”一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头，“我们这一趟是要去办大事儿的，你们拣重要的东西装！”

是夜

寅时一刻，一亮军车便轰隆隆驶向回春堂，“先生，我家大帅夜里突然抽搐不止，您快看看！”命令几名兵将将璟云抬进回春堂，月明擦着额间的汗水，着急大喊，“先生，您快来看看！”

裘莫提套着松松垮垮的长衫，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间，“大晚上的，谁在瞎嚷嚷！”待看清来人时，急忙惊吓地跳开，“哎哟，这是又严重了吗？快快，扶到客房去，我得马上替大帅施针封穴！”

几人将璟云抬至客房，裘莫提已经换好衣衫，戴着金丝眼镜进来了，只见他三川剑眉紧蹙，沉声道：“副官留下，你们几人先出去候着，我施针时不允许旁人打扰。”

将几人送出房门，裘莫提在门外左右张望，确见无人时，方才关上房门。他一转身，只见床榻处一坐一站的两人正望着他，面部抽搐，一看便知是在努力憋着笑。“喝！”裘莫提一愣，“三爷醒啦？”

“难道你还真希望本帅昏睡不成？”

“倒不是这个意思，”裘莫提搓了搓双手，“其实您也可以感受一下我的施针技术，绝对让你身心舒爽！”

“行了。”璟云摆摆手，“你准备好了吗？”

“嘿！我办事儿，三爷你还不放心？”

“是挺不放心的。”

“……”裘莫提吹胡子瞪眼，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一番气呼呼的模样，只见他直径走到床榻旁，双手叉腰，睨着双眼等着二人，随后掀起床单，猫着腰拿出床榻底下一个灰黑色的包袱。裘莫提口中念念有词，“叫你们不放心我！叫你们看不起我！”一手打开包袱，包袱中赫然是人皮面具和一些易容的器具，他有意无意将包袱中的物件展示在二人眼前，似一个争功的孩童，还打了一个鼻息，“哼！”

璟云和月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月明见状更是按捺不住情绪，“哈哈”笑开了来，“先生，爷跟您说笑呢！爷若真看不起您、不放心您，又怎会这般信任您呢？”

“成才，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行动。”一番调笑过后，璟云又换回严肃的神色，“开始吧。”

“好。”裘莫提点点头，与璟云交换了衣物，并开始为二人易容。裘莫提其人虽是个喜爱闹腾的性子，但真正工作起来却也是难得的心细手巧，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裘莫提在面对着璟云贴上面具的脸时，变更为慢工出细活，就像是对着一件艺术品精雕细琢。

待两人都完成易容后，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天空已经泛出蒙蒙亮光，窗外隐约可听见鸡鸣声响，月明开口道：“爷，平旦了。”

只见那“上官大帅”哈哈笑道：“小副官你要知道，这易容不仅仅是一门不可外传的技术，那更是一项妙不可言的艺术啊，更何况我的易容本事那可是独孤求败啊！”正得意之时，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裘莫提”，“上官大帅”伸出两指凑近其嘴角，向上戳了戳，“诶！对嘛，这么严肃哪里像本神医？”

“裘莫提”微微倾头避开“上官大帅”的手，眉间不经意蹙起，“本帅亦非形容轻佻之人，你这样嬉皮笑脸哪里有本帅半分神态？”

“哎哟，我的三爷诶，您就放心吧！”那易容过后的裘莫提说道：“我反正一直昏睡着不说话不就成了吗？对了，”裘莫提又自包袱中拿出那个青花瓷小药瓶，“这里面的药可以延长你易容药物的药效，这里有七粒，每日吃上一粒，就算是朝你泼水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至于我，你们就无需担心了，这事儿不可假手他人，这药我会贴身备着。”

璟云接过药瓶，“我还用怎么做？”

听到璟云用的字是“我”而非“本帅”，裘莫提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您只需要开开心心出门，平平安安回来，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三爷突然染病，锦城上下已是一片哗然，纵使我再医术高明，仅凭我一人之力，已经三日也不见大帅身体好转，这实在不可让人信服，所以上官家肯定会另派大夫到公馆就诊。届时我将服下一种可以改变脉象的药物，勉强可以维系几日，这样的话，就算是请其他大夫来就诊，也绝不会露馅。只不过……”

见裘莫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璟云开口道：“你我二人，有话就挑明了说。”

“嘿嘿，”裘莫提抬起头来，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三爷您也知道这是药三分毒啊，那个改变脉象的药物可不能多吃，您可一定要早点回锦城啊！否则在下就没有时间为自己解毒了，您知道的那毒性多残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更何况要在在下身体里停留几日，您若不能及时回来，在下的小命可就难保了！”这急迫的模样，恨不得跪在地上，扑倒在璟云的大腿旁敬畏叩拜。

璟云见状，嘴角不自觉抽搐一番，“本帅明白，七日必归。”

“还有一物！”裘莫提行至博古架旁，拿下一个雕刻精致的木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副与他一般无二的金丝眼镜。裘莫提取出眼镜，放好盒子后，回身替璟云戴上，“世人都知我眼睛不好，平日里戴着眼镜也成了习惯，三爷您就将就将就，委屈一下吧！这副眼镜是我特地命人连夜制成的，镜片用的上好琉璃，也没有度数，不会影响您的正常生活。”

见裘莫提将如此细微的事情都处理妥帖，璟云有些动容，“成才，只要我在锦城一天，就绝对不会亏待你。”

“嗯！”裘莫提点点头，转而望向月明，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强忍分别的眼泪，“小副官，七日不见，可别忘了我……”

“……”

卯时二刻，停留在回春堂一个时辰之久的军车终于载着依旧昏睡的上官大帅驶离，不同的是，这次留下了十名亲兵，以及和大帅形影不离的副官月明。

卯时三刻，回春堂张贴榜单，言明神医裘莫提欲效仿神农尝百草，将亲赴赣城采药，此后七日将不再接诊。

城中上下见到此贴，纷纷猜测名医裘莫提东去江南采药，看似效仿神农，实则为了大帅。“我听说昨儿个半夜，三爷被紧急送到回春堂来治疗了。”卖鱼的李大叔说道。

“哎哟，看来大帅此次病情又加重了。”卖猪头的阿荣回道。

“希望三爷能够度过此劫，飞身成佛！”道友赵大哥说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