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张艳丽隔着门向外面的胡建国问道。
“对,着火了,赶快都出来,消防队马上就到,但就怕火这就过来,北边已经火烧连营了!”胡建国大声嚷嚷道,因为外面现在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他担心张艳丽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张艳丽连忙起身并招呼儿子道:“茂才,赶快起来,外面着火啦!唉,随便披件衣服就行,快点儿。”
张茂才慌里慌张地跟着母亲跑到了屋外,胡庆魁和他姐姐正站在院门口齐齐地伸着脖子向胡同的北侧看过去,冲天的火光已经红透了半边天,空中四处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和噼啪作响的声音,男人们忙着救火的呼喝声中夹杂着女人们带着哭腔的呼喊以及孩子们恐惧的哭声。
“建国,消防车已经到北边了,但是那弄堂实在是太窄了,车进不去。这样,你组织各家的老爷们帮着消防队的去救火,我带胡同里的各家的娘们把老人和孩子先往胡同那边转移,要是火势控制不住,恐怕这条胡同就保不住了!”居委会的鞠婶来到胡建国的面前大声地喊道,她的身上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救火时用的水。
“好,我这就去。桂芝儿你现在帮着鞠姐去归拢各家的老人和孩子。”胡建国对着自己的媳妇吩咐了一句后,然后就急匆匆地组织胡同里的男人们去帮助消防队控制火势并救火。
着火的方向正是高愣子家所在的那个促狭的弄堂,他惊恐万分地看着映在眼中的火光,他从来没看见过如此的大火,心中一种不祥预感升起。张茂才伸手拉了一把身边的胡庆魁,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道:“是不是高愣子……”
胡庆魁一把推开了张茂才并大声喊道:“快跟鞠婶她们去各家帮忙。”说罢,胡庆魁向张茂才慌张地挤了挤眼睛,很明显胡庆魁的想法跟张茂才是相同的,但胡庆魁至少比张茂才还能清醒一点,他知道,这件事要是被查出来,他和张茂才两个人谁也没好果子吃,甚至都会连累到双方的父母。
张茂才和胡庆魁心中有鬼也有愧,他们惴惴不安地跟着母亲们在鞠婶的带领下到各家去归拢老人和孩子们,开始向胡同的最南端转移。
张茂才跟着母亲张艳丽冲进了一间平房,屋里的炕上一个小脚老太太正衣衫不整地蹲在炕柜前颤巍巍地收拾东西,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包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正赤脚站在几个包裹中间嚎啕大哭,在炕沿儿的边上,一个刚刚会爬的孩子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半空,摇摇晃晃地眼见着就要掉到地上。
“哎呀!李大娘,这都什么时候啦,还收拾这些东西干什么?!赶快走,一会儿火就过来了,不能把孩子们的命扔在屋里呀!”张艳丽一把拉住还在拼命收拾东西的那个小脚老太太并焦急地大声劝阻道。
“先别管我,把我的孙女和孙子先带走,他们爹妈现在都不在身边儿,只要他们没事儿,就能向他们爹妈交代了。我就这么个破家,要是都烧没了,我可怎么活呀?”李老太一边甩开张艳丽的手,一边哭喊道。
“不行!都得走,人要是没了,还要这个破家干什么?!”张艳丽伸出双臂紧紧抱着李老太,然后示意身后的两个女人一起合力把李老太太往外拽。
“茂才,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领着他们俩走。”张艳丽一边死命地往外拽李老太太,一边扭头向被吓得半傻的张茂才厉声喊道。
现在的张茂才已经是完全懵掉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两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听到妈妈喊自己,这才稍稍缓过神儿来,他一把拉住地上正在嚎哭的女孩,然后就向那个趴在炕沿儿边上的小孩儿走过去。
“这小孩儿给我,你带着妹妹往外走。”一个妇女抢上前并一把抱起那个男孩儿。
胡同里最南端的几间平房里挤满了胡同里的老老小小,老人们和小点儿的孩子们都聚集在炕上,稍大些的孩子们都站在地上。满屋子都是老人们的哀叹声和小孩子们不知就里的嚎哭声。
十几岁的孩子们都跟着各自的母亲聚集在胡同的小路上向着火光冲天的北边张望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火到底怎么着起来的,怎么猜的都有。可是张茂才和胡庆魁两个的心里已经知晓个八九不离十,他们俩站在一块儿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胡庆魁的脸上也挂满了泪痕,但他并没有像张茂才那样哭出声来。
胡庆魁紧紧地攥着张茂才的胳膊,他紧紧咬着些许发青的嘴唇并盯着北边儿的火光。张茂才眼中的惊恐如同那乱串的火苗一样杂乱无章,他实在是忍不住向胡庆魁悄悄地问道:“真是高愣子去拿火枪吓唬睡觉了的鸡吗?”
“火肯定能救灭,肯定的,没问题。我爸他们都在哪儿呢!”胡庆魁依旧看着北边儿冲天的火光说道,不知道是在回答张茂才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天渐渐亮了,火光也渐渐熄灭,被折腾了小半宿的人们悬着的心刚刚落定。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又打破了黎明的寂静,那哭声听得人心都在颤,瘆人得很。
“不好,肯定死人了!”张艳丽脱口而出。
听到母亲这么说,张茂才差点儿被吓得坐到地上,他在心中不住地祈祷:千万可别是高愣子,千万可别是高愣子。
人们纷纷都向胡同的北侧聚拢过去,张茂才也慌手慌脚地跟在人群的后面,他既想早点儿挤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高愣子出事了,又因为害怕不敢上前儿。最后,还是胡庆魁拉着他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张茂才和胡庆魁站在弄堂口前并向里面张望,面前是满目疮痍,胡建国正带着胡同里的男人们协同消防队的人清理现场,地面上的污水和着燃烧后灰烬已经搅成了浆糊,天空中数道黑烟趁着凉凉的晨风扶摇直上并慢慢地向四周飘散而去。弄堂里那些原本参差不齐的平房都变成了漆黑一片,过火最严重的几间平房的屋顶都已经坍塌,就剩下突兀的残垣断壁挺立在一片汪洋之中,而这当中就包括高愣子的家,他家门前的那个鸡窝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团烧焦了东西半浸在一片污水之中。
张茂才被这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他扯了一把胡庆魁并示意他看过去。胡庆魁一把拉住张茂才并挤出了人群,然后小声对张茂才说道:“那几个烧焦了的,明显不是人,而是那几只鸡嘛,那不是高愣子,他应该没事儿的。”
张茂才点点头表示同意胡庆魁的看法,但是他还是放心不下,向胡庆魁问道:“那我也没看见高愣子在哪儿呀?”
“那个傻子不定蹽哪儿去了呢?放心吧,应该没事儿。”胡庆魁安慰张茂才道,但是他自己的眼睛里明明也是惊恐不已。
“完了,是老高家的那个傻小子烧死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句句都被张茂才听在耳朵里且每个字都在他的心里戳出了个窟窿来。他身边的胡庆魁又何尝不是这样,他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人群散开了,四、五个男人在胡建国的带领下用一扇已经烧得乌漆墨黑的门板抬出一个人来,跟在门板两侧的是伤心欲绝的高愣子的妈和爸,他的那个傻姐姐——高大妮也跟在门板后面,她哭丧着脸嚎啕着:“弟,你咋不说话呢?你得告诉我,你把酸梅糖给藏哪儿去了,找不着的话,不就被耗子给拽走了吗?呜呜!”
“听说,那高愣子不知道为什么半夜爬起来钻鸡窝里去了,还拿着他们小孩儿最近都玩儿的火枪去打他们的家鸡,结果把鸡窝给燎着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这样啊!怪不得老高家的房子都烧塌架了,原来是他们的鸡窝先着的呀!”有人应道。
“他家那鸡窝,可盖得结实的很,上面全都是油毡纸,好几层呢,老厚啦!那玩意儿烧起来,火能不大吗?”
“他家哪来的那么多油毡纸呀?”
“哎,你不知道呀!前段时间房产局来给胡同里的房子统一做防水的时候,他们家可是偷了不少油毡纸呢,这不,都铺他们家鸡窝顶上了。”
“那火枪是哪来的呀?高愣子自己可是做不出来那东西呀?”
“这还用问!不定是从哪个小孩儿手里抢的呢,这事儿他可是没少干。”
“啧啧,就是毁了这家人了,旁边的邻居也跟着倒霉,唉!”
嗡、嗡、嗡的议论声轮番轰炸着张茂才的耳朵,他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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