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萧绮川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吃饭不结账，而小二也不找人要账的，该说真不愧是大地方么。几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老板出来给打包了好几盒芙蓉酥毕恭毕敬把他们给送到了门口。临走时候不忘多看了几眼稚夜，眼神疑惑中带着考究，在触及萧绮川的目光后急忙收回不再乱看。

稚夜看她那样子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轻笑道：“还怕赊账不成？”

“倒也不是……”

萧绮川瞪了稚夜一眼，回过头发现李棠华正直勾勾盯着这边，一向坦荡的她居然莫名其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右手还提着三大包芙蓉酥，她用左手捋了捋头发，把碎发撩到耳后。

“你还是回他那儿么？”

“是，不过我有时间会去找你玩的。”

萧绮川点点头，雋周在后头哼气：那人可是在宫里，怎么找她玩，夜半三更飞檐走壁去相会吗？怎么越听越像偷会情郎……

后半句不自觉说出了声，晨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用手肘力捅她的腰，又痒又痛害得她弯下了身。

“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就行。”

“那怎么行！可是我先约萧姑娘出来的……”

本意是打发时间，没想到被晨风横插一脚，雋周还想再说，只见晨风弯下身子低语一句：“你再不回去，你收藏的本子都要没了。”

她辛辛苦苦收集的话本！

听完这话，雋周到真的像一只鸟儿似的嗖一声没了影子，看她慌张的样子，晨风面无表情地抿抿唇，再看回过神来连忙跟上稚夜二人。

本来就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第一次在京城闹市不免东看看西瞧瞧，一旁的商贩看到满眼好奇的小姑娘也觉得新鲜，热情招呼过来开始介绍自个儿摊位上的珍稀玩意，说这个妆镜是著名的工匠做的，看着都要比一般的镜子要清晰些；还有那个梳子，色彩奇异花纹精细，流动的浮云舒卷玛瑙和珍珠，倒是别出心裁了，只剩最后一支了；那个脂粉……

稚夜默默站在一边，看萧绮川饶有兴趣的一个个听了介绍过去，适时地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萧绮川略微思考，拿起那个精致的玉梳，知道稚夜要开口说什么先一步挡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灿灿的银子放在摊上。

“这样够吗？”

“够，够了够了！”老板看这单生意做成这么快自然喜笑颜开，多打量了这对年轻人两眼。这少年看起来不像是外地人事，只不过样貌如此出众特却也不曾在京城听过这等名号的人，出门来还是姑娘付的钱，想到这一层店主的眼神变了不少。

稚夜莫名有种回到了丰城生活的感觉，别说不在意，反倒心底涌上一股愉悦来。就好比春日雨后天螺蛳寻到了最粗的那根藤蔓，心血来潮网上攀爬，本来纯粹是想看看上面有些什么，走着走着生出几丝意味来。

这样想着，稚夜便也不客气了，双手往后一交叉，真的摆出一副好事闲人的样子看着萧绮川给钱，惹得店老板直暗暗摇头。

这……这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怎么出门还让人家姑娘家付钱？

接过小姑娘的银钱，眼睛不看她身后的稚夜，意有所指和萧绮川暗示道：“姑娘啊，如意郎君还是得大方些好。”

“啊？”

萧绮川收起玉梳，想着若要进宫见李棠华必然还是有些麻烦的，要么她托稚夜的人脉给她稍过去，要么……

“抱歉，方才没听清，说了什么？”

萧绮川回过神来，看店主眼睛一个劲瞟着稚夜，又不敢直接和他有所接触，皱眉靠近些问道。

第一眼见小姑娘确实是长得水灵好看，凑近一看，果真如此，更心下不忍，说道：“寻觅良人要谨慎小心，若是连银子都不愿意掏，我觉得姑娘还是……”

他话只说半句，也觉得没必要说完，还没把手里从萧绮川那里接过的银钱放入钱兜，再看稚夜，年纪轻轻一个好少年，双手插着衣袖坦坦荡荡直视回来，一点没有羞愧的意思，奇了怪了。

萧绮川听懂了，眨眨眼睛，没什么特别反应。

“是我要买的东西，为何要让他出钱？”

对方被她愣头一问没有马上打出来，把手里的钱收进兜里，悻悻道：“那也一样，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

也不知道那个俊美少年什么毛病，越听他这么说眉眼弯弯越高兴的样子，他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被人非议越非议越兴奋的，这人怕不是得了什么疾病，所以他也不再说什么，将玉梳装在盒子里递给萧绮川。

萧绮川拿在手里就准备走。

“哎呀，这可真是……”

不知怎地就被他那败家儿子给听到了，听着是一个多金小娘子和她的没用意中人，抬头一看见萧绮川不似想象中那般样貌丑陋。毕竟向来都是听说只有丑婆娘才会用钱财套住那些个粉面小生，哪见过这般样貌的姑娘带着男人还得自己结账呢。

他们正要走，不知哪来的年轻男子拦住了萧绮川，眼神轻浮却故作姿态，一脸正经拿起摊上一束簪花道：“姑娘是这街上唯一能配得上这根簪子的人，你……”

哪知萧绮川刚听完前半句，立马摆手退后一步，躲开了他递过来的手。

“不了，我就买这个梳子就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

啪。

一把纸扇压下他的手，顺着那扇子看去，原来是那个貌美姑娘养的小男人。想到这里他不屑地哼了一口气，甩开那人的扇子还想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却冷不防被那扇子一点肩膀，身形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肩膀酸麻提不上劲儿，刚刚被那人点到的地方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萧绮川在前头走了几步，发觉稚夜没跟上来，回头张望，正要喊他的名字。

“唉，她又在找我了，我得赶快跟上不是？”

稚夜一副愁苦又困扰的样子，将扇子收入袖中，再看一眼他冷眼斜睥，竟让人心头发寒。

“稚……”

“来了。”

稚夜快步走到萧绮川身边，悠悠一笑。后面那人还在扯着嗓子叫唤，不甚好听。萧绮川略微皱眉，拉过稚夜的手疾步走过闹市，却不想走着走着突然就拽不动了，人一个踉跄，还好稚夜及时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

“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稚夜面无表情看着她，语气中也听不出些什么。萧绮川只觉得有些奇怪，向着他的目光直视回去，却看他微微侧开了脸。几缕碎发散到额头前，虽然看起来还是冷漠的样子，萧绮川却看出一丝裂纹来。好似她看到薛岑岑的时候，又有些不太一样，所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将他的碎发理到耳后去。

稚夜退后一步，错愕地看着对面的人，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

“啊，抱歉。”

萧绮川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在裙摆上擦了擦手。

“……？”

稚夜盯着她的手半晌，默不作声往前走。萧绮川跳了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袖子，问道：“怎么了？方才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并非。”

听他否认，她就没再问，倒是两边的路人在一旁小声议论，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这小姐彪悍驯夫有一手，将小公子整治得服服帖帖。比起哪家姑娘待字闺中三四年终于出嫁要有意思得多了，说起来的女性都投去惊异或羡慕的目光，给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如此。

如此看来，是黄鹂翠柳，婵娟遇上了纯净的夜，难得匹配了。

萧绮川跟着稚夜走，走的是家的方向而不是来时的那条路。突然稚夜拉起她的手一个闪身，走进了昏暗小巷，拦腰一抱运起轻功避开后面那些目光。

“你买的那玉梳，是要给李棠华的吧。”

对方的语气十分肯定。萧绮川抬头看这个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他微微偏过头去，明显带了些嫌厌的语气。

“是，说起来她是我在这儿的唯一朋友了。”

稚夜回过头看她，道：“那我呢？”

“你……”

萧绮川迷糊了，稚夜到底算不算自己的朋友。要说救命恩人，必然是算的。住客？这也能肯定。但他救过她，也骗过她，帮过她，保护她来到这里。

稚夜眼底闪了一丝笑意，盯着萧绮川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我是你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

她如实答道，诚实地让角落里的晨风都不禁抹了一把汗。

稚夜不再说话，轻轻把她放下来，挑无人的路带她往府里走，背影竟凝结出几分漠然的味道来。

“不过不止……不止棠华，我也有准备其他人的礼物。”

“比如？”

“一把剑。”

是她自己做的，用从师兄和萧逸那儿学来的手艺。因为母亲的嘱托，除了自己贴身武器之外，她从来不曾，或者说很久不曾做过了，以至于雕蜡烛也让别人去做。

“以朋友的名义送的吗？”

听了她这话，稚夜转过身来，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嘴角上扬，眼角一眯，道。

萧绮川摇头：“应当不是。”

“甚好。”

不知怎地稚夜情绪一变又有了兴致，忍了笑停下来等她，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那你慢慢想，以什么名义去送的吧。”

送人东西还得想个名头，也不知是京城规矩还是稚夜的古怪脾气，萧绮川苦恼地皱起眉头，边为万千思绪烦忧，一边觉得天气回暖热得她出了一层薄汗，只觉得脸庞莫名发热，不敢去看稚夜的眼睛。

游动的风和砖壁投下的浓厚阴影淹没了他们，唯有掌心温暖湿润。

晨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实跟在了后面，没去提醒前面的人走过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