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说,那个被害的家奴是护院的领头?”
回东院书房的路上,楚音不经意间又问了一次,束酒竟然没有烦她,回应了一声。
两人到书房门口时,秦荣月刚好从书房里出来,透过门缝,听到魏祜和宣平侯正商议着怎样再送走一批远房亲戚。
束酒正欲敲门,秦荣月立刻阻止他:“束酒将军,侯爷有令,今天不见客了。”
看到少夫人,又立刻给少夫人行礼。楚音好奇道:“侯爷的书房不是不让女眷踏入的么?”
秦荣月一脸茫然,楚音又看向束酒,束酒立刻岔开话题:“我们今天有重大发现,需要立刻见侯爷,你去通报一下。”
原来女眷不得进书房只是针对她一人······
里面人听到了喧哗声,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书房里气氛有些古怪。
只见魏世子气哼哼道:“这些亲戚的旁系最近并未发生要紧事,我可再也编不出田产被人占去的弥天大谎了。”
又见宣平侯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还编过谁家女儿跟谁私奔了的话本。”
“如夫人家就是这个。”
他们这是在干嘛?编排话本子么?
束酒正要开口禀报,又被打断了——宿太医急匆匆出现在门口:“恐怕你们不能慢慢散席了。”
又道:“你们上次让我验的毒很危险。”
众人皆是一愣。
关了门,宿灵山面露急切:“这毒是哪里来的?太危险了,控制不好,可能引发大范围的疫病!”
一听疫病二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自古疫病的可怕不用多说,康王十二年,丰县爆发急疫,迅速蔓延,三个月的光景死了五六万人,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例两例。
看宿灵山那么着急,魏世子只好把事情告诉他,末了质疑道:“宿太医你可确定?疫病是天灾,并非人祸能为,况且这毒出现已经有几天光景,并未传出有人患疫。”
“这正是可怕之处,这毒在古籍上有记载,接触皮肤并无大碍,但一旦勿食此毒,五日内必发,发病即死,而且会传染,如同疫病一般,这是最可怕的。”
“这也忒——。”束酒忍不住惊讶出声:“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毒?!哪本古籍?可有解毒的方法?”
宿太医脸色灰暗:“是我无意间在一本讲哀楼族的古籍上看到的,”又道:“上面并没有解毒之法,现配解药需要时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未饮用过井水的人赶紧清退,有接触过的务必留下,我会尽快配好解药的。”
“宣平,这毒真的和哀楼族有关!”魏祜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短的时间,清退所有人着实有些难度。”
宣平侯早已整理好衣服站起来:“我记得,你上次说北边数个县城遭遇洪水还未解决,就这个吧。”
当天晚上,宴席正酣,忽有北方六百里加急传了进来,宴会一时间变成献策赈灾的议事厅,世子带头,谁都不敢忤逆,献策献银子的都有,连寿宴的主角长公主都开了口,捐了数目不小的银子不说,还自愿停办宴席,一是为灾民祈福,二是把省下来的银子用来救济。
到了第二天,魏王差人传来话,默许了长公主此举,仅一天,整个侯府客人尽数离去,原本热闹非常的侯府在一片杯盘狼藉中安静了下来。
宿灵山和零三莫林都留在了府里,原以为要一个一个筛查,没想到,人员名册还没送到前院临时设的药庐,第一个疫病病人竟真的出现了。
楚音应宿灵山的要求,正满屋打扫清理呢,忽然听到外面小环急匆匆地哭嚎着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小丫头要死了,要死了!”
“什么小丫头?什么要死了?”
“八姑姑院子里的小丫头,就是那个经常来玩的丫头,到宿太医那里已经不行了!”
楚音赶到宿灵山的药庐时,八姑姑站在门边哭哑了嗓子。
宿灵山不给任何人进去,隔着一扇关死的门,只能听到里面太医忙碌的声音和小丫头疼痛的哭泣声。明明知道小丫头可能听不到,八姑姑还是一遍遍拍着门,一遍遍说着“不哭不哭啊,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这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楚音叹了口气,看八姑姑那样,心里竟有些难过,拉她到石阶边坐下。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安慰过弟弟以外,她还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说几句“会好的,不要担心”其他时间只能陪她坐着等。
这哭声显得尤其尖锐突出,漂浮在了一切声音之上,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是有多疼,才能让一个孩子哭成地狱魔鬼一般。
等了半个时辰,哭声渐渐变成弱弱的呢喃,听了好几遍,才听清喊的是‘大哥哥’,八姑姑一下子崩溃了。
“她最喜欢侯爷,总叫侯爷大哥哥,大哥哥的,可是现在······”
八姑姑嘴上不说,眼睛却不住朝院门口望,小环看不下去,扭头就朝外跑。
估计是找侯爷去了。
楚音扶八姑姑到稍远些的地方坐下,两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坐着,似乎是坐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里面渐渐连呢喃声都没有了,整个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直到宿太医精疲力竭从门里走了出来,满脸的失望疑惑,看得人心里一沉。门开了小小一条缝,小丫头小小的身子躺在那里,面色刷白,嘴唇也白的渗人,浑身像是被浸过水似的,湿漉漉的。
这样的场面,真是让人难受。宿太医说:“已经不行了,撑不了多久。”
话音甫一落地,里面莫林就叫了起来:“没气了,宿太医,没气了。”
八姑姑一听,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楚音赶紧和几个人一起把她扶回了西院。
等到傍晚的时候,人才转醒过来。听传话的人说小丫头要被立刻火化,刚醒的人就又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不得法,只好由楚音和小环简单收拾了几件小衣服,随传话的人一起去收敛。
到了地方,却看到侯爷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楚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他站了好久,才喃喃说了一句:“我来晚了。”
满满的懊悔与歉意。
楚音终究没忍心说出,那孩子临了都在喊他的事情来。
***
回院子的路上,小环跟在楚音后面,偷偷抹眼泪,想是方才看到小丫头的尸体被带走了,心里难受,楚音安慰了一路,却不管用。最后只得道:
“生死有命,小环,小丫头也不想看到你哭伤了身子。”
小环听到生死有命,反倒哭的更厉害:半晌才抽抽噎噎着说:“宝萝发烧了。两位大小姐都走了,把她留了下来。方才听宿太医说,十有八九,十有八九······”
宝萝怎么也会······
楚音看了看西边血也似的的傍晚云霞,嘴里不禁有些发干,不是滋味:
“我们去看看她。”
“她在西南院子,苏太医不让探望。”
“没事的,我们去了再说。”
两人回去拿了几套干净的厚实衣服,来到西南院。宝萝平时看着挺健康的,前几天看到的时候也还好好的,这次一看,憔悴了好多,往日的活泼劲儿也没了。
院门有护院把手,他们到的时候,宝萝刚巧出来走动,她站在树下,给少夫人请了安。
小环把衣服交给护院,隔着一道院门,安慰宝萝会好起来的。
宝萝露出苍白的笑容:“这院子里都是些发热症状的病人,我想好,怕是难呢。”
楚音插嘴问道:“你们不是一个人一间吗?”
宝萝叹了口气:“现在是一个人一个房间,等人多了,还是得混住的,我现在只盼着自己能在人多之前好起来,要是好不起来,也就好不起来了。”
楚音想起来苏灵山在书房说过,这个毒5天内就会发作,一想起这个她不禁浑身发凉,也不敢告诉小环和宝萝,只好退到一边不作声,看他们聊。
宝萝对小环说:“我在姑爷府里的账房那还有五个月的奉例没领,是我存下来以后做嫁妆的。小环,你要是不嫌弃,等我死了你就去把它领了,留下以后有用。”
宝萝说:“如果知道会是今天这模样,我还俭省个什么,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宝萝说:“这次要是能好起来,我就把银子都花了,给自己买好看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再不委屈自己了。”
宝萝抬头望着天,沉默了好久。天色晚了,她冲小环和楚音笑了笑,进去了。
小丫头的尸体半夜被送到外面,烧掉了。八姑姑听了哭得死去活来,西院除了楚音和小环就是一些老的老,小的小。楚音又不大会安慰人,陪了许久,竟不能开导她,那丫头就如八姑姑的心头肉,此时被人连血带肉活生生剜去,任谁也接受不了。
楚音只能告辞,回到自己住处。
今晚夜风很大,楚音直觉的浑身发冷,多穿了一件衣服也不管用,干脆让小环把火盆搬了出来,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这才好了些。
这般压抑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这日听闻八姑姑好些了。楚音把抄好的女则交给了孙李氏后,就和小环一起去了西院。
今天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白云从侯府的头顶上飘过,安安静静,又默默无言,除了云,外面谁也不知道,这个侯府里头正挣扎着好些得了能够传染的疫病患者。听小环说,昨晚有个护院也发病了,宿太医还没赶到,人就没了。
她实在不想再听到有关疫病的消息了,可是一路上几乎每过一个院子,就能看到院子里在熬药,到处飘着药材苦苦的味道,到处都在谈论这次天灾似得传染病。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侯爷应该是把这次的人祸转嫁给了万物复苏的春天,春天向来是传染病多发季节,这次飞来横祸偏偏砸到了宣平侯府,侯府里的人相信,且唏嘘。
八姑姑的院子很干净,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扫,院子里有个小厨房,炉子上正熬着汤药。
八姑姑睡在里间的床上,见到少夫人,难免又要走一遍规矩,楚音是越来越烦这些大家门户的繁文缛节,免了她的礼,问了一遍身体,又忽然想起来,问道:
“睐婆婆他们呢,孙李氏让我告诉你,今天葛氏要给他们另外安排院子,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回来。”
躺在床上的人叹了口气:“刚刚已经来把他们接走了,说是安排到了储玉院。”
“储玉院?”楚音疑惑:“储玉院不是住着侯爷的那位客人吗?”
“夫人有所不知,那位客人昨天夜里离开了,侯爷晚上亲自来送的,没惊动其他人。”
走了?
侯爷还真是为这人着想,要是留在这里,凭那人的身体,估计撑不住。
又聊了一会儿,楚音起身告辞,八姑姑挽留她:“少夫人再稍等片刻,等荣月把药熬好了,您喝了再走。”
原来秦荣月正在熬防病的草药。
楚音来到后院,后院的小坡地上果然种了一大片各式草药,密密麻麻长的十分紧密,随着小坡的走势高高低低,很有几分感觉。
她正要往里走,秦荣月立刻喊住她:“劳烦少夫人在外面等一等,我马上就好。这地里全是泥,恐脏了少夫人的脚。”
“没事的,我也通些药理,需要哪种药材,我也帮忙找一下。”
“不用了,这片院子我走惯了的,平时八姑姑不让人进,唯恐糟蹋了这满地药材,也只有我,她是给进的。”
“你怎么说话呢,难道连少夫人都不让进吗?”小环忍不住怒道。
“奴婢不敢,我只是看时间紧,我一个人找更快一些,所以才这么说,对不起少夫人,我不是有心的。”
“我家少夫人也懂药理,怎么就比你找的慢!”
左右不过是好意,怎么就成这样,楚音赶紧调和:“别吵了,再吵孩子们就该引来了。”
“哟,少夫人也在哪~”
孩子没招来,却招来了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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