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远远地传来几声鸡鸣,天边悄悄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马车蹬蹬的行进声划破村子里的寂静。路边趴卧着的野狗撒开了腿左右乱窜,惊恐地朝着那迎面而来的滚滚尘埃狂吠不止。
破旧的马车终于颠簸着在一个村子口停了下来,驾车的男子利落地从里面抱出一个昏迷着的女子,手脚利落地放在了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转身跳上马车,喝的一声,鞭子挥起,扬长而去。
日头已经从东边整个露了出来,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开始在院子里咕咕、咕咕不厌其烦地大声叫着,由于是农闲之际,村民们此时大都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偶尔几家一打开门,还会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伴随着鸟声鸡鸣,嘈乱无比。
村口郑家的大儿媳妇端着一盆剁碎的菜叶子正打算去后面鸡棚喂鸡,嘴里还碎碎地念叨着那两只好养着的老母鸡能下几个蛋,好给馋嘴的福哥儿蒸个蛋羹。
她一推开院门,见到门口老槐树下躺着个人,吓的哎哟大叫一声,木盆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娘,天洪,赶紧出来,咱家门口躺着个人!”方秀莲吓得站在门口也不敢动,扯开了嗓子往屋里喊。
正坐在炕上穿裤子的郑天洪一听声儿,两三下系上裤腰带就往外跑,顺着秀莲指的方向一瞧,当下也没含糊,大步就往树底下跑,到那一看,竟是倒着一个妙龄之年的女子。
那女子柳眉翠黛、肤如凝脂,只是双眼紧闭,嘴唇干裂,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身素色布裙看着倒是没什么破损,只裙摆沾染了大片灰尘,显然是在这吹了半宿的风。
郑天洪犹豫着伸出手指往鼻下探了探,待探到那轻微的气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媳妇儿,过来吧,人还活着呢。”郑天洪扭过头冲身后不敢挪动的媳妇喊了一声。
方秀莲撂下手里的盆,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直到确认女子确实活着,悬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这才缓了下来,心想着得亏入了夏,不然吹了半宿的风,没事人也得吹出毛病来。这下利落地和丈夫两人搭着手把昏迷的女子搀进了屋,郑母一瞧这架势,赶紧开门,把三人迎了进来。
待到把人抬到了炕上,郑母低头一看,毫无预兆,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咋的啦,这是哭啥啊!”郑天洪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均是不明所以。
郑母瞪着眼睛抹着泪道:“老大啊,你瞅瞅,你瞅瞅,这不是咱家三丫头吗!”
郑天洪一听更是满脑子浆糊,这三妹早在几年前逃荒的时候就饿死了半路上了,那坟还是他和老二亲手埋下的呢,老娘这莫不是中了邪不成。
“娘,妹妹死了好几年了,你忘啦!”
郑母瞥了郑天洪一眼,信誓旦旦地指着女子说:“定是我丫头回来了啊,你好好瞅瞅,这不就是你妹妹吗!”
郑天洪耐不住老母的胡言乱语,低下头对着那姑娘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方才一见着也没觉得怎么的,可听完母亲这么一说,瞅着那脸型眼眶鼻子嘴巴,眼前竟是浮现出了那张因着长期饥寒而瘦弱苍白的小脸,再瞧着床上昏迷的人,只是身形比着妹妹大了许多。
方秀莲见郑天洪没有说话,猛地转到了那个想法上,登时一阵战栗,汗毛都竖起来了,颤声问道:“大洪,咋的啦,莫不是真是……”
郑天洪一听嗔怪地瞥了方秀莲一眼,他可不信啥鬼魂之论,再说妹妹都去了五六年了,魂要回来早回来了,何至于现在,便道:“胡想啥呢,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说完媳妇,这边又耐着心思跟痛哭流涕的老母解释着:“娘,这不是妹妹,只是模样相似而已。”
郑母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说道:“不可能,你们别糊弄我,她就是三丫头,准是咱家容姐儿知道我天天念叨她所以回来看我来了!”
“娘,咱等这姑娘醒了问问行不行。”郑天洪没法,只能盼着这姑娘赶紧醒过来告诉他们姓甚名谁。
“对啊,容姐儿咋还不醒呢,老大家的,快着,去把村东的张大夫请来给瞧瞧!”郑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一向硬朗,脑子也一向清楚得很。
方秀莲也不知道婆婆今儿这是怎么了,她自是不信眼前之人真是那个没见过面的三妹妹魂归,反倒是自家婆婆像是得了那老人糊涂病,想到此倒觉得真得请张老头过来看看了。
璧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一阵阵的疼,一睁眼就看见跟前站着三个人外加一个头扎总角的小子齐齐地盯着她,吓得吱愣一下坐了起来。
“你们是?”璧容咽了咽口水,瞧着眼前这架势,半天才缓过来。
“姑娘,先告诉老哦子,你是不是容姐儿啊。”
“容姐儿?是吧。”璧蓉想起小时候阿婆是这么叫她,不过等她大了就不这么叫了,爹娘都是叫容儿的。她仔仔细细地认了半天,脑子对这些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还猜想莫不是庄家的族亲,要不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乳名。
“你们都听见了吧,她是容姐儿,她就是我的容姐儿!”郑母激动地泪眼汪汪,紧紧抓住璧蓉的手,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找不着了。
“姑娘,你姓啥,全名叫啥?”秀莲也不敢跟婆婆提别的,只能让这姑娘自己说,她实在不相信这人有长得像的,名字还跟着一模一样的,除了……
“我姓庄,叫璧容,你们是?”
“娘,你听,人家姓庄,不姓郑,不是咱家的容姐儿。”郑天洪这一听也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着这下老娘该相信了。
郑母不信,抓着璧容的手,满眼殷切地看着她,哽咽道,“容姐儿啊,你看看娘,你不认识娘了啊,娘天天想着你啊!”
璧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想着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只能任由老妇人抓着她一个劲的哭,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很想问问自己这是在哪,她只记得撞见了满翠的事,然后打哪横出来一个看不清模样长相的汉子,还说要把她也一块带走……如今看着眼前的模样,璧容心里琢磨着,莫不是真被带出来了。
“姑娘啊,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啥坏人,我早上出来的时候见到你倒在树底下,就让我当家的把你给扶了回来。”
璧容一听,稍稍一琢磨,就肯定刚刚的想法,连忙溜下床冲着郑天洪夫妻俩就磕了一个响头,感激的说道:“大哥大嫂,真是多谢你们了,否则我怕是就得死在外面了。”
方秀莲一见,赶忙扶起了她,问道:“姑娘,你可是遇上啥事儿了,家在哪啊,我叫我当家的去你家里报个信啊?”
“我……”璧容再三犹豫,若是和他们说了自己是被人从守节的寡妇庙里拐了出来,怕是没人会相信,弄不好以为自己是逃出来的,再送到官府去,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于是只得半真半假得编道:“大嫂,我爹娘都过世了,本来是去阳曲寻亲的,谁知道到那一看亲戚早就搬走了,一个人辗转了几日,不想碰上了强盗,身上的银钱都被抢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说着,她低下了头,既已编了谎,索性作出一副孤苦无依的可怜相。
郑天洪夫妻俩都是朴实的村里人,没什么心眼,这么一听心里颇为动容,郑母此时明白这姑娘确实不是自己的女儿,心里蓦地一片苦涩。
秀莲委婉地解释道:“姑娘,这是我当家的,叫郑天洪,这是我婆婆,刚才我婆婆拉着你哭,你可千万别介意啊!我家原本有个小姑,叫天容,几年前逃荒的路上饿死了,你长得和我家那小姑有几分相像,我婆婆把你认作了我那可怜的小姑,这才……”
“大嫂快别这么说,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谢还来不及呢。”
“姑娘,我叫你容姐儿你不介意吧。”秀莲见璧容摇了摇头,便劝说道:“你看,你孤苦无依的,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待在我们这吧,我婆婆怕是也不舍得你走呢。”
“大嫂,我啥也不能报答你们,怎么还能白赖在你家呢。”璧容一听倒是慌了起来,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还扯谎骗了人家,此时在厚着脸皮待在人家家里,虽说她此时急需一个容身之所,但她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惭愧。
“容姐儿,容姐儿别走了,娘舍不得你啊。”郑母一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不愿意留下,当下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明白了这不是自己女儿,可若是每天能看着这张脸,心里也是愿意的。
“娘啊,不如你认了容姐儿当闺女吧,这样咱家就是容姐儿的家了,就不用走啦。”秀莲一想,这姑娘瘦巴巴的,也吃不了多少米粮,把她留下来在婆婆肯定也能落个好,说着拿眼瞅着郑母开心的样子,便挽过璧容的手,恳切地说道:“容姐儿,留下来吧。”
璧容心里感动万千,想着自己这早已没了念想的人,还能从那笼子里出来,遇上这么一家救命恩人,那干涸多年的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哗哗地流了满脸,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她看着眼前那容颜苍老的老妇人,心里越发的想念过世的母亲,心中暗暗许诺,一定代替她早亡的女儿好好孝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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