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拉苗上车后，就直接睡到了终点站，然后毫无例外再次被扔了出来。

走在凌晨的码头上，泽拉苗饿得晕晕乎乎，抱着身上被揍敌客夫人砍得破破烂烂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衣服，钻进了一个散发着水果清香的集装箱里，咔咔吃掉了整个箱子里的水果，在一堆果核中极度疲累地进入梦乡。

泽拉苗虽然有不死的体质，但相对的，她也拥有可怕的食量，从十五岁起她再也没有过温饱的感觉，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法消除她饥饿的状态，而每次身体受伤快速愈合后，饥饿感就会更加的猛烈，达到一种即使她吃掉自己的血肉也满足不了的程度。泽拉苗害怕那种饥饿到几乎死去的经历，即使她现在再也不会死了，她还是很害怕。她从不介意呆在乌托利少爷身边，他千方百计层出不穷地凌虐她，但他会在食物上满足她，只要她从不反抗，配合他，讨好他，那么她就能得到非常多的食物。

她不惧怕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只要给她吃的，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咔嗒”一声，一阵强光涌入，泽拉苗被迫醒了过来，脑子还处在迷糊的状态，人就被拎了出来。恍惚中听到“嚯嚯嚯”的奇怪笑声。

泽拉苗勉力睁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发型奇怪的老爷爷，踩着木屐咔吧咔吧绕着集装箱走了一圈，笑容可掬地问坐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小姑娘，这里面的东西是你吃掉的？”

泽拉苗正襟危坐，诚恳而歉意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会赔的。”

老人家“嚯嚯嚯”地笑起来：“先不说这个，你到我的飞空艇上来做什么呀？”

泽拉苗迟缓地眨了下眼眸。她只是饿了，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是下意识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伊尔迷……”想了想，觉得似乎表达不了什么，又补充道：“找伊尔迷。”

老人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泽拉苗：“哦，那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吗？”

泽拉苗摇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想起了之前伊尔迷说的话，复述道：“猎人考试。”

老人的眼神更加微妙了，捻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你是说为了找……伊尔迷，所以要去参加猎人考试？”

泽拉苗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只知道这是伊尔迷要去的地方，去了也许就能找到他。

老人“嚯嚯”直乐，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泽拉苗：“你知道猎人考试是什么吗？”

摇头。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要去参加？”

点头点头。

“嚯嚯嚯……”老人越发愉悦地笑了。

说来也是泽拉苗走运，眼前这位老者，正是货真价实的猎人协会及审查委员会会长艾萨克·尼特罗，也是这次猎人考试的总负责人。

此时也不知尼特罗会长的哪条神经被挑到，老狐狸眼一眯，就大大方方给泽拉苗指出了明路：“我可以帮你报名参加猎人考试，但最终能否顺利参加就看你自己了。”

“能否顺利参加”，那便是，这猎人考试的地点，还得要泽拉苗自己去找。不过就算如此，这样的结果也够让泽拉苗惊讶万分了。

“至于你吃掉的东西，等你通过了猎人考试再来偿还吧。”

泽拉苗套着一件大布袋一样的淡绿色背心裙，挎一个装了些许干粮的背囊下了飞艇。飞艇再次腾空，气流把她的长发和裙摆吹得癫狂乱舞。

泽拉苗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个躬，目送老爷爷的飞艇成了碧空中一个小黑点，直到消失，这才转身离开。

那时尼特罗不过秉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略施援手，小姑娘有超人的毅力勇气，可惜实力太差，给她一次考试机会磨练磨练不妨碍什么，若能让她稍微成长就更好了。

至于最后一句话，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以那小姑娘的实力，能活下来就顶天了。

可泽拉苗是当真了的。她现在的目标也从“找到伊尔迷”变成了“找到伊尔迷”和“通过猎人考试”。

对她来说，约定是一生的重量。

被放下的地点是萨巴市，泽拉苗不知道考试的地点，只好随便拣了个方向走着，在繁华的集市里漫无目的地晃荡，时不时被热情的小摊贩拦住滔滔不绝地推销。

泽拉苗面对摊主灼热的目光分外耿直地：“没有钱……”

摊主：“……”

如此几次，街上的小摊贩大都知道了她是个穷光蛋，也就没有人再搭理她了。泽拉苗又慢慢地走着，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她饿了。

老爷爷给的干粮早在刚才走路的时候吃完了，泽拉苗抱着瘪瘪的背囊，浅色的瞳孔涣散，嗅觉开始敏锐地搜寻着空气中食物的味道，脚步不由自主跟着迈动。

走了一段路，泽拉苗在一间老旧的烤肉店门前停了下来。

烤肉店看着不大，里面却是座无虚席。穿厨师服带着高帽的大叔从油锅里捞出炸得金黄酥脆的肉排，放在铁丝网上沥油等待装盘。泽拉苗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口中唾液迅速分泌，脚都挪不动了。

“这位小姑娘，你要吃些什么？”大叔热情地招呼她。

泽拉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时，门口又进来了四个人。

走在前面戴头巾的男人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熟练地点单：“若眼中落鳞的牛排定食，三人份，要文火慢烤，直到熟透。”

老板大叔眼中一亮，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客人请到里间稍等。”

泽拉苗看着几个人径直走了进去。走在后面穿着绿衣服的刺猬头男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对着她露齿一笑。泽拉苗下意识抿唇回了个笑容，脑中想的却是，他们并没有付钱。

——没有付钱！

泽拉苗再回头时，眼睛就亮得吓人。“我和他们一样！”

大叔狐疑地看着她，“那这位客人，你要点什么？”不说暗语，他可没法放她进去。

泽拉苗愣了愣。

难道只有特定食物是免费的吗？小姑娘在吃的方面一点也不迟钝，这会儿就跟着慢慢复述了一遍：“……若眼中落鳞的牛排定食，要文火慢烤，直到熟透。”

大叔果然和蔼地笑了笑：“请到里面等候吧。”

泽拉苗哒哒哒雀跃地跑进包间。

房间四壁刷了红漆，中间放着一张大圆桌。泽拉苗在桌边坐下没多久，对面墙壁上嵌的一块显示屏上的数字突然开始跳动，从“1”开始一直数到“100”，之后“叮”的一声，显示屏下的墙壁突然向左右两边打开，眼前出现犹如山洞内部的岩壁和密密麻麻的人群，泽拉苗呆了一下。

是自助餐宴会吗？

泽拉苗愣愣地走出来，一个脑袋长得像豆子一样的绿脸小人立马挎着篮子来给她发号码牌。泽拉苗从善如流地接过，看到牌子上写着的“406”，迟缓地眨了下浅灰的眼眸。

是宴会来宾名牌吗？

学着其他人把号码牌别在胸前，泽拉苗有些涣散的眼眸四处寻找着放食物的餐桌。

山洞十分宽敞，场地上溜达着各种奇形怪状面目不善的人，没有丝毫宴饮的欢乐气氛。充满恶意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泽拉苗不自觉地睁大眼睛，本就很浅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放大的游离状态，失魂落魄一般虚弱毫无反抗之力。

许是长期的奴隶生活所锻炼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泽拉苗总是能从对方的眼睛和面部肢体的微妙变化中解读出对方的情绪，以便做出正确的举动来取悦对方。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绝不允许出错的，因为一旦判断失误，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滔天的怒火和恶毒的折磨。

泽拉苗从人眼中看到过太多太多，肮脏的、疯狂的、暴虐的、混乱的、澎湃的、激烈的情绪，排山倒海一样将人轻易吞没，连挣扎求饶都鼓不起勇气，最终只能奴颜媚语，卑躬屈膝地接受。

泽拉苗无法选择地去摸索着，直到遇见了伊尔迷。

那双凝结着最深最深的夜色的眼睛，她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黑洞洞的平静空矇，让她难以移开视线，只想在这潭黑水中，停止心跳地沉沦。

是了，看着伊尔迷的眼睛时，泽拉苗有一种自己已经死去的错觉。

别人觉得可怖的，却是泽拉苗最为渴望的，真正的死去。这是她想要追随伊尔迷的原因。

“嗨，小妹妹，是生面孔呢！第一次来参加猎人考试？”

游离的灵魂被猝不及防地拉扯回来，泽拉苗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方鼻头的矮个大叔不知何时带着亲切的笑容凑上来，一脸祥和的向她打招呼，没话找话似的道：“小妹妹居然是一个人来参加猎人考试的，真是勇敢啊。”

“猎人……考试？”

“没错啊！”对方好脾气地接道。

泽拉苗的神情空白了几秒，然后慢慢地，仿佛阴霾散后云消雨霁，眼眸下的金棕色泪滴也熠熠地发着光似的，灿烂地笑起来，一瞬间把站得最近的大叔东巴晃得头晕眼花，连昏暗的山洞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少女的声音带着歌唱般的愉悦：“猎人考试！

——伊尔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