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泽拉苗就被智喜在外面敲门叫醒了，说是云古先生让她过去一起吃早餐。

旅馆房间里一应生活用品都很齐全，泽拉苗以最快速度起床洗漱完，去到隔壁的时候云古先生正把一壶煮好的咖啡端上桌，熹微晨光拂过窗玻璃投映成青年的背景，温和浅笑的面容在逆光的阴影中有些模糊迷离。

“早上好。贸然邀请你过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泽拉苗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懵然，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泽拉苗！”搬了把小凳子站在冰箱前拿鸡蛋和果酱的智喜听到泽拉苗来，立马热情地对她招手道：“你早餐要喝酸奶还是牛奶？快过来拿！”

听到吃的，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泽拉苗登时眼睛一亮，赶紧跟云古先生问了好后啪嗒啪嗒地跑到冰箱前帮智喜拿果酱和吐司片，抿唇笑得腼腆：“喝酸奶……”

早餐的种类非常丰盛。云古先生喜欢在早上喝咖啡，所以吃的是煎吐司片和溏心鸡蛋这些偏甜的食物，而摆在泽拉苗和智喜面前的则是米饭、烤三文鱼、鸡蛋蔬菜饼、炸肉丸子还有水果沙拉一起均衡搭配的营养餐。云古先生说他们都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要多方面摄取营养才行。

跟着沾了光的泽拉苗吃得一脸满足。

饭后智喜和云古先生就要去天空斗技场了。不过在临走前云古先生建议泽拉苗可以从今天开始进行「点」的练习，让内心集中于一点，凝视自我，试着让体内的气平静下来，从根源上逐渐消除暴动的因素。

“每天练习，对你自身一定有好处的。”

泽拉苗认真地点头应下，从窗口目送云古先生和智喜离开旅馆，回去把厨房的碗给洗了，摆放在架子上沥干后就回自己的房间，按云古先生的要求练习「点」。

进入「点」的状态后，对外界的感知力就会降到最弱，等泽拉苗结束修炼时，第一感觉就是好饿——外面居然已经天黑了。奇犽在电话里说过小杰的比赛是在今天下午3点，泽拉苗不能去看，不知道奇犽什么时候会来，也不能乱走，想了想泽拉苗就厚脸皮地去隔壁敲门了。

云古先生和智喜已经回到旅馆，前者的情绪还似乎有些微妙。智喜从冰箱里把能吃的东西都搜刮来放在泽拉苗面前，一双浓眉大眼神神秘秘地对她使眼色：不要管代理师傅，他现在还生气呢！

泽拉苗拆了一袋薯片，跟着转头看了看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紧紧交扣的云古先生，觉得那好像不是生气……是兴奋？

智喜被云古先生散发出的念搞得有点紧张，跟泽拉苗说话也是小声嘶嘶的：“……因为小杰没听代理师傅的话，跑去和200层的选手战斗，结果受了很严重的伤，代理师傅看完就生气了，让我先回来，自己绷着脸去找了小杰……喏，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

听到小杰受了很严重的伤，泽拉苗吓得薯片都掉了。云古先生早就告诫过他们，被「念」所伤轻则致残重则送命可不是开玩笑的，更别说曾经在静室用「念」打碎钢板墙的泽拉苗更是能直观感受其中的凶险。

“那个孩子……真是太乱来了。虽然姑且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全身多处骨折，还能养好，但是做事不计后果，也不管周围人都在为他担心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困扰。”云古先生适时出声解除了泽拉苗的担忧，总算从莫名其妙的情绪高涨中脱离出来。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餐桌旁的智喜和泽拉苗，又马上疾言厉色地警告道：“你们两个都不许学小杰，尤其是智喜！在你的能力还撑不起你的冒险心的时候，勇往直前就不是值得嘉奖的行为，而是自大愚蠢！都给我记住了吗？”

两个突然被逮着训斥的小朋友正襟危坐瑟瑟发抖，不住点头。

发起火来的云古先生是连奇犽都会觉得后脖颈一紧的存在，以致于好不容易捱过了这顿说教时，智喜和泽拉苗都是一脸t^t和qaq的表情相视无语凝噎。趁着云古先生去阳台抽烟的空档，智喜赶紧把面前没吃多少的零食都揽起来塞到泽拉苗怀里，推着她出了房门。

“泽拉苗赶紧回去吧，今晚大家都很辛苦呢。”智喜吐了吐舌头。

泽拉苗恍恍惚惚地点头，跟智喜道了别后就转身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刚走到门口泽拉苗就顿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向身后的角落，就见银发蓝眸的少年双臂交缠，一脚往后踩着墙懒懒散散站着，视线落在她抱着的一大堆零食上，挑挑眉，目露戏谑：“就知道你不会让自己饿着。”

泽拉苗的眼中像是落了星光，一瞬间亮起来：“奇犽……”

“别喊啊！”奇犽猛地上前捂住泽拉苗的嘴，动作敏捷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忍不住往走廊外看了看，也不知突然在心虚什么，接着驾轻就熟地从泽拉苗外套的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迅速把泽拉苗拽进去。

进门开灯，奇犽都没有想多打量的意思，看了看房间布局后就直接走进其中一间卧室，第一时间把身上像八爪鱼一样的背包卸下来丢到床上，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跟着走到卧室的泽拉苗一脸懵。

“……你的衣服我都带来了。”奇犽勉强解释了一句，说话的时候扭头望着窗外，浑身都散发着欲盖弥彰的气息，从泽拉苗的角度望过去还能看到奇犽白玉般的耳廓透着红。

“……”奇犽是太热了吗？

还在懵的泽拉苗摸摸后脑勺，也许是饿了太久开始短路了，泽拉苗一时都想不到习「念」者都是寒暑不侵的。

“你今天一天都在干什么？”奇犽似乎想立刻揭开这个话题，有些不自在地回头问还傻站着的泽拉苗，继而看到脑海开始被食物占据根本没听清他在讲什么的泽拉苗茫然地低下头，伸手在零食堆里掏了掏，摸出一把巧克力球递给他，哄小孩一样：

“……奇犽吃糖？”

额角蹦出青筋的奇犽深呼吸：……忍住。

几秒钟后泽拉苗顶着被砸了个爆栗正在冒烟的脑门，呜呜呜地坐在地毯上边吃东西边听奇犽讲小杰比赛的过程。

正如泽拉苗之前听到的，小杰完全把云古先生让他忍耐的劝诫抛到了脑后，一开「念」就迫不及待跑去跟人对战，在200层和一个叫疾斗的选手比赛时被死死压制在下风，最后更是不要命地解除了「缠」，直接在防御力为零的「绝」状态下去试探躲避疾斗的陀螺攻击，被砸到全身多处骨折骨裂。云古先生当场发了很大的火，并禁止小杰在伤好之前的两个月参加任何比赛，也不能进行「念」的修习。

“……说只能每天练习「燃」和「点」。那个一根筋的笨蛋，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奇犽满脸嫌弃地又骂了小杰一句，拆开一颗巧克力丢到嘴里（结果还是吃了……）。“不过我不喜欢偷跑，所以接下来直到小杰伤好前，我也要停止「念」的修行。”

两个月……泽拉苗啃仙贝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还有，之前送小杰去医疗室的时候，我在走廊看到了西索。那个变态，整天在暗处盯着小杰。”奇犽嫌恶地皱了皱眉，说起这个名字都觉得不耐烦。要不是因为他，泽拉苗何至于跟他们分开，独自住到这种地方来。

泽拉苗看着奇犽有一瞬间阴骘得像冰的目光，慢慢眨了下眼眸，嘴里的食物不知何时失去了味道，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听奇犽说完后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呢，今天都在干什么？”

“云古先生让我练习「点」……每天。”泽拉苗乖乖地回答，把吃完的包装纸放进用来装垃圾的袋子。地上还有几包零食没动过，她却发现自己没有食欲了。

“原来你也是。”奇犽撇了撇嘴，一手懒懒地撑着脸侧，想到明明已经跑出去老远的泽拉苗又被拉回跟他们一样的起点，他突然产生一种去隔壁拍一拍眼镜小哥的肩膀对他说“干得好”的冲动。他微微眯着眼，挑了下唇角从地上站起来。泽拉苗在望着地板眼神放空，因为她平时就是喜欢发呆的样子，奇犽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双手抱着后脑勺向窗口走去。

“那你就听眼镜小哥的吧。我要回去了，明天有空再来看你。”云古应该是打算一起指导他们三个修行了，而泽拉苗住得近自然也会多照看她一些，奇犽也稍微放下了心，至少不怕泽拉苗会饿着，而且在天空斗技场跟着他们住了一段时间，这家伙基本的生活能力姑且还是有的。

想着，奇犽推开了窗户，一脚蹬上窗棂直接跳了出去。

泽拉苗撑着地板站起来，跑到窗前，看到奇犽轻巧地落在楼下的街道上，回头看她，冰蓝色的猫眼微挑，在昏黄路灯的渲染下似乎多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我走了。”他说。

泽拉苗趴在窗台上，对奇犽挥了挥手：“奇犽再见……”

奇犽脚步微顿，仰头望着她站在三楼的窗前，趴着往下看他，脖颈后随意扎成一束的长发越过肩头垂下，蓬松鬓发像卷软的云，衬得本来就挺小的脸更小了一些，像只毛茸茸的小松鼠一样。

在他的注视中，隔着寂夜满街错落的灯火，她抿唇对他笑起来，好像在连绵的雨后回头看到万里晴空，弯起的眉梢眼尾满溢着纯然的喜悦。

他们的距离，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奇犽垂下手，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跟我们分开两个月，你不难过吗？”从昨晚开始奇犽就有些在意，虽然泽拉苗一直很听话的样子，但她平时那么粘人，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就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泽拉苗愣了一下，想了想，认真说：“因为奇犽对我最好了啊……”

因为奇犽不想她受伤害，所以才要分开的啊。如果她表现出一点难过的样子，不就反倒像是奇犽在欺负她一样吗？

她知道不可以这样的。

只是……

“不难过，但是会好想奇犽……”说这句话时，泽拉苗的声音终于有些低落，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像是迷失在雨中找不到家和主人的小狗，垂着脑袋蹲在街头茫然又落寞。

噗通——

心脏突然以异常的频率鼓动了一下，像是脱离了意识控制般，越来越乱。奇犽猫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奇犽早就知道的。

她一直最喜欢他啊，满心满眼的。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

可为什么还会……

泽拉苗头上正聚拢了一朵乌云，沙沙地下着雨，就突然看到奇犽纠结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想不通一般懊恼地抱着头蹲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弃挣扎似的叹了一口气：“离窗户远点。”

泽拉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奇犽就跃上了窗台，双脚往下落到地板上，直起身看着因为他去而复返有些呆住的泽拉苗，不自在地啧了一声。

“真是……你也太粘人了吧。”

看着明明浑身写满嫌弃，却还是站在她面前没有动的奇犽，泽拉苗突然有些想哭，好像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冲垮，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眸中顷刻泪意涌上，忍不住上前狠狠地抱住了奇犽，唇间快要溢出的抽泣都埋在了他的肩上。

即使已经唾弃了一万遍自己那该死的心软，奇犽还是下意识就伸手搂住了扑过来的少女，因为一时没防备还往后退了一步抵在窗台上，乍然的悬空感让奇犽猛地一惊，瞬间把人抱得更紧。

感觉跟被炮弹攻击了一样的奇犽脸都黑了：“你别突然扑过来啊！不知道很危险吗白痴！”

泽拉苗就一下哭了起来。

奇犽顿时整只猫都炸了：“你哭什么啊？！”

“我好喜欢奇犽……”泽拉苗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哭，喜欢的心情像被疯狂摇晃过的罐装汽水，快要冲破瓶口喷涌而出一般。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奇犽，一边哭，一边不停说，“我喜欢奇犽……最喜欢奇犽了。”

“奇犽……奇犽……”

奇犽僵硬地抓着泽拉苗的肩膀，在她语无伦次的抽泣里心跳山响，又突然间像是淹没在汹涌的浪潮里浮浮沉沉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种呼吸都快要无法自主的感觉，他明明很讨厌的。

奇犽觉得奇怪，太奇怪了。

是啊是啊她喜欢他啊。他不是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吗？他在紧张什么？因为看到她哭吗？心里难受得要命，连呼吸都要停了？这也太奇怪了吧？而且说到底这算是什么回答，喜欢他为什么要哭啊？她以前会这样吗？

他们以前都不这样啊！！

“你……你到底怎么了？”连这句话都不知道是在问谁了。

“你在想什么啊？！”

奇犽难得也有彻底懵逼的时候。他一手抬起来停在泽拉苗脸侧，感到滚烫的泪水擦着指尖和掌心滑落，迫切地想做点什么，可又被不知名的弦所牵绊着，拉扯着，在他脑海中叫嚣着：

不能触碰，很危险。

他说。

再这样下去……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泽拉苗也不懂，她明明不难过为什么还会想哭，好像运转过度开始头昏脑热的机器，思维无法驱动，所有程序都崩坏了。只知道奇犽抓着她的手太用力，她停在他面前一步之远，怎么也过不去。

“想抱抱奇犽……”压抑着哽咽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哭意，像一个眼睁睁看着卡在树枝上的红气球无能为力，委屈哭泣的小孩子，发自本心地祈求着。

奇犽终于紧紧地抱住了她。

最后一线距离都消失，彼此的身体、温度和心跳无限制地紧贴着，危险的种子破出土壤，芽苗抽条拔高，轰隆长出参天的枝干，藤叶盘虬，想要不顾一切缠住面前这个人。

“这样……就够了吗？”双臂不断收紧，暖色的灯光落在少年冰蓝的眸中，刹那仿佛点燃了某种炙烈的焦灼，嗓音充斥着隐忍的干哑。

终于得到了红气球的少女哭着点头，忍不住埋首在他肩上，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给他，抽泣声断断续续，呓语般不由自主地轻唤着。

“奇犽……”

她总是不自觉就想喊他名字，高兴的时候想哭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似乎这就是她的全部。

只是一个拥抱就让她满足。

一直以来都如此。

……那他呢？他在想什么？

像平时一样就够了吗？

……不。

奇犽听到自己的答案。

不知名的弦终于绷断，蛰伏在暗处的猛兽乍然惊醒冲破了无形的栅栏。猝不及防的爆发只在一瞬间，紧绷的氛围像是被石块砸破的冰面，在房内碰出物体相撞的闷响。泽拉苗上半身后仰摔在床铺上，双手被按压在肩膀两侧，双脚失去平衡蹭过木质的地板，惯性接着让后跟狠狠磕到了床板上。

一瞬的剧烈冲击让泽拉苗不由自主抖了下，继而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背着光变成极深的蓝色，像无垠夜空里燃烧的星辰。少年俯身把她压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间，两手紧抓着她的手腕，结结实实，不留一点余地，在极具压迫的距离下，甚至能感到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呼吸间的战栗由接触面开始传染，让泽拉苗一下子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嗓音发颤：

“奇……犽？”

奇犽眸光颤动，瞳孔紧缩成一线，看清被他紧压在身下的少女。她长发凌乱地散开，有几缕缠绕在他臂弯，眼睛怔愣地看着他，一下子都忘了哭，凝聚在眼眶的泪珠慢慢顺着晕红的眼尾滑过，无声地落进发中。

喘息急促，唇间热气相侵，浑身血液似乎都逆流到脑中，奇犽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飞艇上的夜晚，他赌气去而复返，偷亲了一个笨蛋。

仿佛一个讯号，奇犽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以闪电般的速度弹到对面的墙角。之后泽拉苗就听到砰的一声响，再看时眼前已经没了奇犽的身影，只有旁边的窗扇在惊慌失措的撞击下摇摆不止。

微冷的夜风溜进来，打包卷走空气里残留的余温，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泽拉苗慢半拍地抱着头，脸上浮现可达鸭式懵逼，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奇犽……走掉了？

……

一夜无眠。

第二天智喜又过来叫泽拉苗起床。

泽拉苗恍惚地从床上爬起来，把包里的衣服扒拉出来去浴室冲了个澡，到隔壁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精神萎靡的。本来泽拉苗就时常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今天看起来就更蔫了一些，吃面条的时候十次里有八次筷子都是夹空的。智喜还以为泽拉苗用不惯筷子，连忙跑去厨房拿了根叉子过来。

对面云古先生喝着咖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眼中滑过讳莫如深的光影。

早饭过后云古先生照例带着智喜出门，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泽拉苗留下来洗碗，把餐桌整理好后就出门去附近的商业街，买了一大堆速食品回来囤着。有些心不在焉地用床头的电子表设好闹钟，泽拉苗还是开始了今天的修行。到了饭点闹钟响起报时，泽拉苗就暂停下来，填饱肚子再接着回卧室练习「点」。

一天天就如此顺理成章地过下去。有时云古先生他们提前回来了，就会叫泽拉苗过来隔壁和智喜一起修炼，自己不时从旁指导，有时还会跟他们讲一些习「念」的心得。在发现泽拉苗基础体能的短板后，云古先生就把锻炼身体素质这一项也加进了泽拉苗的课程中。期间小杰也经常打电话给泽拉苗，他被勒令在房里养伤哪也不许去，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和练习「点」，有时话语中也会流露出对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的烦恼。

两人在电话里说着彼此的近况，只不过都默契地绕开了泽拉苗和智喜一起修炼的话题，末了小杰总是会咕叨一下最近行踪不明的奇犽。

奇犽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

通完电话，每日例行绕着四个街区跑了50圈的泽拉苗就跟一条湿毛巾似的头朝下挂在窗台上迎风飘荡，呆滞地望着楼下的青石板道日常放空：奇犽去了哪里啊……

思绪游走中，西边日沉，夜色渐深。三月底下起了绵绵的小雨，空气中布满了湿润的凉意，街灯初上，在朦胧的雨幕中一盏盏、一排排地亮起，旅馆前台的老大爷也跟着按亮了门前的两盏八角灯。

雨势渐大，街上的行人慢慢少了。对面巷子口蹲着的流浪猫抖了抖濡湿的毛，从骤然亮起的路灯下慢条斯理地踱开，钻入人行道旁的长椅下，在阴影中幽幽地摇着尾巴。

泽拉苗看着看着，突然一顿，转身跑出房间，眨眼就从旅馆门口出来，急切地跑到那排长椅前趴下，把手伸向椅子底下的角落，那只避雨的流浪猫被吓得炸毛，火箭似的从她脚边冲了出去。与此同时，泽拉苗也抓到了无意间看见的那个东西。

——一只方头方脑的朱古力机器人。

一脸“●皿●”奶凶表情的机器人被泽拉苗拽了出来，看上去却没有被拆封过的痕迹。泽拉苗愣愣地摇晃了一下，里面果然还是满的。

泽拉苗不知怎么眯着眼眸笑了起来，抱着小机器人一起淋雨跑回了旅馆。

之后每一天泽拉苗都会“无意间找到”一个朱古力机器人。

小机器人出现的地点千奇百怪，有时卡在衣柜门顶的缝隙，有时藏在走廊角落的水管后，有时趴在她晨跑经过的建筑屋顶上，有一次还出现在老大爷用来放羊毛球的竹筐里。

看上去一本正经却喜欢躲在柜台下面戳羊毛毡的老大爷还以为自己被恶作剧了，看到泽拉苗过来认领的时候直接黑着脸把人扣下。于是那天泽拉苗就被罚搬个小桌子坐在人来人往的旅馆门前帮老大爷戳了一下午的羊毛毡，期间还被嫌弃笨手笨脚戳得特别难看，到了最后大爷却心照不宣的把那几个好的成品都给收走了。

泽拉苗手里只剩最开始拿来练手时戳的那只蓝眼睛的白色小猫。她对着客厅的灯光仔细看了好久，只有她手心那么大的小猫通身雪白，四肢奶短，一张圆乎乎的饼脸上顶着“●皿●”貌似在生气一般的表情……好像是有点奇怪。

智喜在一旁拧着两道粗眉毛十分纠结：“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啊？”

泽拉苗认同地点点头：“见过……是朱古力机器人！”

得到回答的小智喜更纠结了：“不，我觉得不是。”

意见不合的两人相视懵逼，直到晚上修炼结束也没能达成共识。

第二天，小白猫突然不翼而飞了。

泽拉苗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无果，茫然地摸着后脑勺去问云古先生。

听了来龙去脉的黑发青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能是被野猫叼走了吧。你看，最近对面的巷子不是多了一只流浪猫吗？还看见你就躲呢。”

泽拉苗想起那天长椅下被她吓到的那只流浪猫，有些难过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丝毫没有怀疑一只会特意去开柜子偷羊毛毡的猫有多不符合逻辑，只是觉得云古先生脸上的表情怎么看着这么让人不安呢？

这时智喜风风火火的从外头闯进来：“泽拉苗我知道了！！昨晚那个是唔唔唔唔……”

云古先生一手淡定地捂紧智喜的大嘴巴，在泽拉苗懵逼的注视下笑得十分温柔无害。

“智喜，我让你找老板拿的备用钥匙呢？”

被突然打断的智喜好像才反应过来，连忙从练功服的内袋里掏出钥匙：“在这里！”

“给泽拉苗吧，这样以后我们不在的时候，泽拉苗也可以自由进出了。”

“噢嘶！代理师傅你想得真周到！泽拉苗你快拿着吧！”已经把刚才要说的话完全抛到了脑后。

被高高兴兴地塞了一把钥匙的泽拉苗：……好像有哪里不对？

在一边辛勤修炼一边和朱古力机器人不期而遇的生活中，时间平静地流淌而过。泽拉苗终于在云古先生的首肯下正式结束「点」的练习，可以开始修行更高级的应用技了。同时，小杰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的伤经过一个月的静养已经痊愈了，奇犽也重新出现在了天空斗技场，还叫小杰一起去看西索与华石斗郎的比赛。虽然中途被突然出现的云古先生给断然制止了，小杰却还是很高兴，还在电话里跟泽拉苗说晚上会和奇犽一起来看她。

对面挂了电话，泽拉苗呆了好几秒，之后突然蹦起来给了旁边拿着遥控器换台的智喜一个大大的拥抱。

奇犽要回来了啊！好！开！心！！（等等小杰呢？）

于是从房间拿了本书出来的云古先生就看到智喜僵硬地站在电视机前一脸血红，而旁边的泽拉苗仿佛化身撒欢的小狗，身后无形的尾巴都快要摇成电扇了。

屏幕上已经开始直播西索与华石斗郎的比赛，云古先生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叫两个小孩都坐下来看，还让泽拉苗试着在观看时将气聚集到眼中，全程保持「凝」的状态。

泽拉苗静下心来，按照云古先生的要求认真观看完了这场备受瞩目的比赛。

精彩、华丽、让人倍感可怖的一场对决。

从一开始，泽拉苗就不觉得那个长头发的男人会赢。倒不是对两人的实力差距了然于心，而是西索——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而在其后，西索也充分展现了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冷静从容的特质，不若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毫不在意地舍弃了自己的双臂，换来了充分洞悉对方能力的契机，并在同时彻底失去了战斗的热情。

——之前放过一马的“可造之才”最多只能走到这个地步了，在西索眼里对方已经与死人无异——他没有兴趣了。这位“悠闲的死神”开始故弄玄虚、制造假象、营造气氛，完全把格斗场当成了舞台，以一场精彩绝伦的血腥魔术为谢幕，延续了自己实战不败的神话。

看着那个浑身插满扑克死状堪称邪典的男人，泽拉苗有些恍惚，想起之前门淇说她曾经砍掉西索一只手的事，慢慢得出了一个结论：

敢砍西索手的人都得死。只不过华石斗郎比较倒霉——他是真的死透了。

“如何，看清楚西索的招式了吗？”云古先生笑眯眯地问她。

泽拉苗点点头。

“要是换成你和西索战斗的话，如果我没有一开始提醒你使用「凝」，你觉得自己有多少胜算？”

泽拉苗想不出来。

西索的念能力即使知道了也很难防住，基础体力，实战技术也都是压倒性的，作为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她能力的限制也已经被他摸透，完全有可能在她的念能力发动之前，就抢占先机将她杀得站不起来。

——战胜他的方法，想不出来。

“嗯，以你现在的等级，确实不足以和他匹敌。”云古先生也没有为难泽拉苗的意思，直接指了出来。他放下书，镜片后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泽拉苗，“你现在所持有的念能力似乎限制颇多，不如考虑再开发其他的念能力如何？你曾经也使用过其他系别的念能力不是吗？”

泽拉苗突然愣住了。她有对云古先生讲过自己的念能力吗？

云古先生赶紧咳了咳，解释道：“我也是这一届猎人考试的考官之一，负责对小杰和奇犽进行秘密猎人测试，帮助他们修习念能力，所以作为参考，你们考试时的录像带我都看过。不过请先暂时对那两个人保密。”

泽拉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他念能力吗……

因为泽拉苗对念能力的体系完全不了解，云古先生也只是提了个建议后就放下了。毕竟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对泽拉苗目前的状态来说，打磨身体素质和掌握「念」的应用技才是最切合实际的。

吃完晚饭，泽拉苗就和智喜一起做今晚的单杠训练，快完成一半的时候，隔壁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泽拉苗顿时就从单杠上蹦了下来，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跟云古先生打好招呼后就在智喜怨念的眼神中夺门而出，还没看清人就高兴地喊：“奇犽！小杰！”

“啊！泽拉姐姐！”

率先回应她的果然是小杰的声音，绿衣服的小刺猬十分开心地冲泽拉苗挥手，等她跑过来就一把抱住了她。“哇，一个月不见，泽拉姐姐你居然长高了！”

假装看天花板的奇犽脸瞬间就黑了。

“说话就说话！搂搂抱抱的干嘛？！”

小杰想当然地道：“因为很高兴啊！泽拉姐姐高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随即转过头面露疑惑，“奇犽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泽拉苗随着小杰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奇犽远远站在走廊斜对面的角落，大半身子都埋在阴影中，对上他们的视线后立即扭头看墙，没好气地：“你管我！”

抱团的两个人相视懵逼。

生气了？

“好啦好啦，在走廊说话会吵到其他人，奇犽我们快进去吧！”小杰过去把奇犽拉回来，收到暗示的泽拉苗跟着掏出钥匙进门开灯。

房子和隔壁云古先生的一样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橙黄的墙棕红的木地板，客厅铺着民族风的地毯，茶几上杯盏果盘摆放整齐，杂物篮里除了零食还有不少商店街的宣传单，长沙发上还堆着各种模样各种颜色的抱枕，卧室里也有，都是泽拉苗出门囤粮时看到就随手买回来的。看电视抱着，睡觉也抱着，又软又舒服。

虽然只有一个人住，东西也并不多，倒是不显得冷清。

身后小杰发出惊叹声，立马放开了被他拽着的奇犽撒丫子往抱枕堆扑去，结果冲到一半就被奇犽眼疾手快地反架住一个八卦鱼换位扔了出去，自己趁机跳到沙发上找准最舒服的位置轻车熟路地躺了下去。

那姿势实在太自然了，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不需要经过任何演练，抬脚架上去时看都不用看，底下的抱枕都像是专门为他摆好了就等着他架上来似的，没有一丝违和感，奇犽甚至还随手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牛肉干撕开啃了起来。

泽拉苗：……好像有哪里不对？

在半空翻转三周半落地的小杰气得“哇”一声叫出来：“奇犽你也太狡猾了吧！”

奇犽叼着牛肉干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抢不到怪我咯？”

可恶！竟然这么说！！

一言不合就是战，两个小孩瞬间抄起手边的抱枕乒乒乓乓对砸了起来。泽拉苗直愣愣地看着客厅中间你来我往眼花缭乱的抛物线，直到枕头扔完了两个人也不消停，揪着对方的衣领互相指责对喷唾沫，不一会儿就开始互殴了起来。

泽拉苗：……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的样子，泽拉苗摸了摸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刘海，默默回房间拿衣服，先去浴室洗澡。因为泽拉苗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不死能力，所以刚到天空斗技场不久奇犽就拖着泽拉苗去把头发剪了，现在头发的长度只到腰际，打理起来也方便多了。

泽拉苗很快洗完澡出来，客厅里也已经安静了下来。奇犽正耷拉着猫眼满屋子晃悠，一会弯腰一会蹲下，把扔到边边角角的抱枕都给拽出来，接着又后脚一蹬跳得老高，泽拉苗跟着抬头，看到奇犽把卡在吊扇上的彩虹棉花糖抱枕给拽了下来。

等奇犽抱着棉花糖稳稳落地，泽拉苗才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迷惑地出声：“小杰呢……？”

正把棉花糖扔到沙发上的奇犽猛一惊，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我都说你别突然出来吓……！”

下意识回头的奇犽猫瞳猛地一竖，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掐断了，看起来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泽拉苗也跟着一愣一愣地：“对不起奇犽……”

奇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虽然不想承认做出这么一副丢脸模样的人是他，但奇犽确确实实是被惊到了，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小杰那家伙说的是真的。

本来泽拉苗的身高是处在他和小杰中间的，骨架纤小，眉目奶糊糊的又细又软，有时小杰在路上喊她“姐姐”还会被投以好奇的目光。可现在，奇犽竟然要微微抬起下巴才能直视泽拉苗的眼睛。

刚从浴室出来的少女穿着系带司马克和白色短裤，高腰线的设计衬出不堪一握的腰肢，双腿更是细白修长，比例恰到好处。因为热汽未散，肌肤还泛着淡淡的粉，自然卷的及腰长发温软秀美，在肩头划下黑色的波浪，几缕半湿的鬓发贴在她软软的脸颊。

不似以前瘦削的模样，经过一个月的锻炼她看起来健康了很多，原本底子就不差，现在五官长开了些就更加好看了，湿漉漉的眼睛小奶狗一样懵懂地看着他……不用笑也没人能顶得住了。

以前整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一个月以来虽然离得不远，但也都没怎么正经看过，此时突然直面这样的变化，奇犽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泽拉苗觉得和奇犽最近的两次见面都有些奇怪。以前奇犽不会像这样突然盯着她不说话啊……？泽拉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上天花板再落到奇犽的头顶，难道是刚才撞到了？

泽拉苗有些紧张地看了一会，没找到什么明显的伤口，倒是先发现少年漂亮的银白色头发上沾了一抹灰尘，应该是从吊扇上落下来的。泽拉苗站在奇犽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也不敢走太近，就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奇犽，你这里……”

奇犽下意识跟着摸上自己的头顶，大大的猫咪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泽拉苗猛地被戳到了哪里一样，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红晕从眼尾迅速扩散到整个脸颊，连脖子也跟着红了，就像突然发烧了似的头昏脑热。

泽拉苗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她已经五、六年没有生过病了，最近见到奇犽却总有快要坏掉的感觉。头脑一片混乱，心跳疯狂加速，泽拉苗有些无措地指了指对面墙上的装饰镜：“那里可以看……”

砰——

手腕被猛地抓住，电光火石间人就被放倒在沙发上。泽拉苗懵了，看着奇犽神色紧张，像制服歹徒似的紧紧压着她的手臂，好像她再动一下他就会掏出手铐锁住她一样。

……她做错了什么吗？

反应过来自己压倒泽拉苗的姿势，奇犽也觉得尴尬。毕竟泽拉苗只是动了一下，碰都没碰他，他就像只惊弓之鸟开始神经紧张，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条件反射就想要压制她，仿佛这样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一样。

然而情况并没有因为他处于上风而得到任何改善。

不如说……这个姿势简直糟糕极了。尤其在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后，奇犽真的觉得糟透了，而身下的人仿佛还毫无所觉。

他艰难地盯着她雪白的颈项，“你知不知道……”奇犽听到自己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小少年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他努力克制着莫大的羞意，继续下去，“其实我……”

他说不下去。

奇犽高估了自己。

他心脏狂跳，经过一个月的反复挣扎拷问，他还是无法冷静地说出来。而泽拉苗就这么看着他，此时的情况让她极为迷惘，目光却专注又认真，眼珠如同浸在水中的月光石，满满倒映着他眼中欲盖弥彰的波澜。

“……别看着我。”

奇犽忍不住一手捂上泽拉苗的眼睛。她的脸实在是小，被他这样遮着，只露出一点点小巧的鼻尖，下巴的弧度反而有些圆，看着软乎乎的十分可爱，因疑惑而微微抿起的唇粉而润。

浓长的睫羽在他指尖下小心翼翼地颤动。

泽拉苗眼眸一暗，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奇犽的手心很烫，他似乎低声说了什么，泽拉苗还没听清，温软湿润的触感就轻轻落到唇上。

泽拉苗一愣，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

小杰不小心把一只牛油果抱枕从窗户踢了出去，糟糕的是这扇窗户后面是一片绿化带，周围还黑灯瞎火的，小杰稍微花了点功夫才把那只绿油油的牛油果从草丛里拽出来，进门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脸：“对不起啊泽拉姐姐，我把你的抱枕弄脏……你们怎么了？”

小杰惊讶地看着泽拉苗和奇犽各自占据沙发的一侧，一个抱着枕头缩成一团，一个捂着脸趴在扶手上，像两只熟透了的虾子，还滋啦冒热气那种。

“……你们打架了吗？”

半天都没人应他。

小杰胳膊下夹着那个绿绿的牛油果，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歪头皱眉一脸费解。

糟糕，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