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名叫“多拉多”的选手一身火红色皮肤，耳垂戴着一对金色圆环，脸和脖子都用油彩画了对称的花纹；身高腿长，筋肉矫健，装束也是武斗家的干净利落。他手里的武器像是两根拼接在一起的船桨，两端被桨板套住的部分估计还暗藏玄机，依式样来看，恐怕是双头枪之类的。

——是擅长近身战的类型。

奇犽两三下打量完，转头去看擂台另一边的泽拉苗。

谨从云古“战时保持警惕”的教导，泽拉苗在上场后就使用了「凝」，此刻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对方的武器。

显然也注意到内里另有乾坤。

解说员卖力地炒热气氛，泽拉苗暗自蓄力，裁判一声哨响的瞬间就闪到了多拉多的身后，先发制人横踢向他的后颈！

然而对方反应也不逊色，手腕一转泽拉苗就一脚踢在了坚硬的枪杆，桨头似的套板在同时翻转劈到肩上，接着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间直捣腹部！一套连击让泽拉苗抛物线摔落到擂台边缘。

意料中出师未捷。

实战技术是泽拉苗的弱项，在不使用念能力的情况下，对方仅凭经验就能看穿她的路数，主动攻击无疑会暴露太多破绽。所幸泽拉苗在防御上做足了训练，那种程度的攻击对她还构不成伤害。

耳边破风声传来，泽拉苗立即翻身闪过！轰的一声，桨板如同扎豆腐般在她刚才躺过的石砖上捣出一个凹洞，拔起时露出了套在其中的锋利枪头。

另一端枪刃紧随出鞘，对方攻势变得更为凌厉，挑刺劈扫迅猛密集。又一枪笔直刺向咽喉，泽拉苗迅速后跳，枪尖却比预想中更快抵达，几乎擦着鼻尖划过，锋芒横掠削掉了大片拂起的刘海。

观众席上的奇犽皱了皱眉。刚才泽拉苗应该已经离开攻击范围了，怎么回事？是对方的念能力吗？

奇犽用刚练成的「凝」去看，就见多拉多的双头枪上包裹了大量的念力，枪身如同麦芽糖在他手中变化拉长，扩大了可攻击范围。

可以凭念力伸缩自如的武器，意味着无法正确掌握攻击到达的时间。

奇犽不知道泽拉苗在云古那里学了多少，因为从开场到现在，泽拉苗除了一开始的试探后就没有再采取正面行动，一直黔驴技穷似的被动防守，表面看起来处于劣势之中。

是的，表面上——因为泽拉苗还一次都没有被击倒得分过。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泽拉苗身上而不是战斗本身的奇犽很容易就发现，她在认真观察着什么，有时明明能躲开的攻击也不闪不避，甚至是任由自己露出破绽。

奇犽觉得泽拉苗有可能是在寻找对手的弱点并制定作战方案。

这让他既好奇又期待。

泽拉苗又一次被出其不意打飞出去，裹着念力的枪头掀起一阵强风，脚下的石砖地板在强压下爆出蛛网般的裂缝，擂台上顷刻飞沙走石。

“竟然！又是直接击中！战况完全一边倒了！！”一头橙发的解说员激动得手舞足蹈，“多拉多选手的真空突击让泽拉苗选手完全陷入困境……”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就从尘雾中横空飞出！

多拉多立即挥枪打下朝他飞来的石头，挑起的嘴角仿佛在嘲笑这不痛不痒的小把戏，然而等烟尘散去，面前已经没了对手的身影，只有一地碎石在他的视线下缓缓腾空而起。

多拉多：“……”

被注了念的石头犹如枪林弹雨般疯狂地砸来，多拉多一杆双头枪舞得像旋转的风扇，将身前护得密不留缝的同时警惕着后方的动静。然而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手上就传来剧痛，不知何时从上方出现的泽拉苗一个直线下落狠狠踢在他持枪的双手手腕上！

一瞬间的巨大冲击让多拉多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武器。他就咬牙攥紧枪杆，还没等手上的疼痛缓解，枪杆另一头就被泽拉苗抓住，并以此为支点在半空调转方向，一记迅而猛的侧踢对准他的太阳穴而来！

慌乱中多拉多上身一折，紧急发动念能力让枪身延长，拉开距离防止自己被念力所伤。然而在他避开的瞬间泽拉苗就攻势一转，脚跟向下猛力踢在了枪杆上！

一杆双头枪应声断成两截。

失去平衡的多拉多狼狈坐倒在地，手里短短一截枪头丁零当啷滚出老远。

全场哗然！

奇犽一双猫瞳猛地瞠大。

因为被泽拉苗握着的那一截银枪似乎精心计算过一般，断口平整，长短正好——这才是泽拉苗的目标。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想着夺走对方的武器吗！

可是为什么？

奇犽没搞明白，在刚才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直接将对手击倒，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很快泽拉苗就用一套熟悉的三连击回答了他。

犹如开场重演般的情形，只不过战斗双方调换了地位。

即使重新具现化出一把双头枪也还是被打得左支右绌的多拉多简直苦不堪言，因为就算看出了泽拉苗一招一式都是对他的模仿，在更快的速度和更强的念力面前，他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进其锐，退其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奇犽简直不敢相信！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泽拉苗就完成了从记忆到解析再到举一反三灵活运用的过程——简直比复制粘贴还厉害！

这场战斗无疑把奇犽对泽拉苗的认知又刷新了一遍。

泽拉苗是真的很迷，平时看起来就一副傻不啦叽反应迟钝的样子，又只会记得那些令她快乐的事，对危险发自本能的感知和恐惧则更像是自然界的动物。她这么直白好懂，不擅长思考，在战斗上表现出来的学习能力却绝不亚于他和小杰。

尽管奇犽不清楚她的过去，泽拉苗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甚至不确定本人还记不记得，但在这件事上他能肯定，造成这种矛盾的强弱对比的只有可能是——

天赋技能。

走廊里的显示屏还在回放比赛时的精彩画面：一杆双头枪被挑到半空，斜飞入地；长发高高束起的女孩一手持枪，枪尖直抵男人的喉咙。

tko。

一场不见血却让人热血沸腾的比赛，那个名叫多拉多的男人甚至对泽拉苗诚恳地鞠了一躬。泽拉苗完全可以让他丧失行动能力，直接downko胜出，可她并没有。从一开始的隐忍和观察，到谋夺武器公平对招，最后以纯粹的技术击倒赢得比赛，足见比起取胜，泽拉苗更专注于从中学习战斗的技巧。

屏幕中的女孩在欢呼和掌声中抿唇露出微笑，向他跑来的女孩也在笑，像考了满分在课堂上被表扬的小朋友，兴高采烈的向家长展示自己赢得的奖励：

“奇犽你看……多拉多送我的！”

泽拉苗把一支圆珠笔大小的迷你长、枪递给奇犽看，银色枪身上雕刻着的纹路与云古之前用来约束小杰的念绳如出一辙，再联想到赠送者的念能力，应该是一把能靠念力变化大小的武器。

奇犽眼神瞬间变得不妙。

没事送这个干什么？！而且才这么一会还叫上名字了？！

然后奇犽就看到泽拉苗身后的走廊里探出了一个火红色的人头，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后，还羞涩一笑。

……他喵的！

忍着把手里像玩具一样小巧精致的银枪掰断的冲动，奇犽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双手绕到泽拉苗身后拉开她的小背包把那玩意儿丢了进去。

泽拉苗背着的是一个抽绳包，用来装些钥匙房卡手帕纸之类的零碎。因为肩带细长，背着时垂在后腰的位置，所以奇犽几乎是靠在泽拉苗肩上，找到卡扣按住把抽绳拉紧。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刻意停了几秒，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

奇犽用眼角冷冷瞪着那个暗中观察者，可慢慢的，他注意力就不在那了。

出于某些隐蔽的小心思，奇犽带泽拉苗买的上衣都是修身的小吊带和无袖背心之类的，而泽拉苗今天又没有穿外套，奇犽这么靠着，下颏抵在她光裸的肩膀，触感粉粉滑滑的；鼻尖萦绕着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清浅气息，奇犽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深嗅一口，唇瓣不经意擦过形状优美的锁骨，眼神就有点儿打飘。

这笨蛋是不是又长高了啊……

泽拉苗半举着双手良久，有些迷惑：“奇犽……？”

嗯……嗯？！奇犽猛地回过神，脸上一热，索性就这个姿势直接给泽拉苗一个胜利的拥抱，“赢得漂亮，换成我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小杰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昨晚两人回来得太晚，还没来得及告知小杰，早上去敲门也没有人应答，奇犽就猜他可能是提前去了云古那里。因为泽拉苗今早和下午都有比赛，两人就先待在天空斗技场准备着，所以现在小杰还不知道泽拉苗回了天空斗技场的事。

第一次被奇犽真心实意地表扬，泽拉苗简直像中了头彩的小市民，开心得无以复加：“谢谢奇犽！”

看着泽拉苗仿佛想狂摇尾巴外加原地转圈的模样，奇犽好笑之余，莫名生出一种“我家狗子初长成”的骄傲。

虽然还是存着偷偷把东西扔掉的阴暗想法，但这是泽拉苗在200层首胜的战利品，是她崭露头角的证明，也是她最珍惜的别人的善意。所以再怎么不爽，奇犽也不会去破坏；况且有一把武器防身也不是什么坏事。

泽拉苗有着卓越的战斗天赋，在擂台上她由衷的快乐，那是与奇犽带给她的截然不同，无法替代的快乐。

奇犽想，也许他可以试着问问——关于她的出身和经历。

不过……

“想学习战斗技术，我也可以教你啊。”奇犽哼了哼。他当了这么多年杀手积累的经验，怎么着都比她那些杂七杂八的对手好上百倍。

舍近求远的泽拉苗摸了摸后脑勺：“云古先生说，亲身参与的战斗，能让我学到更多。”

实践是最好的教学，对泽拉苗更是如此。就像老鹰会把学飞的小鹰推下悬崖，比起读教科书，真刀明枪的实战能最大限度地激发泽拉苗的潜能，对招式的领悟和运用也会更加深刻。这也是云古从没让奇犽小杰和泽拉苗对练的原因之一，俩小孩对着泽拉苗肯定会下意识手下留情，反过来泽拉苗亦然，对现阶段三个人的进步都没有多大意义。

奇犽不禁想了下自己和泽拉苗对战的情景，嘴角一抽。好吧他下不去这个手。

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事实，奇犽让泽拉苗确定了下一场比赛的时间就打电话告诉他，他会跟小杰回来看她比赛，又叮嘱她不要离开天空斗技场，这才踩着点去云古先生的旅馆报到。

路过刚才的走廊，奇犽目光瞥过去，已经不见那个碍眼的存在了。

……

奇犽走后，泽拉苗就去了三楼的便利店，拿了中午吃的快餐和一些罐头食品后就跑去了零食区。

逛了一圈下来，一颗巧克力的影子都没见着。店员小姐遗憾地告诉她，前天有个客人一次性买空了所有巧克力，他们要下周才能再次进货。

啊……泽拉苗才想起天空斗技场周边商店的巧克力几乎都被奇犽包圆了的事，便多拿了几包棒棒糖和棉花糖，拉着小推车去收银区排队。

正等着店员结账，身后的人就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泽拉苗面前的收银台上，“安全套”几个大字明晃晃地映入小姑娘的眼帘。

泽拉苗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红发高跟鞋的小丑低头对她露出一个纯洁的眯眼笑。

泽拉苗闪电般地冲出了商店大门！

下一刻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泽拉苗就好像被扯住的风筝一样，在路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被飞快地拖拽回去，一个华尔兹旋转摔进了西索的怀里，两手还不受控制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是西索的口香糖念能力！！！

泽拉苗瞬间魂都吓飞了，「坚」的强度一霎那爆发到最大，同时用力拉扯被粘住的手腕。

“呀~好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少呢~”

西索笑眯眯地揉了揉泽拉苗的狗头。

为了方便战斗，小姑娘的长发都扎成一束马尾，一身宝蓝色针织背心和五分牛仔裤青春无敌；五官褪去几分稚气，似将开未开的花朵，婴儿肌又白又嫩，个子也拔高不少，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当然西索的话不止这一层意思。

收到伊尔迷的联络后他特意回来看了泽拉苗的比赛，还买了一份比赛的录像带寄了回去。和猎人考试的那一次相比，泽拉苗的进步显而易见，现在即使不用念能力也拥有与他一战的实力，而这中间仅仅只隔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她身上藏了无数的可能性，像是充满了谜团的宝藏盒，每次打开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而西索感兴趣的是，这份惊喜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感到西索的手缓缓滑向颈后，泽拉苗寒毛直立，分出更多念力不动声色地流向脑后、颈部和背脊，确保就算西索突然偷袭，也不能一下将她杀死。

泽拉苗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第一天就遇上西索，云古先生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泽拉苗慢慢转动双手握住手腕，如果西索真的想杀她，拧断就可以逃走！

西索仿佛毫无察觉般揉了把泽拉苗的长辫子，似乎还很满意手中的触感般由上到下捋了捋，明明是极为温柔缱绻的动作硬是让他做出了叫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来。

西索无疑是个讲究人，进食也挑对象，分先后；距离品尝美味果实的日子越近，他的耐心越足，为了充分享用小杰这道大餐，西索着实是过了段修身养性的日子。

然而此刻被挑起了兴致，西索也能毫无负担地把好友的警告抛到脑后——他并不介意给自己加道餐前甜点。

正当西索从泽拉苗发间抽出纸牌，泽拉苗指尖也抠入血肉中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手机似有所感般开始震动。

小丑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敛了杀气，手指抚了抚泽拉苗被冷汗浸湿的鬓角，颇有些不舍。

嗯~真可惜~~

“放心，我只是怕你逃走，并没有想杀你噢。”

差点拆手逃生的泽拉苗：……骗子。

厚颜无耻地说了句瞎话，西索按下手机的接听键，指尖弹出一道念力，把泽拉苗掉在地上的卡粘到手里，在店员小姐惊疑不定的视线下刷卡结账，然后把那个谜之盒子顺手放进了泽拉苗的购物袋里。

泽拉苗：……好像有哪里不对。

毫无下限的成年男子一手拎着购物袋倚在护栏上，也没有解除这个别致的束缚姿势，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泽拉苗不得不一边稳住重心一边尽量远离他，另一手拿着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体贴地放到她耳边。

冰冷的机身贴在耳廓，泽拉苗下意识偏了偏头。

这时，一道轻快愉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呢，泽拉苗。”

刹那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