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传进耳朵的聒噪,望着低矮的屋顶,再看看遍体鳞伤的自己……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母亲,这样的说走就走、说回就回的父亲……我是多么想离他们而去,走的远远的,离开他们,包括父亲……
说起此刻的心境,还要从老师那天的“家访”,我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说曾经母亲对虐待是在明处,那么现在的虐待就在暗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那天中午说是吃“酸汤面”,我感觉我碗里的面条是用醋煮的,一个下午我的身上都有酸臭的汗味;那天晚上,除了没在家的父亲,我跟他们四个人围在桌子跟前,望着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而不时向我飘来怪异的目光;我碗里的味道告诉了我他们怪异的答案:这一碗饭里面,说有二两盐是夸张的,但至少有二分之一。当我的嘴唇碰到那咸的发苦的味道时,一顿干呕,我实在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强忍吃了下去,然后爬到外面的水龙头上一顿猛灌。就在我贪婪地吮吸着清凉的井水时,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妈妈,就是她推我,还撞我,还骂我……”我都不知道我跟这比我矮一头的小男孩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让母亲打我,而说瞎话呢!但我想清楚了:母亲就那德行,说我不好,她教育的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人。
接下来,我就真正的被推了,被撞了……说不上是谁的手,也说不出是谁的脚,总之,我的身上一阵酸痛后,便瘫倒在了桌子的跟前:我不相信这是弟弟的声音,因为他在学校里有任何问题,老师让叫家长,我都会帮他去编瞎话;姐姐按理说不能够啊,她的口中永远都是那“我明人不做暗事”,我相信她,因为她……虽然那天“家访”母亲答应了老师,但我不敢肯定她不会下黑手……
我眼前浮现出了圣诞前夜在外面买花的小女孩,纵然屋内牛奶、面包,而她的世界里只有冰天雪地,和冻僵了的双手、双脚;我想到了曹文轩笔下凄楚可怜的角色;我更想到了“唐山大地震”中那个被母亲放弃的方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把破房子里仅有的几件衣服整理了一下,从褥子下面拿出攒了一年多的五十多块钱,背上了爸爸给我买的新书包……溜出了门,即使不“溜”,也不会有任何人招呼我一声。
我一口气跑到了商店的门口:“叔叔,你想你儿子吗?我爸爸说想我了,我要去他那,他跟我都说好了,他在车站接我!”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欺骗了这个平时对我照顾有加的叔叔。他的眉头紧皱了一下,走进里面有十分钟后,提出来了一个小的旅行包:
“孩子,这是带了一些吃的东西。里面的茶叶是给你爸爸的,其余的一包大的是给我儿子的,那个紫色小包是你的……见了儿子跟他说我啥都好,让他不要记挂!”叔叔的眼角红红的。其实我今天来的很不是时候,在我进店门的那一刻,他跟老婆在打架,现在他的脸上还有血渍呢!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我估计他会怀疑我的行径:全村就他商店一部电话,父亲即使找我也要通过他的,可是……他的事情我听人家多少说过些:他的老婆跟隔壁麻将馆的几个男人混着,平时基本不着家;回家也就是来拿钱;好像还有时候把打麻将的人的带回家里来过夜……
其实,这就是我们村的现状,就像我妈这样的女人很多,男人都到外面去挣钱了,女的在家……以前有个女的来我家骂过母亲,我很生气,那是生来第一次我们三姊妹把那个女的打了出去。后来,他们也没有因为我跟他们一致对外而跟我友好;母亲也没有因为我的壮举,对我的态度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告别商店叔叔后,就有点后悔,良心上开始受到谴责:我知道我不可能跟父亲商量好的,如果他知道我要离开家,绝对会像上次“签字”的事情那样,狠狠地揍我一顿的;我觉得自己的行为跟骗子没什么区别……因为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去哪里,该怎样走,心里没底;想到现在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应该发现了我的离开吧!说不定正在高兴地手舞足蹈呢!想到这里,我决定“打死也不回头”,背着简单的行囊朝着大路走去……
我在这条通往省城的国道上行走着,两边枯黄的树叶好像也在鄙视我的孤单;我感觉口干舌燥的,来来往往的车子没有一个理会我!
正当我落寞之际,一辆有着八个轮子的大卡车慢慢地停在了我的前面——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遇到了人贩子!本来想逃跑,但转念一想:那司机肯定是个大高个,如果跑不掉,逮到了那这辈子都别想跑……我耸耸肩,壮了壮胆子,停了下来:
“你是人贩子吗?”这句话一出,我都想在自己的嘴巴上抽两下:万一人家是好人,一听我这样说,转身离开了,我就……如果他不是人贩子,被我这样一提醒,一时起了歹念,那我不……我恨死自己了,但我还是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想干什么?”我用自己那不很狰狞的小眼睛注视着那个朝我压过来的黑影。
“你看我像人贩子吗?”他的脸上有很多黑毛,衣服脏兮兮的,手也是脏兮兮的。我的第一感觉,他有点像修车的,不对吧,他应该是开车的,开车也要修理车子呀!对,他应该是开着车子的人贩子,那样更方便……我整个人好像着了魔似的,把他跟“人贩子”三个字划上了等号!
“很像!”我使劲地点了点头,把头偏向了一边:一定不能上他的车,不能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我自己心里嘀咕着……“你干什么,我不会上你的车子的……”我声音里的颤抖连我自己都能听得清。
“小姑娘,我一个小时以前从这里过的时候,你在那边的坡上面走着;我卸了货都过来了,你才走了这一截!你这是要去哪里呀?还是跟家里人闹别扭啦?这条路多危险呀!我不是什么人贩子,我姑娘跟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姑娘了,我怕你有危险……”看这个脏兮兮的,黑脖子、黑手掌的开车人,倒不像什么坏人,我便放松了警惕,刚才的“不跟他多说一句话,不上他的车……”好像都没有发生过……“我给你一个烧饼,这是我早上吃的留下的,本来想吃的,你吃吧,我到了前面就可以吃午饭了……”说着,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便起朝着他的车子走去了……
“叔叔,我跟你走!”我后一句声音很低很低,但他回过了头:
“你不是说我是人贩子吗?我会把你卖掉的!”他的声音我听得出是调侃的,“你先告诉我,你这是去哪里?”
如果他不这样问,我还不觉得自己有表演天赋:“叔叔,我从奶奶家去省城找爸爸,不对,是说好的,他在车站接我!奶奶去姑姑家了,她给了我钱,我想省着。听他们说在这个路上有好心的司机,坐车不要钱的!所以我……”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朝着司机的车子走去……
接下来,司机问了父亲的名字,我都如实告诉了他;他还问了我家里的其他事,为了博得他的同情,我都把那个主角说成了奶奶……他扶我上了他的车,给我系上了“安全带”,我吃掉了他给我的那个大烧饼,还喝了一口他的热水……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因为离开家而感到半点的害怕。
坐上车子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当我揉揉蓬松的睡眼醒来的时候,车子还在行驶着,我是被他叫醒的:“姑娘,快到省城车站了,你把你爸爸电话告诉我!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我这才想到,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窘境:本来我知道家里的墙壁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那就是爸爸手里拿的那个可以跟很远地方的人说话的东西,可是我没有记,这个数字应该就是这个司机说的那“电话号码”吧!
“叔叔,你把我放到车站就行了。如果我爸爸没有来,就是会晚一点来接我!谢谢!”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演技是出于面子,还是觉得拖累叔叔太久,反正我下车了……在我没有走出几步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
“孩子,叔叔这没有结‘货款’,没多少钱,这钱你拿着去买点吃的!如果你爸爸还不来,你就找那个门口的人给他打电话……”是司机下车了,他给我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又用手指着车站门口执勤的穿着制服的人。我第一次觉得鼻子酸酸的,“谢谢”俩字说得那样的轻描淡写,他却听到了,“孩子,举手之劳,我相信是个父亲都会这么做,以后我的女儿也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说着,他的车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手里攥着这带体温的钱,我漫无目的地走进了车站,在人群中穿梭着,感到空气都是那样的冰冷,我缩了缩身子,在候车的一个长条凳子上坐了下来……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是车站值班人员叫醒的我:他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跟随的大人呢?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一个哈欠后,直接回了句:
“我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去往西天拜佛求经,我的徒儿们已经分行李各回花果山、高老庄、流沙河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幽默,把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瞬间秃噜了这么多。
我的回答让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信以为真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和声细语,瞬间挺起了大肚腩:“去西天哪?去西天你该坐飞机啊,在这是去不了的!”他说着,把我往外面推,“出了门朝东走,就可以去西天了!”
我为自己的才华心底窃喜之际,有点生气这个大肚腩的不解风情:“我走就是了,不要推我!”甩开他的大肥手,我走出了车站。在这个川流不息却没有一辆肯载我的车子的大道上走着,在万家点亮的灯火的林立高楼区,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着,我在一家写着英文字母“kfc”的落地窗前面坐了下来。无意间,我的脚踢到了商店叔叔给的手提包,我如麦哲伦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过望,想到了他的交待,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属于我的那一小包:什么嘛,都是麻花呀,豆腐干什么的,真抠门!我的目光在那包大的上面停留了下来:哇塞,这么多,鸡腿、鸭翅、鱼罐头……我拿个尝一尝味道,我不全部吃完的。这样想着,我心安理得地拿出了一个塑封的鸡腿:当我的目光再一次漂移到里面的餐桌时,我坚信我手里的味道不亚于他们的。我狼吞虎咽地开始了……吃了第一包,就能吃第二包,吃了第二包……转眼之间,我跟前丢了五个塑封袋;人家里面有可乐呀,没事,我这里有羊奶,这是商店叔叔给儿子的,这是我们村有钱人喝的……我毫不示弱地三瓶下肚。里面的人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的面前又有吃的了;我置之不理,这时已经睡意来袭:吃饱喝足以后,就应该睡觉了。宽大的窗台足可以盛下我这小身板,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躺下来……
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时候升起的,也不知道kfc是什么时候开始营业的……一晚上我的美梦里都是炸鸡腿、薯条,还有两块面包夹在一起的东西……这才感觉到口水流了一大摊。
当我刚坐好,断断续续经过的人们在我的面前丢了一块钱,我刚想告诉他,他掉钱了;谁知,第二张一块丢下了,第三张……哇喔,还有五块的,还有十块的,我真的是太开心了……这些人咋回事啊?我的目光在不远处一位老人的身上落下了——原来,我变成了乞丐;也许是他们看我身上这黑青不搭的衣服吧!不是,我不是乞丐,我有钱,我有七十块钱呢,我不是乞丐……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流:老师每天所说的尊严呢?父亲告诉我的要自立呢?我……其实,回到那个家也挺好的,即使每天被他们折磨,也不至于被人这样当乞丐啊!
“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你以前不在这里呀?”一位五十多岁的满头银发的老人,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
“我……”我喉咙打结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孩子,如果是赌气出来的,就赶快回家吧!家人肯定着急了,自己的家再不好,也比当乞丐强!”她蹲了下来,望着我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公园,“那边的‘公共洗手间’里有水,去洗一下脸,赶快回家!”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家是那个我们小时候不想待的地方,我选择了离开它,却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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