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一座名为“竹叶清”的酒楼之中，二楼之中人声鼎沸，快无虚席，多是些江湖武人商贾旅客。

紧邻二楼窗边，一位一身白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却很是显眼，他四十年华，长发用一根灰色发带束之脑后，飘逸异常，且长相俊朗，脸颊清瘦如刀削般肃穆，又显出一股平和之气，眉目似剑有锋锐之气，一双冷眸却又深邃无波，恍若山川湖泊。

白衣男人虽已过中年，可也是风姿卓越，一身拙布白衣并无配饰，却尽显气质不凡。

他一人独坐一桌，与周遭邻座人满为患的景象对比，很是显眼，桌上两个小菜一壶清酒。

而他正细细品味手中瓷杯里的清酒，神情显得惬意，一杯入口，又沏之一杯，却听得其喃喃自语。

“没有那臭丫头一天天烦我，我也落得清闲。”

说罢，白衣男人又喝下一杯，神情越发舒坦，可半晌后，他又自语道：“不过说来，也快几月没有见到臭丫头了，也不知她有没有想过我，恐怕都快玩的忘乎所以了……，哼！再见面，武功若再无寸进，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男人语气前面还算平和，还带着一丝思念之色，到了后面却暗含怒气，又透出一股无奈之色，像极了为人父母对孩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态。

说罢，他端起桌上酒壶又给自己来了一杯，气不喘脸不红的一饮而尽，一看就是喜酒之人。

这时，酒馆二层突上来一群人，引起不小骚动，有七个之多，不少食客见之都议论纷纷。

“诶，这几个不是李家庄招安的那群悍匪嘛？”有食客小声说道。

“对啊！就是这几个，这李家庄也真是厉害，居然连这等匪徒也敢招安，听说他们身上还有人命呢！”相邻食客点头道。

“这江湖中人有几条人命算什么，只要不是朝廷捕犯，官府通缉犯又有何大碍，反正也没人找他们麻烦。”一食客反驳道。

有食客附和，“主要是谁敢啊？你看这几个家伙，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一脸匪相，一看就有功夫在身，听说他们以前还有匪号了，叫…叫...哦！叫“淮山七霸”，嘿，可是有点威风哟，听说当地府衙之人见到他们都不敢找其麻烦嘞。”

有食客闻听，暗自低头，深知自己惹不起这几个人，还是少说话为妙。

食客们议论纷纷，只因上来那七个彪形大汉，他们正站在二楼梯口，一个个身材魁梧，个头都不低于一米八九，尽是袒胸露背，赤着粗大胳膊，长得也是五大三粗，些许狰狞模样，看着还真是一脸匪相。

为首者是一络腮胡大汉，一看就是头，正是这“淮山七霸”的老大，名为彭虎，三十多岁，铜铃大眼，脸上一条长长暗红刀疤，更显狰狞之色，这长相怕是都能吓哭小孩子。

彭虎旁边还跟着一矮个胖子，一副掌柜打扮，脸上一对八字胡显出一股生意人的精明之色，正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姓吴。

不过这时，吴掌柜神色却有点紧张，只见他对那彭虎掐笑道：“您看虎爷，我没骗您吧，今儿个是真的满了，一楼和二楼都没位置了，您看要不明日再来，我给您提前留个好位置，怎样？”

彭虎闻言扫视一方，目光在一处停留片刻后，嘴角闪过一丝邪笑，转头看向吴掌柜，说道：“怎的！我彭虎带兄弟几人来你这酒楼吃酒，你还要赶我们出去不成？莫不是瞧不起我们！”

彭虎说完，身后几位大汉顿时怒目相视，煞气斐然，好似一句话不对就要掀桌子发飙。

吴掌柜也是一脸无奈，他开酒馆也多年，什么人都见过，深知眼前这类人最不好惹，为了做生意，也只有赔笑道。

“虎爷，您看您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我们酒楼吃饭，那小掌柜顿感我这小酒楼蓬荜生辉啊！怎么还会有那般意思。不过，虎爷您和几位兄弟也看到了，今儿这真的是座无虚席了呀。这些食客都没吃完，我总不能赶人走吧，您和几位兄弟大爷也是江湖有名之辈，总不会和些小人物抢吃食之位吧。”

这吴掌柜是生意人，场面话倒是说的很溜，其中还暗含一计小小马屁，让彭虎身后几位大汉听的还是眉开眼笑的，颇有赞同之色。

可彭虎却冷笑一声，吴掌柜闻听心里一跳，只听他不以为然道：

“吴掌柜，我彭虎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今日只是想带兄弟们，来尝尝这青州特色美酒“竹叶清”，皆知你这酒楼竹叶清最是正宗，所以怀兴而来，但喝不到其实也无大碍，你说今日酒楼座无虚席，没有位置让我兄弟等人喝酒，让我们明日再来，我也能理解，可掌柜的你不老实啊！我看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人，怕影响了你的生意！”

彭虎说罢，怒目圆睁，神色不耐之极，刀疤脸匪气狰狞。

吴掌柜暗道不好，这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呀，急忙道：“虎爷，小掌柜老实人一个，怎么会有虎爷说的这般心思呀！您这不是故意挤兑我嘛？且虎爷和一众兄弟好汉皆是江湖有名之辈，我这小小掌柜仰慕还来不及，怎地会有轻视之意？”

这吴掌柜的嘴皮子溜嗖的不行，话里行间句句透露着敬重之意，一看就是做生意的老油子，可惜今天遇到了一个横的。

彭虎听闻，嘴角冷冷一笑，有得意之色显露，看向吴掌柜，森然道：“哦！是嘛！那好呀吴掌柜，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吴掌柜急忙恭敬道：“虎爷，有话请讲。”

为了避免麻烦，他将姿态真的是放到了最低。

只见彭虎嘴角一笑，有一丝计谋得逞的笑容，说道：“吴掌柜，刚才你是不是对我说，今天酒楼已经座无虚席了？”

吴掌柜一愣，暗道此人真是不可理喻，你自己看不见吗？可这话也只能心中想想了，随之无奈道：

“虎爷，您不是看到了嘛？我这酒楼就二层，您从一楼上来时也看见了，一层客满，二楼也不曾有多余位置，真的是坐满了。”

彭虎闻言拍了拍吴掌柜的肩头，心中计谋得逞，嘴角顿时泛起一股邪笑，语气却疑惑道：

“我看不对吧，吴掌柜，你说坐满了，我觉得却没有坐满，你看那个位置是什么意思？”彭虎语气冷冽嘲讽，又带着一丝奸计得逞的意味。

彭虎说罢，抬手一指，吴掌柜顺手望去，身子顿时一紧，心里暗恼一声：“怎么把这碴给忘了！”

只见彭虎手指方向，有一桌子，与二楼其他座位基本都是满座相比，显得过分空荡，那客桌只坐了一位白衣男人，且上面不到三个菜，更是显眼无比。

二楼食客皆是一直观察着这边事情，看到彭虎动作，顺着彭虎指向看去，见此一幕，便知今日怕是有好戏看了。

……

竹叶酒楼吴掌柜，这几天其实本就为一件事头疼不已，只因他这酒楼来了一个吃酒不给钱的人。俗称，霸王餐。

一般遇见这种人，酒楼之人要么将其收拾一顿，然后丢出去，要么就是报官，要说吴掌柜，也不是什么坏人，反而心肠不错，倒不想找其麻烦。

主要是这人第一次来也没有海吃海喝，就点了一壶小酒，倒没有多少银钱，且吴掌柜见此人气质不凡，便没有放在心上，就让其走了。

可让吴掌柜烦心的是，这人第二天居然又来了，且又没给钱，不过他还是让此人走了。

而第三天，此人又来了，吴掌柜只觉甚是无语，难道这人看他好说话，就赖上他的酒楼了？如果不是见此人确实不像什么三教九流之辈，他早就想报官了。

吴掌柜也算是混迹江湖多年，这点眼力还有的，隐隐还觉得此人还不简单。可再不简单的人都不能老是在酒楼吃饭不给钱吧，你又不是当今圣上。

然后第四天，这人不出意料的又来了，要说的这吴掌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不但没有与之翻脸，反而还客气待之，主要是这人每次都只点一壶酒，也不点菜，银钱却是不多，吴掌柜就当可怜人了。

而今天是第五天，这人还是没有意外的来了，付不付钱暂不说，反正前四天，吴掌柜知道此人都没给，而今天他还特意吩咐小厮给他备了两个小菜，小二都为自家老板鸣不平，却被他骂了一顿。

吴掌柜其实和此人交谈了一番，了解到此人好像没有家室，一直漂泊在外，也是一可怜人。

而巧的是，吴掌柜的年轻时候也受过不少苦，也有一段漂泊在外的经历，对此也是唏嘘不已，才有了这般行为，反正他酒楼日进斗银，也不在乎这几两银子的事情，就当做个善事吧。

可吴掌柜没曾想到，自己这善举之行今日却是给自己招了麻烦，只因那人每日前来都是独坐一张桌子，靠近窗台，更是佳座。

本来平时都是给一些喜好吃饭喝酒时，看看街景之人的，可这人每次来都占着这个桌子，吴掌柜寻思着好人做到底，就随了他，反正这人也不是一坐坐一天，喝完酒就会走，倒无大碍。

可今天却成了麻烦的起因，吴掌柜神色难堪，知道今天自己惹上了麻烦，恐怕没有好结果，又不知该如何像身边彭虎解释，身上顿时冷汗淋漓，只有含糊其词道：“虎爷，您看，我忘了跟你说了，其实这人…他，他…”

吴掌柜口齿不清话语含糊，完全不似刚才说话流畅自然，还被那彭虎打断道。

“他他他！他什么！你含糊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哼，吴掌柜！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戏耍我们兄弟几人！”

彭虎语气急促，嗓门大的出奇，气势夺人，反手抓住吴掌柜的领口，将其提了起来，完全不给吴掌柜反驳机会。

整个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食客看着这幕，神情千姿百态，皆带玩味之色，只因刚才彭虎和吴掌柜交谈之言，其实都有耳闻。

那些跑堂小厮见此也是惊慌不已，想上去帮忙，却又惧于几个大汉一身匪气，一看便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吴掌柜个头本就不高，被彭虎提在空中晃荡，脸色憋得通红，喘道：

“虎爷！虎爷！都是小掌柜的错！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消消气！我马上给您安排最好的位置！”

彭虎闻听，森然一笑：“刚才我们进来时，你不是说没有位置吗？还骗我们座无虚席，现在却又告诉我有位置了！你还敢说这不是戏耍我们兄弟几人？你果然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人！”

吴掌柜被彭虎之言噎得气结，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啊，这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吴掌柜虽不是秀才，但现在，跟百姓遇到匪，讲理就挨怼，也没什么区别。

彭虎身后几位大汉，闻听大哥之言，有人顿时怒道：

“区区小掌柜，居然敢戏耍我们淮河七霸！当真是不要命了！大哥，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有大汉附言，周围人一看，顿时惊道，“这吴掌柜的今日怕是要受罪了。”

几个小厮眼神一变，急忙暗自沟通，然后有人偷摸跑去报官了。

彭虎听闻兄弟之言，森然冷笑，大喝道：“各位！今日想必大家也看见了，非是我彭虎不讲理，而是这吴掌柜的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戏耍我兄弟几人，我彭虎能受此气，可我这兄弟几人却不能受之，所以，我今日非得教训他一番，讨个公道。”

有食客暗自皱眉，小声道：“真不要脸！”

旁边有人附和，可是却无人敢出来劝慰，这彭虎几人摆明了就是要找吴掌柜的麻烦，谁劝不就是给自己也找麻烦吗？

吴掌柜脸憋的通红，见此一幕，也是暗自心凉，他只是一小小掌柜，与这些食客只是萍水相逢，有熟悉者也不谈多少交情，终究只是陌路，而谁又愿为陌生人去招惹是非麻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便是江湖，这便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个时代的江湖早还有多少侠义之士，让人唏嘘。

即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吴掌柜知道今日灾祸怕是躲不过了，只因对方恐是“有备而来”。

细细想来，吴掌柜察觉一丝不对之地，对方来势汹汹，好似早有安排，反倒不是像为了面子问题与他强词夺理，更像是来专门找他的麻烦，可他明白的太晚，且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