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临山下的清水湾笼罩在薄薄的雾中，村尾一棵老槐树旁，土墙院内的房顶上炊烟袅袅。许在吃过一碗汤圆，在母亲的催促下匆匆跑向村口，爬上张六儿家的高草垛朝远处张望，一双草鞋，整齐地摆放在草垛下。

清水湾八十多户人家，只有许在家一家姓许，村里的人都知道，当年那个木讷的许姓汉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牛车怔怔看着村尾那棵老槐树，车上是怀孕的媳妇。在得知他是一名懂得看病的野路子郎中后，老村长让他们定居了下来，可自从十年前许梁采药跌入山崖尸骨不见后，村里人慢慢从许家大丫头的身上看到了许梁的影子。可在今天，村里的小医仙许晴要嫁人了，就连老槐树上都给村里人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一村的张姓人家张罗着许姓姑娘的婚事，在嬉笑和打闹中，许晴被早早打扮好盖上红盖头盘坐在床上，旁边是脸色苍白却盖不住欣慰和不舍的母亲，双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许在今天打心底里高兴，在草垛上发呆想起私塾里张先生说过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后，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姐姐今天打扮这么好看，于是许在更高兴了。他见过要娶姐姐的那位榜眼郎，儒雅含蓄还会牵着姐姐上马，听说当年他们的相遇便是那异乡潦倒的病书生和妙手回春的好心女子相遇的才子佳人故事。许在还专门去问过张先生什么是榜眼，娘咧，文举天下第二，姐姐嫁给一个天下第二也挺好不是?在听到远处传来的锣鼓和鞭炮声后，许在踮脚一望，接亲的新郎官来了，赶紧翻身下垛穿上草鞋后跑回了家。

姐姐走了，跟着姐姐一起走的还有前不久村里人送来崭新的被褥家具。在姐姐和李桓跪在母亲面前时，这是许在见到母亲第二次哭出眼泪。最近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连父亲去世前留下的方子也不管用了，每到深夜，许在听着床上母亲从牙齿缝里透出的压抑呻吟，只能偷偷蹲在墙角默默地哭。在三年前姐姐就教会了许在上山采药、处理药材、掌火煎药，姐姐走后许在每天都认认真真照顾母亲，他突然很想念那个去市集卖药材回来时总给他带一串糖葫芦的父亲。

这天下着小雨，当许在采药回来后，母亲已经等他很久了。她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轻声对跪在床边的儿子说：“妈妈把你取名许在，是因为本来你应该会有两个哥哥的，他们早早就不在了，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在。在十八岁之前，你胸前的长生锁和右手上的青玉镯都不能取下来。”说着她颤颤巍巍将那串独有一颗乳色珠子的褐色念珠递给许在，“这是当年我和你父亲救下你姐姐时，她身上唯一的东西，我们从没告诉过她，无论如何，她永远是你姐姐。”许在已经顾不得这个本可以让他惊愕的事实，因为母亲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缓缓睡过去了，他也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得很快，看着安详睡去的母亲，他微张嘴巴仰头看着屋顶，眼泪一滴滴打在握着妈妈递来念珠的手上，耳边还在萦绕着妈妈睡前呢喃的最后一句话：“在儿在儿，春在冬也在，夏时有风秋有雨，常在，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