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试图醒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睁不开,索性又把手放回床上,感觉有些湿润。他浑身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没了,如同吃饱待宰的猪,满意地哼哼了几声。隔着轻纱,他的身侧传来一阵温热,那美妙的触感穿透他的身体,刺激着本已疲倦的灵魂。女人粉发散在床间,如同春末飘落一地的桃花瓣,几抹嫣红点缀其间。男人鼻子有些痒,把头放在女人的背后蹭了蹭,弄得鼻腔里全是女人身上的香味,浓郁的香气里夹杂着一股腥甜,这让他皱了皱眉毛,他似乎对这种气息很熟悉,但奈何他满脑子都是女人曼妙的身子,一时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风霖探出纤细的手,捂住男人的嘴巴,轻轻把匕首塞进了男人的胸口。他实在是太胖了,黄腻腻的油脂堆在他的胸口,顺着刀刃流了出来,滴在她的手上,很滑。她发现自己有些多虑了,床上的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大概还在春色弥漫的睡梦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手腕用力,把匕首向里压去。锋利的匕首划开胸骨,轻易地刺穿了他的心脏。男人猛然惊醒,一双浑黄的眼睛睁得很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精致的面庞,似乎想要询问女子为何要这样做。
风霖瞥了一眼男人空洞的双眼,厌恶地缩回手,将沾满油脂和鲜血的匕首留在了男人的胸膛内。她打量着花雨的后颈,露出遗憾的神色:“这条项链是他给你的吧,连坠链都是紫金镶黑玉的。在雨花阁,你也算是运气不错的花雨了。可好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运气越好,代价越大。下辈子小心点,至少在死前,记得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杀了你。”
花雨的头发被染成了粉色,脖颈上有一道血痕,就在不久前,风霖用男人送给女人的吊坠勒死了她。为了防止鲜血喷在她身上,风霖动手时将花雨的脖颈压在床上。黑玉撕开雪白的脖颈,鲜血浸透床单,妖魅的腥红中透着深邃的黑,像是粗心的画师失手打翻了砚台,把墨汁洒在纸上。
“死在心爱的东西上是什么感觉呢?”风霖伸出手,摸着女人凌乱的头发,呢喃自语。她本欲放过那个女人,可当她看见女人攥紧项链,露出满足的笑容时,她改变了想法。她曾从无数张面庞上看到过那种笑容,幸福而快乐的笑容。虽然比起用项链勒死女人,一刀毙命更为简洁有效,但仅仅结果她的性命不是女子想要的。她想要撕碎这幸福的笑容。
“你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看着你们被满足的模样,真的让人感到……嫉妒。像你这种低贱之人,有何资格去享受幸福?当然,越是低贱的命运,就越容易被满足。”风霖咬住嘴唇轻语,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她压下心底那个讨厌的声音,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鲜血顺着床脚滴下,落在了地板中的裂缝中。它们逐渐汇在一起,从裂缝中挤了出去,坠落在空中。微风改变了它下落的轨迹,让它砸在了污水桶里。男侍聋拉着脑袋,费力地拎起沉甸甸的木桶,丝毫没有注意到一点淡淡的红色从浑浊的水中褪去。将桶中的水倒入暗坑内,他不满地骂了一句。同样是男人,楼上的那些人过来享受酒宴通宵,美人如画的时光,而他却用那些人留下的残羹冷炙填饱肚子,用脑子里的幻想搪塞裤裆里的欲望。
那滴倒霉的鲜血化在了污水中,它在不久前还属于某个身份高贵的人,现在却进入了龙煌最肮脏的地方——暗坑。暗坑在龙煌最初兴建时便出现了,它是一种从地面凿开的洞,直通地下的暗河。它遍布整座城的每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就被用作排放污水,处理见不得光的东西。
当然,没人知道它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
阴暗的地下,从岩石上渗出的水顺着铁栅栏流下,掺杂着铁锈和青苔的味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让人作呕。可待在这里的人胃中早已空空如也,最多只能吐出几口发苦的酸水,他们甚至连吐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这里已经是整个龙煌天牢中环境最好的地方了。关在这里的,往往是那些身份特殊,穿梭于权力的灰色阴影中的家伙。比如边渡。
在来这之前,他是玉衡府暗府的府主,曾经的暗府。玉衡府作为七府中最低调的存在,直属于天家的历任帝王,听任帝王差遣。而暗府是历任帝王最强大的力量,用来扫清可能威胁他们的任何势力。身为暗府的一员,阴影是他们的家,而黑暗则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
那都是曾经。现在他只是一个阶下囚。六年前,天彦崩殂,天帝即位。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明明可以接手天彦留下的力量,却非要摧毁它,重建属于自己的势力。倘若不是他没有得到整个暗府的名单,对那股潜伏在暗中的力量心存顾虑,天浪绝对不会让边渡活到现在。不过,随着清查的进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老东西,又在发呆吗?”粗鲁的讥笑声在岩洞间回响,狱卒手中拎着一根冒油的鸡腿,从拐角处出现,他另一只手抓着火把。狱卒穿着布甲,头戴皮盔,皮盔上纹有锁链的图案,松垮垮地垂下,挡住了他的额头。他有一双残忍的小眼睛,鼻子塌在脸中,参差不齐的黄牙随着他的大笑外露,上面还卡着食物残渣。狱卒在边渡身前停了下来,抬起粗壮的腿,把湿漉漉的靴子压在生锈的铁栅门上,发出嘎吱的酸牙声,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表情,仿佛自己脚下踩的是边渡的脸。
他知道自己正羞辱的老头一旦出来,就能把自己捏死在这冰冷的地下。但那又如何,他就像被关进囚笼的狮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锋利的爪牙被时间腐朽钝化。因为只要是那个人下令关进来的家伙,都没能活着走出这儿。他们的尸体将在老鼠的噬咬下支离破碎,被地下的暗河带往远方,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边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地上的水很冷,尽管狱卒隔着靴子的脚都要冻僵了,但还是感受到了一股从脚底传来的寒意。“别用你那快要瞎掉的眼睛看着我!”狱卒大吼着,为心底的恐惧感到羞怒,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公鸡:“它只配烂在泥里!”他又狠狠踢了一脚铁栅门,蹂躏着幻想中的边渡。他不担心铁栅门会坏掉,那东西是南方最杰出的铁匠用北地的玄铁铸造的,比眼前这个老人的脾气还硬,死死嵌在岩石里,牢固得让人绝望。
狱卒狞笑着,从边渡眼中看到了愤怒,心中无比痛快,他就是喜欢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被自己激怒,但又无何奈何,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边渡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双手无力地摊在地上,但他还是嗤笑着:“你是如此的卑微,仅能从羞辱中找到快乐。”
“至少我在这铁笼子的外面,而且刚刚吃完了一只鸡。”狱卒抓着手上的鸡腿,他能想象到边渡的饥饿:“而你却像只年迈的老母鸡,在里面等死。哦不,我只吃了大半只,还剩下一个鸡腿。”说完,他使劲地晃着鸡腿,让满是油脂的鸡皮在火把下摇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知道为何吗?因为像你这样的烂人甚至不配进来。”边渡瞥见狱卒腰间反光的金属,眼中有一抹狡黠闪过。
狱卒得意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仿佛那根鸡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脸色变幻了几番,忽然放轻了声音,换上一副自以为真诚的表情:“大人……你想要鸡腿吗?反正我已经吃饱了,分给你一点也可以。坦诚地说,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犯不着为我浪费口水。而我也没必要为难你,毕竟我每月得到的银币和你遭受了多少折磨没有联系。”
说完,他又晃了晃鸡腿,不知为何,他觉得喉咙里似乎卡着些东西,十分难受。“可能是吃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他在心底犯嘀咕,天玑府才不会给他们买烧鸡的钱,那原本是上面的人给边渡准备的,却被他擅自截留,用于改善伙食。但转瞬间他就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活成这样。他只是弄了只烧鸡犒劳自己,就算有因果报应,与那些金迷纸醉的人比起来,自己这点报应能怎么样?总不会被鸡骨头呛死吧。
边渡露出犹豫的神色。狱卒发现了他的神色,心中暗自得意,那个嚣张的老家伙正在食物和尊严前进退两难。是给肚子点安慰,还是坚持心中所剩无几的骄傲?是个人都不会犹豫太久,尤其是像他这样活了几十年的人,早该明白尊严是吃饱肚子后才会被想起来的东西。至少在狱卒看来是这样的。
狱卒看见边渡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不懈的冷笑,他已经屈服了。他们这些人放弃尊严前,总会做出些无谓的举动,以让自己好受些。可闭上眼睛就不用面对现实了吗?狱卒心中冷嘲,他的小眼睛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发出阴冷的光。他要让那个老家伙感受一下,什么才是生活原本的滋味。
“上面有命令,我不能越过这些铁栅门。”狱卒装出为难的模样,他心中嘲讽狱长太过谨慎,眼前的这个老东西,哪怕自己进去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吧。他只是眼神有些吓人,徒有其表……拿着鸡腿的手有些滑,狱卒张开沾满油脂的嘴唇:“要不我扔给你吧,接着。”
他把鸡腿抛入牢中,但鸡腿却从他肥厚的手指间坠入水中,狱卒看见边渡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遗憾的神色:“不好意思,我的手有点滑。不过,应该不脏,还能吃……”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火把照亮了没过脚背的水面,上面漂满了发臭的油,那是从他的靴子下冒出来的。
边渡咳嗽了几声,站了起来,扶着潮湿的岩壁,踉跄着朝狱卒的方向走来。狱卒感到一丝疑惑,那个老家伙的行为有些反常,自从被关到这里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屈服。仅仅是为了一个泡在冰冷脏水中的鸡腿?哪怕是乞丐也不会。
但是边渡屈服带给他的快感让他无暇思考太多,他浑身沉浸在一种愉悦的感觉中,这种感觉是食物,女人和金币所不能带给他的。这是看着身份高贵之人屈服的滋味,是征服权力的快感。
他看见边渡费力地弯下腰,驳杂的灰发垂下,遮住了他苍老的面庞,就像一个濒死的乞丐。边渡试图抓住鸡腿,但他仅仅把它抓出了水面,便让它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掉回了水中。边渡身体前倾,想要抓住掉落的鸡腿,但却身体不稳,一头栽到了地上。浑黄的泥沙被搅起,在火光下翻滚着,让狱卒有些失神。狱卒向前走去,下意识地想要查看一下边渡的情况,但却停在离铁栅门还有半步的位置上。
狱长告诉他,和边渡保持至少一臂的距离。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一臂半的距离。
他狐疑地盯着倒在水中的老人,能被关到这儿的家伙没一个是简单的,怎么会为了一个鸡腿摔倒在地上?他忽然看见一抹红色从浑浊的水中透出,心中一紧,狠声道:“老家伙,别耍花样快点起来!”
边渡还是没有动静。狱卒感到焦躁,他有些后悔,倘若边渡出了差错,他的下场远不止小命不保。想起天牢外那件满是铁刺的衣甲,狱卒打了个哆嗦。那是源自他灵魂深处的战栗,对这座天牢的畏惧。曾经有狱卒失手弄断了某个大人物的胳膊,后来那个大人物出来,派人送了一件内嵌铁刺的布甲到狱长手上。那一天,整个地牢都回荡着某个倒霉鬼绝望而凄厉的呻吟,如同从幽河中逃出的孤魂。
“呃呜……”边渡粗重的喘息声传入狱卒耳中,狱卒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看见边渡弓起后背,双手捂着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想起水中的红色,狱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顾不得狱长的话,贴在铁栅门上低吼:“见鬼,你不会是被岩石割破喉咙了吧?”
边渡突然抬起头,向前吐去,一口浑浊的泥水夹杂着唾液喷在了狱卒的脸上。他一只手垂在水中,一只手拍着胸口,大口喘气。狱卒面颊涨得紫红,这是自边渡到这儿以来,他第一次关心边渡,却弄了一身恶心的液体。愤怒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忘记了自己和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只想狠狠报复这个老不死的一顿。
带刺的衣甲又从他的脑海里闪过,狱卒冷冷地吸了一口气,眼中亮起一道光:“你想激怒我,好让我倒霉?哼……我承认,你是个大人物,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可以让你连根鸡骨头都舔不到!”
狱卒瞥见边渡下垂的胳膊在晃动,他没入水中的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他伸出粗壮的胳膊,猛地往前一抓,按住了边渡的手,拎出水面。那只苍老的手中攥着一块鸡肉。狱卒一把扯过他手中的肉扔在地上,狠狠地用靴子将肉碾烂,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如同失去理智野兽般笑着:“可怜的老东西!看来你真的只能舔舔鸡骨头了!兴许上面还会留下一点肉!”
“你打破了规则。”边渡的声音嘶哑,他张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同情的笑容。狱卒下意识地想要给他一脚,但却觉得喉咙很难受,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处传来火燎般的疼痛,他感到疑惑,想要低头查看脖子的情况,但却因为太胖,难以实现。他试图抬起手,但仿佛有一块铅坠挂在他的指尖,带着他向下坠去。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整个人摆脱了沉重的躯体,飘了出来。
狱卒感觉到边渡的手抓住了火把,他准备反抗,但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像从雨花阁的床上醒来时的感觉。在他双眸空洞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边渡拿着了一根带血的骨头,一根鸡腿骨,末端还挂有残余的肉。
他竟然死在了一根鸡骨头上。
肥胖的躯体重重砸入地面,水花四溅,火光摇曳。边渡叹了口气,费力地把狱卒的尸体拉扯过来,看着他被鸡骨头戳穿的脖颈正往外喷血,喘息着问道:“鸡骨头的味道如何?你该明白一件事,打破规则的感觉是很棒,但代价却不可预知。小卒子就该小心翼翼地活着,为何要妄想品尝权力的滋味?”
作为暗府的府主,侮辱过他的人,都注定会死在他的手中。当然,目前为止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把他送进来的人,天浪。
晃了晃发晕的头,边渡从狱卒的身上找到钥匙,借着火光打开铁牢。清脆的开锁声响起,他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虽然外面还有守卫,但只要给他一点空间,一个机会,他就能打破一切枷锁。不过,他也有些茫然,离开了这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天彦走了,新天帝天浪不需要他,而暗府也散了。哦不,还有一件事,他打了个激灵,心跳加速。
“十年。”边渡嘀咕了一句,时间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段时光承载着的记忆对他而言太过沉重。暗府自成立以来就有个规矩,每过四年都必须前往南方完成祭礼。可六年前老天帝天彦去世,天浪强行控制了他,便再也没有人去过了。
边渡是十年前那次行动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只有他知道该怎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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