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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梦中歌》过去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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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官带领着狱卒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一只只火把的倒影在水中燃烧,火光跳跃着,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欢呼,它们无处不在,充斥着岩洞的每一个角落。狱卒们头戴铁盔,身穿锁甲,背后露出锋利的矛尖。这里的狱卒虽然装备不错,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除非,这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边渡再无心思考更多的事,因为剑已出鞘,唯有见血。

“杀了他!”天洐举起佩剑,指向了前方的老人。他灰色的卷发扎在脑后,露出了苍白的面颊,阴冷的黑眸藏在凹陷的眼窝中,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阴翳的脸上上露出了几分残忍的神色。他的额骨上有条蠕虫般的红色疤痕,破坏了整张面庞,让天衍浑身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恶心感。那道伤疤是很久以前某个特殊的犯人离开前留给他的礼物,也是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提醒着他生命中的厄运还会来临。

狱卒稍显迟疑,并没有立即冲上去。他们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按照律令,关在这里的犯人是绝对不能死掉的。突然,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岩洞中回响,不知是谁率先抽出了背后的长矛。紧接着,一阵瘆人的声音充斥着岩洞。那是矛刃撕裂皮肤,噬咬血肉前发出的磨牙声。边渡眯起了眼睛,目光锁住了某个身型更为壮硕的狱卒,朝猎物奔去。斑驳的灰发在空中舞动,边渡身后带起一串水珠,靴子踩在地上,浑浊的水花四溅,水中浑浊的泥沙翻滚。

“列阵。”天衍低吼,手中佩剑一挥,身前的狱卒朝他聚拢,形成了一个锥形,朝前压去。在天衍看来,岩洞不宽,边渡倘若要解决自己,就必须先击溃朝他逼来的狱卒。可他不知道,边渡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是自己。

血色的光充斥着他那对灰色的眸子,将眸子中的冷静一点点吞噬。他已经有太久没有拿起剑了,可杀戮早已成为他的习惯,如同深入骨髓的毒药折磨着他。这些年来,每当他阖上眼睛,鲜血便会从黑暗中涌出,伴随着滚烫的温度刺激着他的神经。杀戮的欲望就如同一只嗜血的猛兽,被囚禁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可当他走出栅门的那一刻,猛兽终于从黑暗中醒来了。或许他应该好好和眼前的这些人谈判一番,让他们考虑考虑杀掉自己的后果,并想办法通过天雅逃出这里。但边渡只想拿起剑,舔舐新鲜的血肉。

重剑嵌入锁甲中,发出瘆人的吱啦声。边渡俯身躲过刺来的长矛,挥动重剑把狱卒的小腹撕裂,内脏顺着锁甲的裂口滑出,噗通一声砸在水中,随后被倒下的躯体压碎。曾经的杀戮让他麻木,现在杀戮又要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寻找遗失在过去的东西。

边渡向前撞去,单薄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让向前压进的狱卒止住步伐,反手将重剑朝下方挥去,轻易地切开狱卒的双腿。狱卒在惊恐中丢掉长矛,用双手死死箍住边渡的脖子。边渡低吼一声,重剑上撩,在火光下带起一条血线。血腥味在空中弥漫,狱卒忍受不了痛苦,松开了手,倒在水中呻吟,捂着伤口徒劳挣扎着,看着鲜血将水染成了黑色,感受自己的生命正迅速消逝。

“散开!”天衍愤怒地向前冲去,那些狱卒的反应太慢了,被边渡近身,没能发挥出长矛的优势,而他们身上的锁甲与铁盔在重剑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脆弱,只会让他们的动作更加迟缓。他心中暗骂了一句,明明是龙煌最精锐的狱卒,却被一个关在天牢两年的老家伙杀得人仰马翻。同时他也有些疑惑,为何这里的狱卒会佩戴一把重剑?

天衍看见边渡手中满是鲜血的重剑,心口一紧。狱卒们的伤亡还在增加,他阴沉着脸,虽然对边渡无比忌讳,但还是谨慎地朝前走去。边渡每一剑下去,随之飞溅的不仅有鲜血,还有金子。那些锁甲造价不菲,狱卒死伤的抚恤金也是笔巨大的开支。

天衍从侧面绕过了边渡的视野,如狼般冷酷而残忍,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倒下,藏在狱卒中悄无声息地朝边渡逼近。他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刺剑,剑身纤细而锋利,足以一击毙命。他曾经和暗府打过交道,知道眼前的老人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机会。金子固然重要,但得有命享受。

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让他隐约间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狱卒,恰巧龙煌遭遇了一场持续数日的暴雨。他们不能眼见着天牢里的犯人因为涨水而被淹死,尤其是某些极为重要的人物。对于他而言,那是场噩梦。闪电中暴雨咆哮着朝他冲来,砸着他头上的铁盔嗡嗡作响,恍惚间,他看见刀光闪过,剧痛让他昏了过去。醒来后,他脸上便多了条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

天衍回过神来,眼皮直跳。他咬紧牙关,遏制住冲上去的想法,紧紧盯着边渡,寻找着他的破绽。边渡将重剑刺入身前之人的腰腹中,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心中紧绷的弦在刹那间也差点断掉。他忽然感到疲倦,不想把重剑拔出来,有种让那些冰冷的长矛刺穿自己的念头。这么多年来,边渡已经习惯了击倒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切人,但杀掉阻碍他的人并未让他感到解脱,只让他感到愈发疲惫。

边渡曾以为杀戮是践行使命的手段,但不知何时,他成了一个机器,为了满足心底的欲望而杀戮。他想要停下来,却意识到自己的手不再受控制,活下去的本能让他用力抽出重剑,再朝另一个方向砍去。他眼见着另一捧血花溅到自己的身上,心中毫无感觉。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具躯体不再属于过去的那个边渡了,亦或者说,现在这副躯体正在被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控制着。

看着狱卒一个个倒在自己的剑下,边渡感到迷茫,火光与鲜血之中他仿佛看见了那些惨死的狱卒,他们化作灵魂,前往遥远的苍海,归往太息之地。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对他刀剑相向的狱卒,仅仅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是某个没落的小家族仅剩的血脉……那些人过去的故事在边渡眼前浮现,他们有人自寒冷的北地南下谋生,有人从苍海边前来寻觅繁华,有人从颢天逃荒而来……他也看见了那些人心中渴望的东西,堆积如山的金币,颇有姿色的女子,恢复家族的荣耀……还有活下去。他们的愿望是如此普通,对边渡而言,实现这些愿望并不困难,当然,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毁掉这些愿望,就像随脚把花踩进泥土那样简单。

“但是,你有什么资格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去剥夺他们实现愿望的资格?”边渡阖上眼睛,那些画面渐渐消失,他在心中质问自己,丝毫未觉身边的危险。

天衍看见边渡手中的重剑砍在一名狱卒的肩头,鲜血伴随着绝望的哀嚎喷涌而出。不少狱卒心怀戒惧,朝后退去。但天衍注意到边渡的身体有些摇晃,便不退反进,向前压去。边渡在天牢里关了这么久,身体早应虚弱不堪。经过刚才一番战斗,天衍敢断定边渡是强弩之末了。

“你们为什么要选择死亡?”下一刻,边渡忽然睁开眼睛问道,他看着周围的狱卒,恐惧、愤怒、贪婪……他从中看到了太多自己过去的模样,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或许每个人都该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权力。可他做不到,本能让他自私地选择活下去。

“低贱之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天衍狞笑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抓住了一个空档,刺向边渡的后背。刺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黑影,没入了边渡的后心。

边渡侧身试图闪过身后的击刺,但刺剑还是伤到了他的胳膊。他闷哼一声,身形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天衍:“我给过你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能不能不要死到临头还自己为是?”天衍缓缓抽回刺剑,剑刃割过边渡的骨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让他疼得面容抽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看见明天的阳光?”天衍嘴角挂着冷笑,他喜欢折磨自己的猎物,这会让死亡更加刺激。

边渡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他慢慢垂下脑袋,看着天衍脚下,脸上神色复杂。天衍注意到边渡的目光,朝自己的脚下瞥了一眼,水面浑浊不堪,什么都看不见,模糊间只有一道白光闪过,可能是火把的光反射上去的。

“你现在还能干什么?”天衍朝边渡挑了挑眉毛,挑衅地问道。

边渡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天衍:“等你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看看我脚边这浑浊的水中有多少沙子吗?看来在这里待久了,你的脑子里也进泥水了!傻子,哈哈……”天衍得意地仰面大笑,脸上的疤痕颤抖着,如同虫子在蠕动。下一刻,他的笑声夏然而止。天衍的面庞抽搐了一下,脸上的伤疤被火灼烧,疼得他脑袋发懵,几近拿不稳剑。

“你……你……”天衍张着嘴巴,盯着上方的岩壁。下一刻,天雅离开了岩壁,雪白的长裙在空中绽开,携带着一抹凌厉的剑意刺向天衍。

天衍出于本能想要抽出刺剑反击,但奈何刺剑卡在边渡身上。他惊恐地想要躲开来自头顶的袭击,但周围全是狱卒,无处躲避。天雅的动作很轻,以至狱卒未曾察觉到头顶的危险,只是为天衍的失态感到困惑。短剑没入后颈,天雅手腕用力将剑嵌在天衍的脊骨间,以此为支点朝前翻去,收起短剑,轻盈地落在边渡身边。

天衍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砸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后背流下,在浑浊的水中绽放出一抹嫣红。狱卒们面带恐惧,手中长矛指着边渡和天雅。他们认识这个美丽的女人,知道她为天浪办事。杀掉她,比杀掉天衍还要危险。因为狱官可以有很多个,但天浪身边的人却不多,尤其是女人。

“你为什么要下来?”边渡捂着伤口,虚弱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让我上去?因为你关心我,害怕我遇到麻烦,对吗?”天雅扭头看向边渡,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你恨我,因为我毁了暗府。但你也在乎我,因为我是你曾经的同伴。同样,我也恨你,因为你夺走了莫诚,但我不会看着你死去,因为你所背负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愿望,还有我们所有人的。包括曾经的天雅。”

“你不像是个会在陌生人前袒露真言的女子。”边渡瞥了一眼周围的狱卒。

“不,女人都喜欢有人听自己倾诉心底的话,我也不例外。当然,我只会对死人袒露真言。”天雅环视周围的狱卒,再次看向边渡:“你应该猜到结果了,对吗?”

边渡沉默着,没有说话。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大人物面前,小人物就如飞蓬与棋子,蓬落子定。

火光下,一朵朵妖异的血花在洁白的长裙上绽开,勾勒出女人绝美的身姿。

边渡静静地站着,周围躺落一地尸体。面颊上的鲜血还未凝固,但他的心中却无比冰冷。“这些人都是天家的狱卒。”边渡问道:“你也是天家的人,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自天衍死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注定要为天衍陪葬。”天雅摇了摇头:“你比我更明白,这个世界总会有些无辜的人被牺牲掉。我只是让他们死得更有意义一些,对于他们而言,死在这里会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留给家人,而如果他们被天玑府因为渎职斩首,则连一个铜币都不会有。更何况,他们到底因谁而死,又怎么说得清楚呢?”天雅露出一抹笑容,打量着边渡,她面庞上还残有斑斑血迹,身上有着不少伤口,平添了几分野性之美。她从边渡眼中看见了自己期待的东西——欲望。杀戮唤醒了他。

边渡沉默了,倘若他安静地待在牢内,这些狱卒都不会死掉,是他对自由的渴望害死了这些人,还有那个被鸡骨头戳穿喉咙的倒霉鬼。继续走下去,他还会害死更多的人。可边渡还是无法放下暗府的一切,他艰难地张开嘴,问向天雅:“你要怎么办?”他虽然不清楚天雅在天家的地位,但想必擅自杀掉狱官是个不小的麻烦。

天雅瞥了眼边渡手中的重剑,哪怕周围的狱卒都死完了,他也没放下重剑。她收起短剑:“你不是已经有了打算吗?为何不先说说你的。哦,你是想让我猜?”天雅看着陷入沉默的边渡,忽然爆发出一阵轻笑:“我曾经也是你的同伴,怎么不会明白你的心思呢?每当你有求于人的时候,那张冰冷的脸便会软下来。你想借我离开这里,召集暗府剩下的人手,对吗?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天彦不在了——”她看见边渡发红的眼眸,声音夏然而止。

思索了片刻,天雅还是抬起头,看着边渡的眼睛:“六年前,你就该听我的。这样,至少很多人都还活着。我知道你在坚守你的信仰,可死人是不会有信仰的。天浪虽然有些疯癫,但他不傻。偌大的九天,没有多少地方能脱离他的控制。哪怕其他人躲在天涯海角,也会被他抓回龙煌。这是我最后一次认真地劝说你,边渡。”

“帮我一个忙。”边渡的声音很轻,他看着天雅的面庞:“我要前往天封谷。不管……”

“谁帮过我?”天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天封谷三个字如同闪电击了中她:“六年前谁帮过我?天封谷,那就是你坚持到现在的理由?一个毫无意义,却葬送掉无数性命的祭礼?我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考虑的机会。如果我是你,就会先考虑治好自己的伤。”天雅话音刚落,便看见边渡闪烁的眸子。这是边渡犹豫时的表现。“我走了,你自己想想吧。”说完,她朝边渡身后走去。

边渡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印象里,天雅不是个会给人时间去思考的女人。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脑袋一昏,晕了过去。天雅扶住被打晕的边渡,带着他慢慢朝外走去。

“天封谷?我怎么会让你去那里草草送掉性命。你的命不仅属于你,还属于我们所有人。放心吧,我才不会让你死掉。如果必须要有所牺牲,那么最该死掉的是我啊。”天雅喃喃着,两行浑浊的泪水划过她的面颊。她知道,自她打晕边渡的那一刻起,边渡心中的那个天雅就已经死掉了。现在,她是天家的天雅,是天浪的天雅。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履行自己的誓言,但命运对她的惩罚却从未停止过。

天雅从身上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把白色的药粉倒在边渡的伤口上。她忍着痛收好空了的玉瓶,后悔没有多带些愈伤药在身上。不过幸好她还放了一些在石屋中。

粘稠的鲜血混杂着泥沙粘在雪白的长裙上,火光中天雅的金发上泛着红色,眼眸中的景象渐渐融成一团,岩壁,尸体,长矛……天牢中只有她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着,宣示着她的存在。狱卒的尸体间,一根红绳在浑浊的水中浮着,透过那抹腥红,隐约可以看见下面有个棕色的纸包,等待着粗心的主人回来将它拾起,又或者在此之前被水模糊掉里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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