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忙完金弈殿里的事,转而去镇压某几个不服就范的宗族,回至帝宫已是夜深。
听到小厮禀报说小殿下发了高热,他心猛地就揪紧提起。
火急燎绕赶着要去看,又恐自己一身的尘埃与不干净让孩子病情加重,只能先回至自己寝宫匆匆沐浴,更换上新的干净衣衫才赶至南虞这边。
入至寝殿,便见到一幅偌大的牡丹屏风外头,站着好几个白胡子御医,在仔细磋商着药方子的添加。
几位御医见东宫主到来,自然是恭敬见礼。
从前对他的恭敬礼遇,是因着虞皇亲自点了他当这东宫主。
他也确实是那出众人物,这天下在他手里治理得稳稳当当,未曾出过什么大乱子不说,近一年下来,世人安居乐业,处处显繁华盛世,这个天下之主无愧于这位置。
而现今这礼遇里头,却又包含了另一内蕴。
说来,他还是虞氏帝宫的女婿,他们的帝姬殿下嫁与他为妻,现今还有了小殿下,于公于私,他们都应发自内心奉他为主。
萧珩抬手免了他们礼,询问,“小殿下情况如何?”
“臣等不敢妄自下决定,此等高热,若下急药方子强行退烧,必耗元气,小殿下尚年幼,只怕承受不来,可若不加急退热,又恐烧伤身子……。”
其中一位御医躬身揖礼,慎声禀报,“主上乃灵医圣手,臣等无能,还请主上亲自切脉下诊。”
萧珩冷峻眉峰一拧,声音已捎上寒意,“这一整天,你们就是这么懈怠职守,放任我孩儿高热受苦?!要你们何用?”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就这些个医术不精的御医,在小女人生产之时,他也没能陪在身边,就凭这几个人,若出个意外,不知得她要受多少疼痛。
“主上明察,臣等不敢。”这位天下之主若动怒,手段素来雷霆骇人,几位御医心生惶恐,伏地叩首请罪。
“臣等先前有下了保守固元缓慢散热的方子药,可……可喂给小殿下喝,通通吐了出来,当下也是在尽力商议个万全之策……。”
萧珩略抬手,即有小厮躬身双手恭谨呈上得先前的汤药单子。
他凝目扫掠得一遍,见里头有连翘,忍冬等甘寒之物,虽说确实能清热,终究是苦涩,孩儿才几个月大,只怕受不得。
沉吟得一下,到底是将这些个御医挥退,他大步绕过屏风即往内室里头去。
墙角矮几上点着几盏昼亮的棱角小宫灯,光亮将帐帘纱幔都染上了清冷。
乌发垂肩、一身白衣衫的小女人紧抱着孩子靠坐在床边,往日一双水灵的眸眼里全是茫乱与慌惧之意。
见他进来,她搂紧怀里襁褓嗖地站起,惶声恳求,“你救救孩子好不好?
她话未说完,眼眶已湿,“……你救救我孩儿,虞念凰就算能给你生,但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你嫡亲的血脉啊,你救他好不好?”
似乎一切都回至了原点。
一年多前,她哀声恳求虞念凰让他来见她。
当时唯一念头就是即使她与他感情是假的,可孩子切切实实是他的血脉,让他出手施救。
虞念凰却是讥嘲与不屑。
她扯开衣衫让她看二人恩爱过的痕迹,说她一个替代品的孩子算得了什么,她怀上的才是萧珩与念念真正的子嗣。
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又回至了此时此刻。
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如今发高热昏睡不醒,御医们通通束手无策,除了求萧珩,她还能寻谁?
至少今日在金弈殿那里,他对她和孩子似乎也还算是有照顾之心的。
她可以强硬冷漠到底,不承他任何情,可在孩子的生死面前,就算让她下跪,或者让她以命相换,她也甘愿。
萧珩见她这般红着眼眶小心翼翼的恳求,心都要碎了。
大手蓦地抬起将母子二人拢入怀里,低头厮磨亲着她发鬓,声音带着哽意,“念念,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半点都不信你夫君?”
“我答应你,回宫就第一时间见我的念念,你怎么就不信?”
南虞被他这句话说懵了,尚未反应过来,萧珩却狠狠亲吻得她额门一下,即从她手里放柔动作将孩子轻轻接过去。
“待我先看好咱们孩儿再与你仔细解释。”
襁褓里的婴孩高热得小脸通红,长长的睫毛下投落一抹阴影,笔挺的小琼鼻子与他的有几分相像,小嘴微抿,小拳头紧紧握着,似是在抵抗着身上病痛。
萧珩看着心头拧紧,既怜且疼,以额轻贴得一下他小脸,回身将他安放于床上,这才执起他小拳头,探上腕间脉博凝神切诊。
后半夜重新开出药方子,他亲自煎药来喂,这回再也没吐。
待到四、五更天之时,孩子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南虞心神一放松,倦意袭来,倒在孩子身旁便昏沉睡了过去。
萧珩靠坐在床头看着甜睡的母子二人,手有一下无一下轻抚着小女人的青丝乌发,心里幸福而满足得想要喟叹。
整整一年有余,没有了她,他整个人就余一具空壳,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无二。
虽然也是在打理着这个天下,可他却是疯魔了一样在搜寻她。
想着若是寻不到,若是她遭遇了不测,那待这个天下治理稳当,安排好后事,他便自裁落黄泉路去寻。
现今,她却就安寝在他身边。
她还给他生了个孩儿,那是他与她恩爱而得来的,是他与她之间的血脉相连。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此刻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
南虞这一觉睡至第二天晌午才缓缓醒来。
随即便听到屏风外头传来孩儿一连串的欢快笑声,偶尔高兴得欢了,还会大声叫唤。
间或又有萧珩哄他玩的声响。
听着父子二人的亲近互动,她心里忍不住暖暖的,孩儿还是少不得父爱,即使她再坚强,也替代不了父亲的位置。
况且昨晚在萧珩细心温柔救治孩子的时候,她便琢磨了他的话。
当时她怀着身子,情绪不稳,再加上青墨的刻意挑唆,便着了她们的道。
现在想来,她是该相信萧珩才是。
或许,在凤凰宫里也虞念凰厮混的男人,根本就不是萧珩。
稳冬既已背叛了她,那长乐宫里的宫人也可能会假传消息,说是陛下回宫了,可如若是假的呢?
那她站在长乐宫台阶风口那里等待,自然是怎么也等不来他。
当天晚上,稳冬领着乳母一起将孩子带至了偏殿歇息,萧珩与她的解释果然便是相差不离。
那个时候,他被那神策军与沈清霖拖住。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耗去泰半功力直接灭了这神策军,同时也将已练成黑焰内力的沈清霖困在了阵法里。
匆匆赶回大兴皇朝,祖母却哭成个泪人,说皇后怀着身孕失踪多日了。
至此后一年多,他几乎就是在颠狂里度过。
宫里但凡与此事有关的,都被他下令斩了首。
而虞念凰这个罪魁祸首,因着是虞氏帝姬的身份,为免这天下动乱,倒没直接取她性命,而是令人将她囚禁在了离虞氏帝宫不远的一个荒岛上受折磨。
青墨这个狡猾女人,闻到些许风声,就早已逃之夭夭,他也一直在派人搜寻她的踪影,搜到即格杀勿论。
敢对他萧珩的女人动手,便该想到恶果。
南虞脑门在他怀里轻蹭了蹭,“那,东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当时她的这个外祖母也病重了,估计拖不了许多时日。
萧珩却是语意微凝,“和你一样,突而失踪,遍寻不着。”
他倏地想起在江浙程家,她从密室那里出来便问起了王朝熙。
“虞儿。”他扶着她肩头,将她从怀里轻挖出来,望住她美好的澈然眸眼,总感觉与王朝熙有着那么几分相像。
莫不是……?
“她已病重,怎会失踪?”南虞知道他此时猜测得已差不多,便点头将王朝熙是她嫡亲外祖母的实情详细告诉了他。
萧珩沉吟得片刻,眉头大舒,搂紧南虞,“虞儿,虞皇,即外祖父他老人家尚在,你可知道?”
南虞怔愣住,“可是……小时候阿娘明明说外祖父醒不来了。”
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外祖父,一直以为醒不来的意思,即是已辞了世。
“当年他在练圣功,需历经心室窒息这一关,他老人家闭气了过去,并没长辞于世,而是由我师祖将他封存于了冰峰雪域之上,若有机遇,自会醒来,若无,自就是醒不来了。”
南虞眸眼一亮,“难道,是外祖父碰到机遇醒来,将外祖母带走了?”
“极有可能。”萧珩执紧南虞手,“虞儿,随我来,我们去确认一番。”
南虞从来不知道帝宫尽头,那山端瀑布对面,竟就是一座座的雪峰。
萧珩带着她登上了其中一座最高的峰域,夜色弯月之下,层层叠叠的紫气薄雾从雪谷东面泛涌而起。
“谷中紫气东起,触动血脉里的紫焰灵力,虞皇的机遇果然是来了。”萧珩笃定,“外祖父他老人家必定已醒来无疑。”
南虞闻言顿时欢喜,想着外祖父与外祖母这一辈子的误会与不容易,眼眶又忍不住湿润了。
“只盼外祖父和外祖母二人能冰释前嫌,后半辈子能过些和美的日子。”
萧珩搂紧她纤腰,在她光洁的额间印落深情一吻。
“念念也要和夫君过和美的日子,夫君不能没有你,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南虞想起上辈子未能与他在一起,他念着她而孤身独过一辈子,鼻子一酸,抬手环上他劲瘦腰身,重重点头应承,“会的,此后余生,往后生世,我都会是你的念念。”
夜风阵阵掀起,峰域上落叶飞花随着谷中翻滚的紫气飘舞,一对白衫衣袂壁人相拥于弯月之下,深情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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