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过后，已是十一月伊始，气温像正在走后半程的摩天轮，缓缓下降。

不久，班上突然来了个实习老师，是教音乐的。

实习老师是q市音乐学院的音乐表演学大四的学生，听口音应该不是q市人。

恰逢今年是育才中学一百年华诞，学校有意组织了一场班级合唱比赛为学校庆生。而正好每个初一的班级都有了实习的音乐老师，正好弥补了学校音乐老师不足的问题。

二班的实习音乐老师第一次来到班上的时候，全班人还是小小被震惊了一下。

实在找不到词语去描绘，只若是简单说，便是漂亮。

像小时候吃过草莓味的冰激凌。粉红色的草莓酱裹在外层，甜是必然的，只怕是舌尖只卷入薄薄一层，那冰凉和甜蜜都能让人忍不住颤栗。轻轻咬一口，里面的巧克力酱便丝丝透出来。只有一次品尝的机会，余下的，只等来生再尝。

是这种高贵得让人望尘莫及之感。

不过当赵子宥又再一次狂拍乔慕欣的肩膀，做出要哭的表情对自己说“我要娶她”时，乔慕欣还是冷静地回了一句:“至于吗？”

“当然至于了，你看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腰是蜜蜂腰，腿是筷子腿的。”

“谁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啊！”乔慕欣扭头看向赵子宥，冷哼了一声。

乔慕欣的同桌是周可欣，周可欣的身后就是赵子宥，赵子宥平时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就跑到乔慕欣身后坐着跟她“吵架”。

“你的就不啊。”

“要不你再说一遍？”

“你的就不啊！”

乔慕欣冷笑，“乖儿子，你真听话。”

……

赵子宥权当她放屁，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心情，“哎，你知道什么叫‘蜜蜂腰’吗？”

乔慕欣不解，可一想刚刚他说自己，心里还有气，于是便没有搭理他。

没想到赵子宥毫不在意，只当她不知道，才沉默着等待自己的下文，于是便凑近她耳旁，轻轻道：“你想蜜蜂啊，不都是，胸大屁股翘……”

乔慕欣闻言心里一个哆嗦，急忙扭头瞪他，好让他明白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可以闭嘴了。却忘了赵子宥的脸就在自己耳侧。

有一丝冰凉，像掠过了一块浮冰，只是轻轻一颤，以为无恙，可是泰坦尼克号却轰然沉没海底。

两人面对面像智障一样看着对方，空气中飘散着不知是谁偷偷洒了泡面调料包的辛辣，直烧得两人脸红心跳。

“咳，咳——”

赵子宥假装咳嗽来掩饰尴尬，最后还急忙撇清:“我不负责的啊……”

说得乔慕欣就讹上他了一样。

本来乔慕欣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得六神无主，但听了赵子宥的话后随即假装气急败坏地用手使劲擦着自己的右脸，道：“恶心死了，有你的口水！”

话一出，教室的许多人不由看向他们，赵子宥坏笑打圆场：“我把口水喷她脸上了，没事，没事……”

坐在乔慕欣前面的许磊突然转过头来，面露鄙视：“你们俩该不会在教室里公然打啵儿吧？”

两双寒眸剑一般射向前面的人，齐声道：“嘴巴放干净点！”

许磊努努嘴，委屈地转过身去。

上课铃响，乔慕欣转过身，顺带瞪了一眼赵子宥，随即在位置上坐正。

赵子宥无辜地努努嘴也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班主任发了张卷子让大家写，乔慕欣手中握着笔，低头看着平整放在桌面上的试卷，一张试卷那么大，空白的地方那么多，可她愣是没有找到可以下笔的地方。

终究还是被那片冰凉乱了思绪。

没过多久，轰轰烈烈的班级大合唱活动就展开了。学校积极鼓动每个班级认真对待这次演出，事关为育中庆100年华诞，马虎不得。

于是，全校三个年级二十五个班级，不管体育课还是活动课都聚集在操场上喊“号子”，场面异常火热。

时间随着洋流的变换，日历已然撕至十二月。是冬天了，寒风呼啸，扫荡着宽阔的校园。上午一片阴寒，下午灿烂的日光才漫洒大地。风，依旧骤急。

操场上只有初一(2)班和初三(4)班的同学在“拉”歌。每张一次口，仿佛便是硬硬生灌入一口寒冰，烙得喉咙干涩生疼。许是练得久了，大家渐渐没了气力，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下来，喉咙里发出的唱词断断续续组不成词句。

班主任在一旁许久，却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直到草莓味的实习音乐老师及时出现在操场上，温柔地宣布：“大家辛苦了，都休息一下吧。”

班主任这才想起他们已经练习了半个多小时了。

沈烟霏拉着乔慕欣坐在操场边的靠椅上，吸收静谧的冬日暖阳的光芒。当乔慕欣闭着眼睛，还沉浸在阳光给予的暖意之中时，沈烟霏突然扯着自己的手臂疯狂晃荡。

“慕欣慕欣，你快看。”

乔慕欣顺着沈烟霏用下巴指点着的方向看去，明晃晃的一抹黄色映现在眼前。

一眼看去并不带着锋利的兵器，却又不似柔软的羽毛，他在尖锐与柔和之间。这样的人，乔慕欣从来没有见过。是怎样的生长，才能轻易中和，把尖锐消磨成圆滑，柔软之下甚是坚强。

用书上的话来说，便是此般男子，许是世间少有。

沈烟霏挪动屁股，紧贴乔慕欣，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个穿着黄色羽绒外套的学长看到了吗？”

乔慕欣点点头，等待着沈烟霏的结论。

“是不是挺帅的？”

乔慕欣扭头瞥了一眼沈烟霏，“你认识他嘛？”

“就是不认识才有趣啊！”沈烟霏重新坐直，目光又投到不远处的那抹黄色上。

怎么男生，也会穿那么鲜艳的衣服的么？

“那你知道人家什么名字么，难不成看长相就春心荡漾了？”

“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啊……”沈烟霏说着便又俯下头，嘴巴对着乔慕欣耳朵低声说道：“戚家沈……”

乔慕欣听罢，目光锁定远处，点点头，“嗯，名字挺好的。”

沈烟霏娇嗔：“是吧是吧，名字好听，人也好看，还很有意义……”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乔慕欣似乎主动忽略了沈烟霏后面那句“很有意义”。

“哎呀，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关键是，他叫戚家沈。”

乔慕欣不解：“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戚家沈呀，他的名字，是我的姓氏啊。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乔慕欣沉吟：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如果从名字就能够断定男女主角的关系和一生的故事，那要怎么去描绘。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乔慕欣目光看向远处，恰好落在了正在半躺着晒太阳的赵子宥身上，随即淡淡道，“我觉得我跟咱们班那谁也挺有缘的，你看，他学号是5，球衣是3，我学号是2，5-3＝2。是不是够有缘。”

沈烟霏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在操场上笑开来。慵懒的午后休憩时光，一对友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坐在一旁聊天玩闹，连时光，都在羡慕。

转眼举办校庆大合唱的日子已近，全校的班级都在排练歌曲。整个校园时刻回荡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激昂的进行曲。

比赛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号了。

合唱比赛是在那天的下午举行。本来每个班级都租好了服装的，二班也不例外。但让乔慕欣苦恼的是，她把尺码报小了，此刻她拿着s码的裙子正茫然不知所措。

赵子宥看着一脸茫然的乔慕欣，径自走到她身旁去，语气十分嫌弃。

“乔慕欣，你有点自知之明多好。不知道自己胖成猪了吗，学人家选什么s码！”

乔慕欣本来就已经急火攻心了，听了赵子宥的话便更气恼，一把夺过那件粉红纱裙，怒道：“要你管！”

赵子宥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你不会去找班主任吗，在这里跟我较什么劲？”

乔慕欣闻言微微停顿了一下，过一会儿后沉默地转身走出教室寻找班主任。

办公室里班主任拿着那件衣服左右比划，十分认真，“当真穿不下吗？”

乔慕欣重重地点头。

班主任哀叹了一声，两人面对面沉默。

尴尬不过一会儿，阮丽琼也提着她的衣服进到办公室里来了。

“老师，我的衣服大了……”

阮丽琼是合唱指挥，因此她的礼服与演唱的同学是不同的。她这套是件白色无袖长裙，胸前点缀着些绣花，看起来特别仙女。

班主任看着两件衣服，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

三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依旧没思索出解决的办法。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像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一般，问乔慕欣：“你穿什么码？”

“m码。”

“你呢？”随后扭头问站在一旁的阮丽琼。

“s码……”

“啪——”班主任双掌相击，声响大至能把两人吓得一个哆嗦，随即便听见班主任带着商量的口气缓缓问道，“丽琼啊，要不你把指挥的位置让给慕欣吧，这样你们也顺便换衣服，就两全其美啦！”

班主任这话说出来本来就缺少考量，他先说的把指挥的位置让出来，而不是先说你们两个人的衣服一换，可不就合适了。可话既出口，他也未曾意识到这句话中出现的抢夺意识多么深重，最终造成的任何不堪的后果，也在情理之中。

反驳的话乔慕欣还没说出口，班主任却继续喋喋不休，“慕欣，我之前看你的资料里有小学六年级得过一次市级中小学合唱比赛一等奖吧？”

“是这样没错，可……”

“那就好办了！你们俩换吧！”

乔慕欣咽下了后来的话，转头去看阮丽琼的脸色，却发现她出奇的平静，最后竟还微笑地说：“好的，老师。”

完全无法分清她的喜怒。

如果乔慕欣能够果断拒绝班主任这个并不妥帖的安排，如果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乔慕欣想，如果还有机会再选一次，她宁愿不上场，也不要这个有失公允的安排。

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却见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细雨。乔慕欣心里莫名一喜，若是这场晚会因下雨延迟，那岂不是有时间找商家调换衣服了？这样就不用跟阮丽琼换了吧……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乔慕欣最终还是穿上了无袖长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雨后的夜晚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将操场的水泥地吹得半干半湿。

二班是全校二十五个班级最后出场的那个班级，正当晚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时，乔慕欣却在底下当着观众，寒风像利针一样透过披在肩膀上的外套扎进肌肤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乔慕欣不自主的缩进沈烟霏的怀抱里。什么破指挥，真不是人当的，心里这样想着，一股暖流从鼻孔里流淌而出，拿纸巾呼噜呼噜，几个喷嚏又接踵而来。

哎……

躲在沈烟霏的怀抱里，乔慕欣闭着眼睛，充耳不闻舞台上各种不同嗓音的《义勇军进行曲》，心里只想着怎么好好地活着指挥完那两首歌曲。

思绪正当神游之际，一件黑色羽绒服铺天盖地而来，恰好地，把乔慕欣整个捂住了。

紧紧相拥着的两人抬头望着来人，乔慕欣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很理所应当的道：“谢谢啊。”

舞台的灯光照不到底下，仅靠着操场边缘的照明灯，隐隐约约都能把赵子宥那张黑掉的脸看得清晰。

“病秧子学人家穿什么小裙子，白长那么多肉了，一点御寒能力都没有。”

乔慕欣有点鼻塞，并不怎么想搭理他，但听他话说到这份上，便有些气愤：“你别没事找事，我就爱穿小裙子怎么了，碍着你了么？”

其实女生穿的都是裙子，只不过指挥这件小白裙比其他女生的粉红纱裙露的肉更多一点而已。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坐在不远处的某人闻言粉拳不由握紧。

赵子宥似乎是看她被寒风吹得要死不活的，便忍住脾性没有继续和她吵，径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乔慕欣重新躲进沈烟霏的怀抱里，扯了扯赵子宥的羽绒服，往里缩了缩。尽管有点鼻塞，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羽绒服散发出来淡淡的香味。

如果乔慕欣没猜错，用的应该是蓝月亮洗衣液。

乔慕欣缩成一团闭眼养精蓄锐。而脑子还在飞速运转着，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报了m码，难道文娱委宁可偷偷给自己改了码数？不可能啊，改这个对自己，对她都没什么好处，没必要改的嘛……

“慕欣。”

嗯？乔慕欣扭头看向声音源处——是宁可。

想曹操曹操到……

“你和丽琼的衣服，其实……都是我的错……”宁可满脸纠结，有些害怕说出下面的话自己会被揍死。

“就是，你报码数的时候，丽琼刚好也一起，你们学号相邻，我脑子一顿，估计就记混写错了……”

乔慕欣闻言脑子一愣，刚刚还飞速运转来着，现在卡得像刮花了的碟片，在显示器上放一秒钟，卡一小时。

结果乔慕欣真卡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她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阴谋或者是勾心斗角，小心机埋藏在此等等值得开动大脑思索的事。结果，只是宁可这个没脑子的，脑子线路插歪了才弄错的……

“好了，原谅你这一次。”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乔慕欣伸出自己一直缩在口袋里的右手，轻轻朝她摆了摆道，“不过你还是去跟阮丽琼说一声吧，省得她误会。”

宁可摆了一个“ok”的手势，“活动结束了我就去跟她说。”

怎样都行，记得说就好。

乔慕欣抬头望天，无力地哀叹着。今夜没有繁星，希望远航的人不要迷失方向。希望所有漂泊之人，载着岁月这帆小船，平安顺遂到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