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皎月婉秀,在薄云间盈盈穿梭,像梭鱼似的,亦像一面镜子。上官嫦凝视莲藕般冰肌玉骨的手膀,看着腕上一条莹光烁烁的象牙链,眼前又浮现那惊心动魂的往事。自从上官嫦寄宿北京一所新的中学,美好的生活已向她伸出一枝橄榄绿。在实验楼的一个教室里,上官嫦双手微托下巴,望着桌面上一大堆书,出神了好一会儿。上官嫦在心里想:听说印度泰姬陵有位绝代佳人,遗世而独立。俏立于亚穆纳河畔洁白晶莹、玲珑剔透的身影,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难道我就像她一般,若有所思吗?还有圣保罗大教堂,澳大利亚的大堡礁,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个假期要怎么度过,除了安排好满满当当像“赘肉”一样的课业,应该“犒劳”一下紧张的神经。为求一枕安闲,最好将大脑里所有不愉快之事彻底清干净。
上官嫦拿出一面镜奁凝眸,然后在胳膊的伤疤上用指尖划动,微微有一丝痒痛,像蜈蚣爬过,深深的痛在心里。“哈男,一切拜你所赐。你是魔鬼、你是妖孽、你是凶手……”上官嫦拿出一根锋利无比的铅笔,狠狠扎向她另一条裸露的胳膊。霎时,鲜血汩汩沁肤,迅急的一滴一滴滑落。“为了你我仁至义尽,爸爸与我反目,妈妈对我冷眼,哥哥伤心欲绝,这全是你的杰作。你在地狱接受惩罚吧,让镣铐琐着你的双腿,让无知囚着你的灵魂,好让你的罪恶减轻。”汩汩血痕流淌在课桌上,慢慢渗透出一个椭圆。一个女生望见,马上跑来,用纸巾帮上官嫦裹伤口:“上官嫦,你……为什么自残?”她问。上官嫦抬起迷惘、幽冷、悲伤的眼神,回道:“灵芝,不要管我了,让我静静坐一会儿。”女生是上官嫦在学校里刚刚熟识的好友,善结人缘,内心灿若星河,名叫薛灵芝。只见她秀眉端俏,炯眸熠熠,一张薄唇似点染朱丹。白皙嫩滑的脸,透出清纯无华。一身蓝白相间校服,套在他瘦削的身上。此时,望着面色苍白的上官嫦,像是病入膏盲。薛灵芝吃惊地掩住了嘴巴,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吗?”上官嫦冷冷一笑,显得异常平静。那个使她终身带着忏悔、痛恨、无助的冷寒之夜,深深刺激着她还未发育成熟的心房。薛灵芝揩了揩上官嫦手膀上的血渍,关心倍至地问:“上官嫦,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的故事,千千万……我的故事,难以言表……”上官嫦回忆着,无心外露她心里孱弱的一面,继而抓住薛灵芝的手,颤声说:“灵芝求你了,别离开我,坐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好吗?我的故事太可怕,谁听了都会……”她哽咽了。薛灵芝一惊,问道:“都会怎么样?”“我是故事的主角,主角……你懂我吗?”上官嫦摇撼着薛灵芝,目光哀哀,“所有的故事,因我而起,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薛灵芝深为诧异,内心充满同情、充满疑惑。薛灵芝点点头说:“我明白,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
上官嫦的脸庞陡然憋红,像是一个噎住奶水的孩子。她的声音变得颤瑟,她的语调上下宕跌,甚至,她的眼神渐渐冰冷恐怖。那个持久以来在她心间挥之不去的梦靥,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表面上,上官嫦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大家也都丝毫未察觉异样,可事实上,上官嫦已觉得一种罪孽感敲打她的良心、质问她的无知。上官嫦静静坐着,眸子变得涣散、变得冷漠,梦呓似地说:“上苍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我没有把握。上苍惩罚了我们一次,却把我们永久地分离开。灵芝,我把我的往事告诉你。”说完,上官嫦带着痛苦的回忆,把所有悲惨经历都倾诉给薛灵芝。听完她的故事,薛灵芝惊呆了,凝然了,注视着眼前陌生之人。薛灵芝觉得上官嫦陌生,是因为她的故事完全将她震慑住了。两个痴男怨女,像童话故事里的人物,竟然有一段离奇悲凉的故事?上官嫦嘶哑地问:“你现在相信我了吗?”薛灵芝应允说:“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多波折和苦难的往事。那么……你告诉我,那个男主角哈男总不会还驻藏在你的心中?”薛灵芝望着上官嫦,见她一脸哀愁。薛灵芝怕伤害她的心,更害怕她会……上官嫦在沉思,在回忆,又被突然涌上脑海的惊悸折磨的一塌糊涂。
上官嫦用双手抚着额头,微闭双眸,痛苦而哽咽地说:“他已化为风,化为云,早已从我的脑海中抹去了。‘哈男’两个字,将永远成为历史,将永远不复存在。”薛灵芝双睫微垂,悠悠道:“你的心为他而累吗?上官嫦,它既已成往事你就重新面对生活吧。你的身边有我,我会保护你。”上官嫦一抬双眸,喃声问:“你会保护我?谢谢你!”
薛灵芝将上官嫦轻轻扶起来,两人走出教室,在一片灯光微昏的夜色下,慢慢相依而走。月色柔美,轻轻撒泻水波般漪动的微光。上官嫦爬在寝床上,满腹情愁,在一张光洁的纸上,写下一首诗:
“我仓皇回首
想你在那瞬间也读出我眼中急迫的哀求
然而你的箭已离弓
正横过近午万里无云的天空
真相突然出现如坠落的鸿雁消失在草丛这间
仿佛童年为了准备第一次的远足
必拾好所有的美德包括谦让忍耐和期待
都放进野餐盒里然后才入睡
翌日暴雨如注
果真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燃烧下去的吗
即使燎原之后依旧要复归于灰烬
即使今生仍然相爱想必我们心中也不敢置信
若有泪如雨待我洒遍这干渴丛林
让藤蔓攀援让苔藓层层包裹让浓雾终日弥漫
封锁住那通往去夏的山径”
第二天下午,当上官嫦接到张司机的一个电话后,终于得知哥哥上官黎发生车祸正躺在医院的消息。上官嫦心急如焚真想立即插上一双翅膀,飞出京城,飞向杭州。事实上,父母一直未告诉她上官黎的真情,若不是张司机,她一辈子都会被蒙蔽鼓里。自此以后,每天上课,上官嫦神魂颠倒,满心彷徨,思恍不定。上官嫦惦念哥哥,对此非常担心,从小,哥哥就多灾多难,动辄闯祸,这一回听说格外惊险,是捡回的一条命。“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上官嫦一想到此处便双手向上苍合拜,虔城地向上苍祷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努力说服自己,“究竟是自己的哥哥,纵然对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满,这一回,我无论如何要回一趟杭州。”这样,三天后,上官嫦毅然决然的买了一张机票,连件衣裳也未带,一个人匆忙乘上飞机。
上官嫦的目光闪过蓝空上一层层流云。上官嫦暗暗为自己此趟行程祁福,也许这一回哥哥会宽恕她。她从飞机舷窗望出去,耳畔是低沉鼓噪的机鸣声,心里充满罪恶和黑暗感。那一只闪光的匕首,一张狰狞邪恶的脸,冷嗖嗖的风,萧萧雨声,更有那代表结束一切罪孽的枪声,嘎然而止的笑声……亲人们怒斥她像一个不守贞洁的女人,给上官家带来指指点点的数落。情不由衷,上官嫦双眸酸胀沁出一颗眼泪。
从北京到杭州,差不多一路上,上官嫦一直朝飞机的舷窗外出神,内心像有一团乱麻,怎么也梳理不出来。当上官嫦疲惫不堪的走下飞机后,坐上计程车,天黑前赶到了杭州市中心。
上官嫦在到达杭州之前,已寻问过张司机,上官黎是在医院骨二科十号病房。现在,上官嫦静静地走向病房,推开门,上官黎正与母亲梁婉容聊天。上官黎一回眸,发现上官嫦伫立门口,顿时惊喜,转而冷木:“妹妹,怎么是你?你怎么从学校跑来医院了?太不像话。”上官嫦缓慢走进病房,来到上官黎的身边,把鲜花水果搁在桌几上。“妈妈。”上官嫦仿佛感到自己带着哭腔,从鼻子里发出囔囔的声音。“来了就好。”母亲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使她稍感温暖。接着,上官嫦坐在病床一首,为哥哥上官黎亲自削苹果。“为什么不待在学校?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一个人就跑来了。”梁婉容质责道。上官嫦含泪咕嘟地说:“学校有两天假,我借此机会就来了。”她说完,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上官黎。上官黎刚要接住,发现上官嫦的手臂上有一条伤口极深的疤痕,已结出血嘎痂。上官黎用揶揄的口吻问:“那条伤疤是怎么回事?”上官嫦急忙用手捂住,遮掩道:“是我不小心划伤的。”上官黎望望上官嫦,内心充满痛惜之情。病房里气氛尴尬的将要窒息,三人各怀心事,不一细述。
翌日,上官嫦一个人返回了学校。
而上官黎在医院已是第十天。每天,除了梁婉容陪伴,他的日子,简直能用“临渊羡鱼”来形容。上官黎的一条腿打着石膏被白色绷带牢牢固定着。上官黎整天躺在病床上,只看些日本大师的动漫画册,诸如《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贝瓦儿歌》,除外,还有儿童文学名著,如《夏洛的网》《杀死一只知更鸟》等,在他床上横七竖八的乱放一通。有时他会想起梦鹂,那个浮云掠影般薄命女孩。但他更多的还是想起了我。
香墅岭毓秀楼里,我伫立客厅里,将柚木地板上的泥淖墩干净。当我看见“老巫婆”萧老太太的时候,她拄拐一颤一颤刚从花园走回。“我说丫头,”老巫婆拄着凤殇藜木杖,不知什么时候唤了我一声。“丫头,我说丫头,你没有听见我在叫你吗?”她一迭连声吼叫道。我登时一惊,发现老巫婆恶狠狠地瞪视我。我嗫嚅地问:“老太太,您唤我?”萧老太太道:“花匠是谁?”我愣了一下,但马上想起那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我在问你花匠是谁?”老巫婆向我喝了一声。我咽了咽喉咙,回道:“花匠就是冯叔叔。”萧老太太道:“那个瘦老头吗?哼,怎么今天没来吗?”我道:“也许他生病了也不一定。”老巫婆责令地说:“这叫什么话,你马上,就现在,把他给我立即找来。”
我双腿打颤着应允后往外跑。我踩着石墀,穿出花廊,远远看见一群人围聚鸳鸯亭下。“不要打了,你们两个赶快住手,”几个纺织厂的工友连拉带拽。我探头往里一看,发现韫欢和尕娃子两人在扭打。韫欢大声咆哮:“尕娃子,往日我待你不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只病猫,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让你尝一尝我的拳头,叫你遍地爪牙。”说完,“彭”的一拳,竟不偏不倚打在尕娃子的眼眶上。只听尕娃子“嗳哟”一声,痛的呲牙咧嘴,眼冒金光,一片晕眩。“你这个蠢蛋,窃贼,胆敢打我?”尕娃子毫不视弱,像一头呼啸的狮子扑向韫欢。众人一看,劝架不成,将两人硬生生拉开了。我挤站人群里,一恍忽,早将萧老太太交待的事抛之脑后。“你们赶紧握手言和,主管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骤然回头,便瞧见袁师傅和王瑞贺快步而来。王瑞贺大喝道:“谁在打架?赶快住手。”这时,喻宥凡和王润叶、单卉也闻讯赶来。待大家走近,发现韫欢和尕娃子皆已满脸挂彩。韫欢嘴角流血,而尕娃子眼角红肿泛瘀,衣襟、衣袖被撕裂了。王瑞贺拉住韫欢,怒问道:“韫欢,你为什么打架?”韫欢一惊,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理直气壮地说:“是他贬低我,他该打。”一旁尕娃子攥起拳头,反驳道:“是他故意找茬,不关我的事。”两人各说其词,互不相让。袁师傅喝问:“为了两句口角,你们竟当众撕打,让大家像看笑话,看你们的丑相,难道不知道羞耻了吗?”王瑞贺说:“大家同在屋檐下,为何不相互忍让忍让,这件事让上官先生知道,你们怎么解释?”有工友哆哕嗦嗦地数落:“千万别让上官先生知道了,他肯定会生气。”韫欢和尕娃子一听,立时悔不当初,急急软下话来。尕娃子说:“他比我大,是他找茬刁难我。王哥,你要为我伸张正义呀。”韫欢哼了一声,驳斥道:“平日他就与我作对,从来不正眼瞧我,好像我是个外星人似的。”
袁师傅夹受两人中间,唯护秩序,开劝说:“你们两个不要争执。大家都在场,谁先动的手不重要,你们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呢,还是让我们汇报给上官先生?”话刚一落,年纪尚轻的尕娃子眼窝一软,挤出两滴眼泪:“我说了,不管我的事。是他对我乍乍唬唬,为难我。”韫欢跟着大斥:“谁让你不正眼瞧我——”王瑞贺一摊手,问:“好了,都不要说了。你们怎么解决?握手言和,还是汇报先生?你们自己看。”众人伫足一边指手划脚,有的出主意说:“喂,我说韫欢,就先言好吧,让上官先生知道恐怕有损你的人格。”也有人说:“尕娃子,人家究竟比你长几岁,你就陪个礼,认个错,两人相安无事。”韫欢和尕娃子听后,一时都无语了。
喻宥凡移了两步,讥笑说:“看你们两人,不嫌丢人,不知羞耻,不怕后果,这么多工友望着,你们最好和平解决。”两人撇脸看看他,再望望众人,心下一横,违心地握手言和。
袁师傅笑道:“我是说嘛,芝麻大点事,大家全散开,回到各自工作岗位,别拖工了。”话一落,哗啦一阵,众人皆四散而开。喻宥凡看见我,笑问:“淑茵,你也在啊?”我猛一回神,想起萧老太太吩咐的话,往人群一瞄,果然看见冯花匠。“冯叔叔,你等一等。”我来不及搭理喻宥凡,而是上前一步扯住冯花匠的衣袖。“怎么了淑茵,你找我?”冯花匠问我。我笑道:“我四处找你,哦,不是!是萧老太太找你。她在客厅哩,你赶快去呀。”冯花匠一听,忙答应着往毓秀楼走。冯花匠刚走近客厅,一眼望见萧老太太满脸木然,冷俊地候立客厅。“老太太,您找我?”冯花匠三步并两步走向她。萧老太太生气地看着他:“一个园子里寻不见你,让那丫头唤你,半个时辰不见人影,究竟都在做什么哩?”“老太太,前日里雨湿着了凉,周身松松跨跨的,今个儿早上起来,就晚了些,来了园子见没啥事,随意溜达了一圈。”“原来是这么回事。”萧老太太叹了一声,惺惺相惜地问,“怎么你也有身体着凉的毛病?也难怪,一大把老骨头了,腿脚就有不便的时候。原先在北京,气候还算干燥,我还受得了,如今在南方,多雨,身子黏湿,毛病像雨后的春笋,全都出来了。”冯花匠应承着,轻叹了一声,道:“自几年前从市政园退休,儿女都要求我在家养老,谁料,我偏是爱折腾之人,一困闲全身就犯酸气,来了园中,每日翻修花草,心情倒好了。”萧老太太望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口道:“虽是伶瘦些,看你身子板倒也硬朗,对了,你随我来,咱进园子里瞧一瞧。”两人遂一同前往香墅岭的藕香榭。
藕香榭是花园重要的组成部分,除此,还有一处兰蕙园,和一处养卉苑,藕香榭是庄园中主要观景处,兰蕙园和养卉苑相对萧寂。萧老太太一向对园中花草兴致颇高,每有闲暇,总会一睹园景。萧老太太道:“冯花匠,你看眼前花草,一到秋天,全要衰败、凋谢,你好好瞅一下,凡是枯萎、歪斜的,全铲除了。”“好的,太太我明白了。”冯花匠拿起一把小铲,随着萧老太太,每看见一处败落花草,便将其铲除干净。“你看这几株芍药,统统铲掉,看得扎眼也晦气。”冯花匠便把几株芍药一一铲除。萧老太太一回眸,看见身后一堆堆打理出来的残枝败叶,伸出指头,说:“冯花匠,把淑茵找来,让她把这一堆花草抱出园外,她闲着也是闲着。”冯花匠听完后,立即来唤我。冯花匠一进客厅,望见我脚踩一只板凳,探长手膀颤悠地擦一扇玻璃。“喂,淑茵,你快下来,”他温声喊。我瞥了一眼,目光轻柔,站着未动。“淑茵,还愣着干嘛?老太太唤你哩,随我进藕香榭吧。”我这便听明白,从板凳上轻轻跳下。我随着冯花匠一路来到藕香榭,远远看见萧老太太立在一堆花草旁。“丫头,快点过来,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弄干净了。别堆在这儿,看得让人碍眼。”“嗯,老太太!”我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俯身将一堆残枝败叶摞起来。“你还等什么,快点把它们抱走。”萧老太太喝令说。我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因为我发现那些牡丹和玫瑰的花茎上密生毒刺。“愣着干什么?快点抱走。”我又被大喝了一声。情急之下,我只得伸出双手将带毒刺的花枝揽入怀里。
冯花匠道:“淑茵姑娘小心哩,别让毒刺扎了手!”我一句话也没敢说,忍着刺痛,将所有花枝清理干净。萧老太太望望我,未矛答睬。转而说:“冯花匠,明年春天,最好在‘藕香榭’里种上夜来香,既然叫‘藕香榭’,一定要让花香浓烈。”冯花匠亦步亦趋紧随她的身后,应声说:“老太太我知道了。在您没来山庄之前,曾种过一株两株的夜来香,只是没当回事!如今有您在,我看园子里一年比一年好。”萧老太太一听,笑容焕发,道:“嗯,你会说话,说到我心眼里了。走,咱们进兰蕙园瞧一瞧。”“老太太,”冯花匠忙提醒她,“那淑茵姑娘还站着呢,您看是让她回,还是随着咱?”萧老太太微微不耐烦,只说:“让她回毓秀楼,她还有事要做。”
这样,冯花匠随萧老太太前往兰蕙园。大概一直未曾管理的原故,兰蕙园与藕香榭比较,俨然是一副残垣断壁、枯树朽枝的景象。萧老太太道:“冯花匠你瞧瞧,这哪叫个园子,这么好的一个兰蕙园,偏破落成这样。”冯花匠笑了笑:“老太太,先生曾说,香墅岭的兰蕙园发生过一件稀事,一天夜里,兰蕙园的大榕树上,落满了黑梭梭的乌鸦,绕树三匝,驱之不去哩。先生觉得晦气,以后极少踏足兰蕙园。这身边人也好,下人也罢,随之不来兰蕙园了。时间一久,兰蕙园水源断竭,绿植衰落,就变成如此这般景象。”
萧老太太一听,份外惊诧,“咦”了一声,问:“还有这样的奇事?乌鸦从哪来,怎么偏寻着山庄来的吗?”冯花匠嘿嘿一笑,道:“是呵,先生说山庄不招喜鹊偏招乌鸦,一定不是什么吉兆。先生有些担忧,茶不思饭不响的。后来还请过道人。道人只说,山庄日后要添事、添灾,要先生多加防范为好。”萧老太太“噢”了一声,大为惊惑,向兰蕙园抬眼环了一环,竟觉有些瑟冷,扯了扯领巾想要返回。冯花匠急忙上前,一把手扶着她,两人同往兰蕙园外走。返回客厅未等坐下,萧老太太觉得背脊发凉,额头沁汗。勉强吃完午饭,居然病倒在床了。
一连两天,萧老太太茶饭不思呻吟的躺在床上。“妈,你一定是病了吧?”上官仁立在床首边问道。萧老太太叹道:“嗳哟,两天了未见好转,看来真是病了。”上官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咋就病下了。”萧老太太想着,回忆地说:“那天……逛了一遭藕香榭,逛了一遭兰蕙园,回来之后就病了。”“妈,怎么你进兰蕙园了?”上官仁一惊,说,“我早该记得叮嘱你,那地方不吉利,不要随便去!难道冯花匠没有劝阻一下?”萧老太太咳了半天,喘气说:“那是个好地方,可惜败落了。依我看,你别听那些道士瞎扯胡说,把那兰蕙园当回事,种植花草,看着人舒服。”
上官仁握住萧老太太的手,软言软语道:“妈,你别操这门子闲心,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病。”上官仁离开香墅岭,请了一个颇有名望的中医大夫。那大夫来了以后给萧老太太把脉诊断,最后下定结论是“破伤风”,开了好几味中药,外加几副除湿利痹治南方关节痛的偏方。当天,大夫走后,上官仁让我把药给萧老太太煎熬上。
我盛上一碗熬好的汤药,走入萧老太太的卧房:“老太太,您的药!”萧老太太斜了我一眼,道:“你搁在那儿吧。”我轻轻一抬眼,看见她脸色腊白,眼睑低垂,佝偻的身上只遮着一件单薄花毯。我说:“老太太天冷了。小心着凉啊。”话未完,我被萧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嗔斥道:“不用你管,把药碗搁下,你就出去。”
黄昏,我走出香墅岭,一个人潸潸冷漠的走至鱼塘畔。茵茵草地上,飞掠燕子。堤岸上,细柳摇青,正有一只小马驹儿欢畅地嚼青草。我走着望见鱼塘里有一叶小舟,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一面撒网,一面放声高歌:“良辰美景,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我心中一凛,莫名一阵心酸,眼泪急速往下坠。我轻抚微凸露的小腹,这个孕育在体内饱含希望和力量的生命,此时,与我来说尤显重要。晚风静静轻拂,我坐在塘堤畔,用手轻梳鬈鬈秀发,内心无比凄惶。
葆君带着一卷绣成的《鹊上枝头》的绣品,走出[碧月绣坊店],回到香墅岭的住处,发现我不见踪影。葆君一时着急,隐约有种不祥之感,于是跑到竹茅楼里找王瑞贺。“见着我姐姐了吗?”葆君立在门口,望见王瑞贺急不可耐地寻问。王瑞贺洗完头发,用毛巾揉着发稍。葆君一看王瑞贺漫不经心,又高声问道:“我问你看见我姐了嘛?我总对她提心吊胆。”
王瑞贺用手拨弄头发,回道:“淑茵姐不是糊涂人,你别担心。”但是葆君不这么认为,她心里深切得明白,我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但外表愈强大,内心就愈脆弱。“不,她肯定会出事的。”葆君往外一跑,紧跟着,王瑞贺也随在她身后,喻宥凡自不必说,随他们同时跑出竹茅楼。三人像奉命搜查似的,搜寻一通香墅岭,未发现我。几人一经商量,决定分头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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