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您看什么呢?”叶九思端了午膳进门,自家爷爷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上午了。
亲奉茶水,叶相摇头轻笑,想当年他和两个老伙计挥斥方遒,辅佐两位帝王立下不世之功,才得了这锦绣山河,四海泰平,如今因着一己之私,皇家算计,江南鱼米之乡已然成了乱劫之地,真是罪过,有负先主所托。
“九思,你觉得这个天下――好吗?”
叶慎令色正衣襟答“无战事,有吃食,最好。”
至于民有所养,老有所依,幼有所长的大同世界,大抵只能寸于梦中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无战事,有吃食。”叶相轻笑,这个孙子倒是比他父亲叔伯要来得聪慧,要求也低,谁说只有大同才是好天下?“江南一带乱象已生,又是一番水火之地,你觉得该如何?”
叶九思扬眉“平王不是已经去了吗?”
平王在,锦衣卫在,江南当无碍。
“你观周易,颇有所得,喜欢以小见大,以小天地推大天地,如今,拿这话唬我?”叶相笑得如同狐狸,眉目颇有些哭笑不得。孙子聪明好,后继有人,太聪明了也不好,一副花花肠子对付自己。
叶九思正色“是爷爷先唬我的。”旋即眉开眼笑“君子可欺之以方。”
叶相摇头“既然如此,今儿我们爷孙俩儿就好好说道说道。”低声说“你觉得,今上如何?平王如何?贺王如何?”
叶九思心里瞬间一紧,祖父问起这话,岂非不敬?想到江南乱象,平王生死不知,林探花,郑大人,福王世子亦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将心里本不该存在的心思放大,再放大,若他的猜测成了现实,那这天下岂非是大乱之相?
叶九思沉吟片刻,他知道,自家祖父这么问询,显然不是问自己这三位为人怎么样,问的……是为君!
“孟子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叶九思挺直了胸背,风自窗外吹来,拂开他两颊发丝,灌满他的衣衫,颇有一种凌云指天下,风云在袖中的豪气“今上疑心重,布局不以天下落了下乘,贺王妄图以英雄造时事,得登天子位,置百姓于不顾,二者非明君也。”
“那平王呢?”叶相声音不变,可眼中神色却已是一片混沌掺杂凉薄冰霜色。
“平王……”叶九思喃喃“义气为重,忠心为骨,可托大业,然其儿女情长,不可为君。”
在叶九思看不到的地方,叶相舒缓了眸色,是啊,整个皇室,已然无可为君之人!他对不起先主所托啊!
叶九思拧眉再次开口,只是言语颇有迟疑“重光殿下,年幼,或可为君。”时人喜欢以小见大,三岁看大,七岁见老,但皇家之事岂可一概而论?昔年今上亦是一位有着明君之相的让,可如今依然被权利所迷,拿江南上万百姓都生命来布局!如此大手笔,鲜血淋漓!
皇家,也就稚子无辜了。
时正正午,风卷云层,晦暗不明。
平王府的侧门,有一辆备好的青布小车,一匹瘦马拉着人,渐行渐远,转入小道不见踪影。
风铃则立在平王府地牢前,看着天色神情恍惚,姑娘的意思是……杀了方姨娘?
那为什么不是白谨呢?只有他才能夺走主子的平王之位,一个姨娘而已,养着不就好了?风铃不懂其中利害纠葛,但还是决定依照姑娘的说法办,如今能救主子的,只怕也就一个姑娘了。
转身进入地牢,方姨娘被单独关在一处牢房,仍旧是那副浅淡模样,端正的坐在稻草床上,见风铃过来,唇畔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风铃姑娘这是做什么?”
“尊主命。”取你性命。这话却是没说出口,方姨娘这般姿态,可是拿准了姑娘不敢杀他?风铃心细,越发觉得姑娘吩咐得一切皆是有理有据的,这个方姨娘不能久留。
“可是来问我皇上的事?或者平王的事?”方姨娘笑盈盈开口,丝毫没有作为板上鱼肉该有的慌张与惊恐。
风铃这时候也笑了,极浅的一抹,却很温柔,似雨露经风拂过,如杨柳点染碧波,轻轻摇摇,流风回雪一般缱绻,这样的笑让方姨娘心头有些疑惑,却松了一丝警惕之心,紧绷的身子软了一分。
“姑娘的意思是……让您在这里好好待着,直到王爷回来。”风铃撒谎,还是如姑娘这般不按套路出牌最好,方能跳出别人的局。
这么一听,方姨娘心里更是松懈了三分,眉目婉转悠扬“既如此,可否让我与谨儿见上一面?”心里缺嗤笑,果然是恼羞成怒了,看来谨儿已经得手,这唐玥心里难受得紧,还存了一丝企图白黎会回来的心思!
实在是不能怪方姨娘这么想,实在是一切都是风铃风露风夏三人办的,平王府其他人没有露面过,让方姨娘以为一切都是唐玥暗中行事,只要她能见到白谨,拿到虎符,自然能让看守地牢的人放他们出去。
更重要的是,风铃几人的时机掐得太好了,好到迷惑了方姨娘的探子,还有风夏的口技……那般旖旎春色,听得都让人腿软,脸红。
“只怕不行。”风铃缓缓靠近,拒绝道,方姨娘刚想说什么,缺猝不及防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即自己张了张唇,出口的却是鲜血淋漓……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想要转头,看发生了什么,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倒在地上,眼前是她穿着的绣花鞋……紫色缎面,绣牡丹花……
风铃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得恨。
方姨娘竟然连疼痛都几乎感受不到。
完成了姑娘交代的任务,擦了擦剑上的鲜血,决定晚些时候陪白谨演一出戏。
一出杀人灭口的戏……
“姑娘,我们这样去大长公主府做什么?”半夏不解。
唐玥闭目不言“如今你该唤我杨柳才是,别露了痕迹。”她未曾学过口技,如今只能谨言慎行,不露马脚才好“记住,一会儿你就说我们奉膳部郎中沐家姑娘的命令来给大长公主送东西,一定要亲自交给大长公主才行。”其他转送的人,她一概不敢相信。
皇帝的耳目果真如崔宗之所言,无处不在。只怕如今,她关了方姨娘白谨的事儿已经传进宫里了。
马车缓缓停下,唐玥撩起帘子,果然是大长公主府的角门,这才与半夏一道下了马车,提着食盒子去见守门的侍卫。
“我们是膳部郎中沐家的侍女,奉我家姑娘的命令来给大长公主送东西。”半夏进退有度,虽然是婢女却有一段不卑不亢的风骨在,倒让守门的侍卫高看了一眼。
那人上下打量两人,“东西留下,你们走吧,一会儿自然有嬷嬷过来把东西交给大长公主。”
半夏顿时扬眉“抱歉,我们家姑娘说了要亲自交给大长公主,更何况我们家姑娘还有话要我们转述。”
那侍卫拧眉,有些好笑“一个膳部郎中家的姑娘,哪怕是亲自登门也见不着大长公主,你们不过一个婢女,就想见大长公主?这儿是大长公主府,更何况你们一无凭证,二无帖子,我们如何敢放你们进去?”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膳部郎中家的闺女烨入了大长公主的眼。
“诶?这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吵吵嚷嚷的?”来人是嬷嬷装扮,唐玥顿时眼前一亮,这是大长公主身边随身伺候的嬷嬷!颇得公主信赖!
只可惜半夏未有来过大长公主府,此刻只能唐玥卯足了劲自己上了,见嬷嬷走了过来顿时行礼开口“嬷嬷,婢女奉我家姑娘之命前来送东西给大长公主。”
嬷嬷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上下打量了几番,谨慎开口“送的是什么东西?”
“几碟子吃食。”唐玥开口“香芹碧涧羹,鲜鲫银丝脍。”这两样东西都是平王府厨子的拿手菜色,她也是临走前问了风铃一句,什么菜是平王府独有的,这才决意拿来做暗号。
果然那嬷嬷眉梢一挑“随我进来吧。”
侍卫惊讶之下放行,唐玥半夏齐齐松了口气。
嬷嬷一路加快脚步带着两人走到大长公主府书房外,四下无人才道“我可不记得膳部郎中沐家还有这两个菜。谁让你们来的。”
唐玥一笑“嬷嬷,是我,唐玥。”
嬷嬷顿时眼皮子一跳,压低声音道“郡主您怎么这副模样?”心里颤颤微微的,这是出了什么事?逼得郡主只能装作别人来这里?
唐玥摇头“我要见大长公主。”并不回答。
“大长公主在小佛堂,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嬷嬷道,又领着两人七弯八拐的去了小佛堂。
唐玥提着食盒子进门,半夏与嬷嬷亲自守门。
“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正在礼佛,闻言睁开眼起身,“玥丫头?”虽是疑问却已笃定了。
唐玥立时从怀中拿出半块虎符,长话短说“大长公主,那白谨和方姨娘是奉了皇上之命接手平王府的棋子。此物安弦本已在太上故去之后交还给了陛下,如今是风铃从白谨身上搜出来的。”
大长公主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听接手平王府便知道这是要害了白黎性命才能成的事,顿时开口“那安弦……”皇帝这是想要安弦的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唐玥暗指“此物不出意外应是安弦最后保命的东西了,还请大长公主收好此物。”唐玥长躬双手奉上虎符,唯有老平王之妻,大长公主,今上的姑母,拿着这块令牌,才能让曾经在平王手底下做过事的将士们在最后关头站出来!只是有些对不住哥哥了,毕竟可是他在书房和白谨虚与委蛇才拿到手的东西。
大长公主长太息道“我知道了。”伸手取过半块虎符,这是怀璧自罪啊!皇帝早就容不得平王府了,没想到却应在了安弦身上!
“你且自去安排吧。”
“是。”唐玥告退离去。聪明人之间不必说得太多。
“半夏,我们走吧。”唐玥领着人自角门离去,回了平王府。
天空中云色更暗,云层浓厚,似是大雨将来。
大长公主出了佛堂,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这场风雨,什么时间才能过去?她避居佛堂这么多年,打消了皇兄抹灭平王府的心思,却没打消这位侄子抹消平王府的心。
如今安弦在江南尚且生死不明,他就琢磨着要夺安弦的平王之位了,这吃相可真难看!
挑起讽刺的笑意,大长公主悠悠想到唐玥平静的面容,这个媳妇,安弦挑得好啊!
“陛下,该用午膳了。”太监总管提醒道。
皇帝已经批了一上午的奏章了,腹中空空,点头道“传膳吧。”
太监们鱼贯而入,端着精致的菜肴,一道道铺满了桌子,皇帝才领着内侍总管悠悠过去,“平王府如何了?”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人退下,黑暗之处缓缓出来一个身影,单膝跪在地上回“唐玥关押了方姨娘和白谨。”
“是吗?”皇帝扬眉,不知是何意味,“让东阳传唐玥入宫吧,他们也许多事日未见了,只怕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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