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漫过肌肤,氤氲热气冉冉上升,唐瑚的眉目隐藏在白雾之中,如星子的眼眸微阖,墨发披散而下,于水如镜中,半遮半掩住精致的锁骨。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唐瑚悠悠睁眼。
他素喜道法,每日初阳时候必然叩齿七十二,自小便习吐纳呼吸之法,如今已然如鱼得水。
轻叩木桶边缘三下,唐瑚微微闭目,任由自己下沉些许,让热水漫过锁骨,头靠在木桶边缘,而后有人轻敲门,入内,于屏风后跪坐。
“贺王府那边可又话传出来?”唐瑚的嗓音带着哑意,许是热气散入四肢百骸时太过舒服,不自觉的带着慵懒的味道,听在下面的人耳里只觉得后背一股麻意顺着脊椎缠绕上去。
少顷,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恭敬万分里带着后怕“崔家那位说他在贺王府的后宅里看到了两个男的,一个叫少卿,似是与小姐有过几分渊源。”
“这样啊。”唐瑚略微有些惊讶,他倒是知道那件事的,那位少卿和他的兄长,长得倾国倾城风流天成,难怪会被贺王收入府中,只是……唐瑚眉心浅拧,他记得阿玥和白黎当年是把人送出宫了的啊?怎么会此刻出现在贺王府中?看来其中还有内情。“你去查一下那个少卿的来历还有他的兄长,别漏下什么。”
“那崔家那位那儿,要不要提醒一句?”屏风之后的那人回道。
唐瑚唇畔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不必,他既然见着了,自然会有准备。”他可是素来不喜欢有什么东西超出掌控范围之内的,只怕进了贺王府没几天,手底下的人就被他差使的团团转,全部去找别人的来历底细了。
想到此处,唐瑚心里不由得落了一丝情绪,出身好就是好啊……崔家汲汲营营这么多年,还不都是给他铺路?啧……
浅而淡的心思一笑即过,如雁过影没一般,虽有察觉,细想之下却无从寻觅。
“白露寺如何了?”唐瑚又问,他记得唐玥是把唐瑿送去了白露寺避难?可惜算漏了崔宗之的人要李代桃僵进入贺王府之事,也亏得崔宗之手笔大,一早养了群瘦马伶人,专会那些以色事人甚至自得其乐的事儿。
“已经遵照您的吩咐,为唐瑿公子换了张脸。”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一张易容的面具,虽然是上好的货,也需要面具主人精心呵护。
“寻人看着点,唐瑿的面具若是出了差错可有得麻烦的。”唐瑚懒散的想着,虽然不一定,但有备无患不是?他现在得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这件事情尽早过去,只可惜再早估摸着也要等到秋后了。
江南要先乱,白黎才能乱中取胜。
以白黎的脾气……当是在最后一刻揭露贪污案件的真相,加上林姑父在江南一带的民声,叛乱的大势,唐瑚浅笑,这局他们就赢了一半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二公子回来了吗?”
“已回了。”
唐瑚点点头,沉吟后吩咐“你照之前吩咐的去做,然后去江家把他们将要送去南边的薄胎瓷,粉彩瓷器砸了。记得,不要全部砸完,不要暴露自己,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掂量着看就行。”
“诺。”那人回话,如影子一样退下。
唐瑚这才起身,穿好衣衫,走出屏风。
皎如玉树临风前,皓若银月睡云间。
“公子。”青书敲门,得了唐瑚应允方才入内,端着一碗熬得正好的姜汤,闻着便觉得辛辣,“姜汤已经备好了,公子请用。”
唐瑚浅叹一口气,拿着温度正好的姜汤,微一拧眉,仰头尽数饮下,随意的擦了擦唇角,才开口吩咐“吩咐厨房,今儿姑娘哪里给备子姜炒棠梨花,姜丝蒸山药,醋拌生姜,姜越多越好。”谁让她淋了雨?
青书一阵错愕,公子这是又生姑娘的气了?不过兄妹么,难免有些摩擦,说多了反而不好,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自家姑娘有能耐哄得公子眉开眼笑的“诺。”
径自出了房门去厨房吩咐了,而唐瑚另外寻了青墨去叫唐珑,两兄弟一起用膳。
至于他的膳食,那可就好上许多了。
玉延索饼,笋蕨馄饨,雪霞羹,广寒糕,满山香。
“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今儿怎么不见玥丫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唐珑性子爽朗,又将皇上一应嘱托之事全部交给2江砚山做,心里大石头没了,自然越发洒脱磊落,看得唐瑚不由得侧目,心里不是滋味,迟早要找机会收拾这小子,一天到晚混得没边儿!
唐瑚让他坐下,自己盛了碗粥,拿勺子悠悠品着开口“你下午要是没事去找万川。”
唐珑也不见外,洗了手后让丫鬟们退下,不要人伺候,自己拿着筷子夹了个玉延索饼捏在手中吃,还颇有几分市井之人的豪气,看得唐瑚想立刻给他找个先生好好管教管教,这都学的什么!礼仪规矩全没了,斯文扫地!
到底还是正事儿重要,也懒得和这惫懒的家伙计较,悠悠开口“你去找万川,带句话,就说送南边的薄胎瓷碎了。”
“啊?”唐珑一脸错愕,他昨儿才去见过江砚山,问了一句,那边的瓷器一切都好啊!肤白貌美的……啊呸,不对,是宝光内蕴的。
“别问为什么,只管去做。”就算是之前完好无缺,他也要让它碎成一堆!唐瑚冷眼一扫,眼风就让唐珑招架不住了,赶紧埋头吃饭,打算饭吃了就去找万川说道。
怎么他这闲下来了,他哥他妹倒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了?
下午,万宅。
万川也是惊愕万分的问唐珑“你是说送往南边的薄胎瓷全碎了?一丁点都没留?”
唐珑点头如捣蒜“我哥是这么说的。”
万川眼神闪了几下,他可不像没事一身轻就傻白甜的唐珑,唐瑚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这句话难不成还有其他含义?
不过显然唐珑这而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算了,我要去江家看看情况,你去吗?”万川话是这么说,可心里门清,唐珑交了手上的事儿,自然是不会去的,免得让上面的人多心!
果然唐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我先回去了,你去吧。”
待送走了唐珑,万川却又坐了下来,窗台上摆着一盆白色的牡丹花,花瓣柔嫩皆白,他轻轻摩挲着花瓣,脸色微沉。
薄胎瓷……是江砚山重现的。
南边……取南字。
岂不就是江南?
江南?白黎去的是江南,林探花福王世子郑肃希一行人也是去的江南。
薄胎瓷碎了,岂不就是……江南……乱了……
万川猛的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的天!江南要乱?
他老家江南的诶!怎么没消息呢?那些掌柜的都是吃素的吗?
等等……好像有这些征兆,今年的米卖得比往年更快,米价也比往年贵了些,只是控制得好,没怎么太引人注目,都是他这猪脑子,满脑子都是瓷器,海运的,忽略了江南的事。
“公子。”门外有人敲门,是万川的管家。
“进来。”
管家是个正当壮年的,声音不卑不亢,沉稳有力“公子,方才江家那边有话传来,说是要送往南边的瓷器碎了。”
“怎么碎的?”万川额角突突突的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只猫,跑了进去,下人们追的时候打碎了。”
一切都像是意外,可唐珑的话在江家之前,怎么可能是意外?
万川心里有了计较,当机立断的吩咐“找上二十个功夫好的护卫,随我去江南,再找百来个人,由你带着去江南,我出发后三日,你们再慢慢赶来。”
“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管家问。
“明日。”
万川咬牙。这事儿只怕宜早不宜迟。他不入局也不行。江南可有一家老小呢!真要是乱了起来,只怕他祖母的身子第一个受不住!只是还好,江南也算得上他们家的大本营,人手充足,护卫足够,安全当无忧。
只是应当率先去寻白黎等人了!这可是明晃晃的阳谋啊!好一个唐瑚!只是万川心里也清楚,江南之事只怕不是唐瑚白黎能左右的,不然也不至于把消息递到他这来,只是到底意难平。
然更深处,万川也不由得怀疑一件事,江南的事背后是王爷还是皇上?
“管家,备马,我现在要去叶家!”官场上的事还是去找叶慎拿小子比较好!趁着管家没走远,万川赶紧吩咐。
下午申时左右,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悠悠从皇宫内驶出,当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内侍,是东阳公主身边的人,但旁边的护卫,却是皇帝的亲信,骠骑营。
唐家内宅。
唐玥看了一眼被她软禁的唐莹的房间,关了窗户吩咐已经从王府回来的风铃“想来不是今日就是明日,皇帝必然寻借口唤我入宫,你扮成半夏随我入宫。”
“姑娘这是……示敌以弱?”风铃蹙眉,有些不赞同。皇宫那等虎狼环伺之地,再多小心也不为过。
唐玥摇摇头,目光放远“你的来历皇帝一清二楚,只怕若是你随我进宫,下一刻我就得与你分离。不若不带你得好。至少明面上是要这样。”
“更何况这次进宫,是白谨先去的皇宫告状,明面上不带你,也是我的诚意。”唐玥勾唇,这事儿不管怎么处理,皇帝是不会给她狡辩的机会的,更不会让她洗清冤屈出宫回府,所以不会传风铃对峙。
至于真的要传……那就让风夏顶着好了。
“姑娘,宫里来人了。”杨柳道。
唐玥挑眉,目露讽刺“我原本以为会来得晚一些,怎么说也该是明日才对,没想到他吃相这么难堪,这么迫不及待。”
“只是可惜,爹爹不在府中。”唐玥悠悠感慨。也是,若爹爹在府中,只怕这宫里的人就不会来了。
怎么说自家父亲也算是那位的死忠之臣,他的心腹,同甘共苦之辈,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能信的又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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