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踕两次会盟,都坐在蔡君之后,心中一直老大不自在,知道此番重耳召国君前来,是想要出兵卫国,废除卫郑,因此有心从中作梗,便道:“联军出兵乃是大事,卫国也是姬姓后裔,中原大国,咱们万不可因为一人之言就兴起兵戎之事,还是慎重为上,依我看,咱们不如叫卫郑前来,亲自与元咺对质,请天子当面裁决,分个对错出来。”
重耳向姬郑道:“不知我王意下如何?”
姬郑道:“郑伯所提甚为妥当,如此才不失了公理。”
国君们也一片附和之声,重耳也只得应允下来,立刻派遣使臣到卫国,让卫郑到温邑来与元咺对质。
卫郑刚刚坐上国君宝座,就接到去温邑受审的消息,登时慌了手脚,忙叫了臣子们来商议,众人都劝说卫郑接受晋候的宣召,前去温邑与元咺对质,或许还有回转的机会,否则联军一旦大军攻入,卫国必然分崩离析。
卫郑躇躇良久,最后痛下决心,带上自己的心腹,宁俞、贞庄子和士荣一起前往温邑。
卫郑一行到了温邑,还不及拜见重耳,重耳便命人将卫郑一行扣押起来,然后禀告了姬郑。姬郑派出王子虎做裁决官,提审卫郑与元咺。重耳派出狐偃,和王子虎一起审理,卫郑让贞庄子替代自己受审,士荣和宁俞为自己的辩护官。
一众人站在朝堂上,元咺款款而谈,将自卫郑出奔襄牛以来,卫武代理摄政,忠心耿耿,如何将卫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又如何替卫郑向晋候求请,并迎接卫郑回国等事宜详述了。
元咺声泪俱下,末了道:“卫武摄政之时,专犬曾向卫武献言,让卫武杀了卫郑,自己取代国君之位,可卫武并没有听从,可见卫武的一片忠贞不二之心,可卫郑却让专犬射杀了卫武,试问若不杀卫郑,天理公道还何存啊?”
贞庄子道:“此事都是专犬一人所为,与卫郑并无相干。”
元咺道:“卫武本与卫郑约定六月初一回国,可卫郑提前回国,仓促之下直入宫城,难道不是卫郑先有猜忌卫武之心吗,若不是他猜忌在先,专犬又如何能射杀卫武?”
宁俞道:“专犬当初劝说卫武谋反,见卫武并不采纳,所以又转投卫郑,在卫郑面前进谗言,离间卫郑与卫武,才使得卫郑心生猜忌,所以过错皆在专犬一人。专犬射杀了卫武后,卫郑当即就将专犬斩首示众,我等此行来温邑,还特意将专犬的头颅带来,请两位裁决官过目。”
狐偃道:“过目就不用了,专犬既死,背后指使之人更是从无得知,全凭你们几人在这里信口而谈。”
士荣道:“我等所说皆是事实,不敢妄言一句,请裁决官……”
狐偃打断道:“你们三人各说一句,便已是长篇累牍,元咺一人,怎能说得过你们三人,元咺说一句,你等也只能说一句。”
元咺道:“裁决官圣明,专犬固然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必也是有隙可入,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专犬正是见卫郑摇摆不定,才得以进谗献媚,何以当初卫武不受专犬的盅惑而偏偏卫郑就纳了专犬的建议呢?”
狐偃道:“元大夫所说有理。”
贞庄子道:“元咺,我知道因为当初卫郑杀了你的儿子,你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一力维护卫武,要将卫郑拉下国君之位。”
元咺道:“我若是有贰心,岂能派自己的儿子前来辅佐卫郑,不想卫郑以小人之心度量,以为元角是我派到他身边的细作,竟将元角杀了,可见卫郑的弑弟之心早就有之,还何需他人进谗。”
一番话说得贞庄子等无言可答。
士荣道:“你是卫国的臣子,卫郑刚刚入城,你就逃之夭夭,这岂是为臣之道?”
元咺昂然道:“专犬杀了卫武后,四处搜捕我,我若不逃走,如何能站在这里为卫武申冤,如何能揭发卫郑的无耻行径,如何向卫国民众讨回一个公道?”
狐偃向王子虎道:“我看此案不必再审下去了,真相已经大白,卫郑谋逆篡位,诛杀族弟,罪无可恕。”
王子虎也辩驳不得,点头同意下来。
狐偃向众人道:“你们都不用再辩了,我等已经有了裁决,你们都退下去听命罢。”
狐偃和王子虎退下堂来,将审案经过详细禀报重耳。
重耳道:“既然已经审定卫郑有罪,寡人理应向天子禀报此事,请天子裁决如何处理卫郑。”
重耳来到姬郑行宫,将王子虎和狐偃的审案结果禀报给姬郑,然后道:“此案已经真相大白,卫郑偏听奸佞,弑君杀弟,罪无可恕,请我王下令将卫郑依法处决。”
姬郑点头道:“舅父所判自然是极公正的,只是孤家觉得,元咺只是一个臣子,以臣告君,实属首例,若就此诛杀了卫郑,恐怕今后臣君之间再无上下高低之分,于周礼亦相违背。不如将为卫郑辩护的几个臣子杀了,姑且留卫郑一命,再另寻合适的人继任卫国国君更为合适。”
姬郑既然已经发话,重耳也不便勉强,便令人将为卫郑辩护的贞庄子和士荣杀了,独留下一个颇有贤名的宁俞,然后将卫郑和宁俞关押在馆邑内的一处空房,派人日夜看守。
重耳又让元咺回到卫国,重新在卫国择立新君,元咺便举荐了卫武的弟弟——卫适为新任卫国国君。
重耳处理完卫郑后,心中大为畅快,只是还有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自晋重耳打败楚国,当了诸候盟主后,中原各国纷纷背弃楚国,投靠了晋国,唯有许国,依旧一心投靠楚国,不肯依附于晋国,缺席了践土之盟和此次的温之会,重耳有心要征讨许国,此次趁着诸候国君齐聚一堂,便提议出兵攻打许国一事。
重耳道:“寡人奉天子之命,召集诸位国君,共襄王室,征讨天下逆乱,如今天下诸候皆诚心归附,唯有许国,一心侍奉荆楚,数次盟会皆不到场,实在是怠慢至极,寡人愿与众位国君共同征讨许国。”
既然盟主发了令,众国君也不好违忤,一致同意下来,重耳遂与众人约定了日期,大家商议好共同出兵伐许。
国君们退下后,各自回到行馆。郑踕坐在房中闷闷不乐,下人来报说周使来见,郑踕命传进来,来的正是万卣,郑踕与万卣也是老相识了,当下也不多客套,郑踕道:“这么晚了,贵使前来可有见教啊?”
万卣道:“在下奉了天子之命,前来转达几句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郑伯见谅。”
“但说无妨。”
“听说今日晋候提出要率联军攻打许国,不知郑伯意下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寡人纵然不情愿,又能如何?”
万卣上前一步,趋身道:“郑伯难道还没有看出来,晋候此番召集诸候会盟,明着是为了朝见周天子,实则是为了攻伐不亲晋的国家,巩固他自己的霸主之位?”
“寡人何尝不知道,但晋国如今是诸候之长,中原霸主,诸候国皆听其号令,寡人又能奈何?”
“晋候不过才当上诸候之长,就连着攻卫伐许,囚禁曹君,其气势比当年的齐小白更盛一筹,郑伯可还记得齐小白为霸主之时,是如何号令天下的,若有一言不合他意,便举联军攻伐,必定叫对方俯首称臣才是。”
郑踕摇头叹息,“唉,寡人又怎么会忘记,齐小白在世时,我郑国年年向其朝贡,不敢或缺礼数,他却屡屡责怪我郑国亲近楚国,首鼠两端,数次带兵侵我郑国之地,如今齐小白不在了,却又来了一个晋重耳,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晋候一战而胜强楚,又灭曹攻卫,战无不胜,正是气焰凌人之时,郑伯想,他若又打下了许国,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放在眼里的?”
“贵使的意思是?”
万卣道,“说起来周天子此番对晋候也是颇为失望,他身为诸候之长,不知礼敬天子,却借着请天子狩猎之名,将天子召到温邑,与众诸候讨论兵戎之事,试问自周朝建立至今,有谁敢擅自使唤天子的,他晋重耳被封诸候之长不过年余,就如此目中无人,等他晋国愈发强盛后,岂还会把天子放在眼里?”
“莫非天子也不支持出兵攻许,可是寡人已经在朝会上同意下来,协助晋候共同出兵?”
“这有何难,郑伯只需以身体有恙为由,提早回国即可,到了出兵之时,可借口边防兵力吃紧,派个数百人的军队应付一下即可。”
郑踕本就因盟会之时自己的位次在蔡候之后而不悦,如今得了周天子的支持,便打定了主意,第二日过来,以突发旧疾为由,向晋重耳请了辞,带着车马先回郑国去了。
重耳虽然心下不悦,也不便说什么,只得由着郑踕自去。
重耳一连数日与国君商议出兵事宜,又陪着姬郑前往河阳狩猎,数日下来,疲乏至极,又兼这几日天气转凉,受了些风寒,便病倒在床,起不了身。
内侍召了医衍前来诊治,医衍虽开了不少汤药,但重耳究竟上了年纪,病气缠绵不去,总不见大好。此时众诸候国君还留在温邑,只等晋重耳病愈了,商讨伐许一事,因此重耳见久病不愈,心中急燥,下令从绛城找来卜师,让卜师为自己向上天祈福禳灾。
这卜师之前已经得了曹襄派人送来的重贿,来到温邑后,摆下祭坛,作法请神,一通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后,进到内室来见重耳。
重耳道:“卜师请下神明没有,神明如何答复,寡人可还有救?”
“不知主公感觉有何不适?”
“寡人觉得浑身懒怠无力,四肢沉重,头脑昏沉,夜间常有梦寐流连不去。”
“这就是了,这是有鬼魅旧魂附身在主公身上,小臣刚才请下昊天大帝,昊天大帝说这鬼魅不是别人,正是曹国的始祖姬振铎。”
重耳奇道:“这姬振铎算来逝去已有百年,为何他会附身于寡人身上?”
“姬振铎乃是周文王之后,被封于曹地,而晋国乃是姬叔虞之后,周武王之子,算来曹晋两国原是宗亲,本应同族相爱,可主公却灭了曹国,断了曹国的祭祀,使得振铎及其后人无人祭祀,先人旧魂难以安定,怨气徘徊不去,所以主公才会受鬼魅侵扰。”
重耳从床榻上费力坐起,“此话当真,昊天大帝果真如此说?”
“小臣哪里敢撒谎?昊天大帝说,主公身为诸候之长,中原霸主,理应以扶助诸候国为已任,当年齐桓公为霸主时,对外攻伐戎人,对内分封异姓之国,又帮助卫、邢复国,所以获得天下诸候认可,可主公却要灭亡同为姬姓的手足之国,大大违背了周礼。何况,当初主公为了让齐秦两国协助晋国作战,曾答应曹卫,只要两国与楚国断交,就将两国重新分封,如今卫国已经复国,曹君却还羁押于狱中,主公岂不是有背信弃义之嫌?”
一番话说得重耳无言可答。
重耳默然片刻,道:“寡人深恨曹襄当初对寡人的一番无礼之举,本不想就此放过他,可卜师刚才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同为霸主,论气量,寡人确实比不上当年的齐桓公,也罢,就把曹襄放了,让他回国去吧。”
重耳翌日便下令将曹襄从狱中放出,曹襄见了重耳,一番感恩戴德之语,重耳当着众诸候国君的面,重新任命曹襄为曹国国君,许他管理曹国之地,国君们也是一片称赞之语,夸赞重耳宽仁厚德,不计前嫌。
那曹襄被复封了以后,不日便收拾了回曹国去,临行前求见周天子,周天子打发万卣出来与其会面。
曹襄向万卣行稽首大礼,道:“此次敝君能重见天日,多亏了贵使相助,敝人回到曹国,必定会重重相报。”
万卣笑道:“我哪里来的功劳,这都是周天子的意思,我不过跑了几回腿,动动嘴皮子而已。”
“敝君永感天子的恩德,今后必定听其号令,依例朝贡,不敢有违。”
“这就好,天子为了让卜师说服晋重耳,可是送出了不少金银珠宝,你日后朝贡之时,别忘了如数奉还。”
曹襄连连点头。
“晋重耳正号召诸候一起攻打许国,你如今受他的恩惠,被释放出来,应该全力表现一番,若能带头攻打许国,必能取悦晋候,只是天子也说了,许国侍奉天子并无不到之处,又与洛邑相邻,天子不希望自己的王畿之地上有人整日打打杀杀。”
曹襄一愣,“天子的意思是……”
“曹君也是聪明人,已经历经一番生死,自然看得更加透彻,何需周天子再多言呢?”
曹襄领悟过来,谢过万卣,便回国去了。
重耳身体渐渐痊愈后,便与诸候国君约定了,共同出兵前去攻打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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