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道:“有碧螺春更好,没有的话,铁观音、普洱也行。”
那茶博士吆喝道:“上好的碧螺春一壶!”不一会儿,一阵清新的茶香随风入鼻,一个中年妇人手提茶壶,走了过来,凌霄笑道:“想不到在这等山野之地也能喝道如此纯正的碧螺春。”
那茶博士道:“附近山岭之间有许多村落,农田极少,世代种茶为生,定期会送茶叶到小店,小店的茶绝对是最新鲜的,来往过客既多,是以不会有陈货。这是小人的浑家,我们两口子在这里经营这间茶棚也有些年头了。”
凌霄见这茶博士待人和善,也颇为健谈,也就和他多聊了几句。这当儿,突然间茶桌唯有震动,桌上杯壶摇摇欲坠,茶棚顶上灰尘不断掉落下来。
紧接着尘沙滚滚,健马长嘶,一队人马自西疾奔而来,凌霄对鄢云道:“这十几骑人马,来势汹汹,恐怕来者不善,我们还是避开为妙。”说着便要动身,没想到他们来的比凌霄想象中要快的多。
凌霄等人才行出数丈,便与他们迎面遇上,这队人装束各不相同,看来似乎不是同属一个门派。见凌霄的马车挡住他们去路,一齐勒缰,当先一个彪形大汉见有人挡道,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大胆奴才,还不让开!”一语未毕,马鞭一扬,已在那哑巴车夫脸上猛抽一鞭,车夫立时鲜血满面。
那马受惊,车夫吃痛,一时控制不住,连人带车便向人群中冲去,瞬间将阻在路上的马队冲散。那大汉更加着恼,喝道:“擒住他们!”十几人又倒转马头,向凌霄的马车追去。
那车夫见状,心道:乖乖不得了,给这些坏人追上可就完蛋了。马虽受惊狂奔,可那车夫还嫌不够快,拼命抽打马臀。
饶是如此,才走出里许,又被那些人追上,眼看在劫难逃,只有停下来,听天由命。那十几人将马车围在中间,俱都怒气勃勃,只听刷刷连声,众人一齐抽出刀剑,那汉子将刀架在那车夫的颈项之中,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逃跑?快说,快说,敢说半句假话,准叫你等三人身首异处!”
鄢云信口答道:“你为难一个哑巴作甚,可笑之极。我们是什么人,为啥要说与你听?”
那汉子怒不可遏,又将刀尖指向鄢云,吼道:“他是哑巴,你不是,你来答话。”
凌霄又笑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是个书呆子,你欺负他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汉子见他们俩一搭一唱的数落自己,倒像眼下处于下风的是自己,见众人也在窃笑,于是转头像他们扫了一眼,众人这才收起笑容。
那汉子续道:“老头儿,你既不是哑巴,又不是文弱书生,那么你来说。”
凌霄笑道:“我从不在别人的刀剑威逼下答话。要么你一刀杀了我,要么就客气点。”
那汉子见这老头儿倒是块硬骨头,当下也有些疑虑,心道:“此人体格雄魁,临危不惧,若不是身怀绝技,焉敢如此。且待我试试他的深浅。”说着,向凌霄一刀劈来,他并不想就此要了凌霄的性命,只是想试他武功,是以这一刀乃是虚劈,只用了三分力道。
凌霄心想:“这人看起来也有些年岁,江湖阅历应该不少,眼下我内功尽失,他要我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有露几招打穴功夫,他能认出我来,知道我的名头最好,要不然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于是仍然躺卧在马车之上,提起旱烟斗横向一格,然后利用手腕的巧劲,将旱烟斗旋转,烟斗嘴在他右手手腕、手背的“阳池”、“中渚”二穴连续敲了两下,正是夺人兵刃的妙招。那汉子猝不及防,顿觉手腕、手背一阵酸软,鬼头刀几乎脱手。
那汉子连忙反应过来,认出他的兵刃与独门打穴手法,疑信参半地问道:“阁下可是河朔退五虎的打穴神手凌霄凌老爷子?”
凌霄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认得老汉,你手持鬼头刀,适才使出开山刀法中的一式‘开山裂石’,你可是神刀无敌雷傲天的弟子么?你这招似乎偏了几分,力道也小了些,看来比并非想要老汉的性命。老汉这里谢过了。”
那汉子道:“我便是神刀帮大弟子朱胆,如今却沦落地狱门的弟子了。此事一言难尽,五年前在长安遇到一个叫作紫芝的年轻女子正在追杀一个武官,本来我也不打算插手官府之事,没想到那女子也不知与那武官有何深仇大恨,既将他打败,也不直接杀死他,而是将他吊在一颗大树上,腕眼刖鼻,再将他双足斩断,最后将骑着马拖着他跑了几条街。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所幸一刀将他杀死,解了他那零碎之苦。没想到那女子却怪我多管闲事,与我打斗起来,不料才几个回合,我便伤在她的五毒绵掌之下。”
朱胆续道:“后来在众师弟的掩护下,回到神刀帮,但那时已经毒入肺腑,以我师父那样高强的内功也无法将毒逼出,不得已只好让师弟送我到地狱门,求鬼医岐黄子医治,岐黄子倒是来者不拒,然而却开出条件,让我背叛师门,改投在他的门下。这些师父也曾跟我说过,我当时是宁死不从,但在众师弟的规劝下,还是答应了。我原想治愈之后,再重回师门,但那蛊毒发作时实在是如把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尝遍,生不如死,后来就不得不听从岐黄子的摆布了。”说着说着,不禁泫然涕下。其余人似乎都深有同感,俱都面色凄然。
凌霄道:“那请问地狱门离此地还有多远?”
朱胆惊道:“前辈西去,莫非便是要去地狱门?”这会儿才注意到凌霄面色紫黑,便问道:“前辈可是去地狱门求医的么?”
凌霄笑道:“正是,让你看笑话了吧?老汉活了一大把年纪,还如此贪生。”
朱胆道:“我又有何颜面笑话前辈,好死不如赖活着,性命攸关,谁也不好说什么。但前辈可要想清楚了,所谓‘一入地狱门,永为地狱人。’‘求生与觅死,先问活阎王。’”说着,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啐道:“见鬼,我怎么总是忘不了这些陈词滥调。”
凌霄笑道:“前一句我懂,后一句却怎么说?活阎王又是哪位好汉?”
朱胆咒骂道:“活阎王便是岐黄子,岐黄子便是活阎王。这活阎王的称号,是地狱门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对岐黄子的吹捧,意思无非便是说岐黄子手段高明,能掌控任何人的生死罢了。江湖上称他为‘鬼医’,地狱门的弟子却称他作‘活阎王’,岐黄子也觉得颇为受用,也就笑纳了。”
凌霄笑道:“他既有这等手段,‘活阎王’这三字原也当得。只是说出来,马屁味十足。”
朱胆道:“每年中秋地狱门的弟子要凭功绩领取解药,没有什么本领,完不成任务的人,奴颜婢膝。溜须拍马,无所不为,能博岐黄子一笑的也能领到解药。所以才有这许多对岐黄子歌功颂德之辞。前辈到了地狱门,自然会听到,我也不多说了。西去三十里便是一线天峡谷,折而向北,到达鹰愁崖,到达饥肠镇,在翻过两座大山,便可见到一个大山谷,山谷右首有片密林,穿过密林,便是地狱门的入口,没去过的人极不容易发现。我们有急事要办,恕不能同去。这里有一张图,图中各处要道都标注地清清楚楚,这就送与你们吧。”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轴出来,交到鄢云手里。鄢云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大喜道:“果然是历历分明,多谢朱大哥赠图之德。”
朱胆笑了笑,吆喝一声,众人一齐跃上马背,向东驰去。
鄢云也不管车夫能否看懂,指着图卷,对车夫道:“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前面不远有个村庄,叫平安村。天色已晚,我们快些还能赶到,不至于在野外过夜了。”
那车夫只管点头答应,马鞭一扬,娴熟地驾车向前而行。一路上凌、鄢二人,一老一少,谈笑风生,倒也不觉得寂寞。
只是隆冬时节,暮色降临,凄冷的山风呼啦啦的迎面刮来,鄢云衣衫单薄,冻得手足冰冷,牙齿打颤,又怕凌霄说他耐不得苦寒,只得忍着不说。
凌霄道:“小兄弟,这车上有茅草可以御寒,虽然窄了些,我们两人挤挤还能躺下,别硬撑着,路还长着呢?冻坏了身子,要我照顾你就不好了。”鄢云正愁没法抗御这等苦寒,听了凌霄的话,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便依言到车上躺着。背靠背挤在一起,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行到一个山坳之间,忽听流水潺潺,叮咚有声,俨然可见一条小河旁边灯火阑珊,炊烟袅袅。
鄢云推了推凌霄,道:“前辈,平安村到了。”凌霄道:“早就见到了,这村庄才十几户人家,也不知有没有客栈?”
鄢云道:“即便没有客栈,找户农家投宿,给些银两,他们多半会答应。乡里人多半待人和善的。”凌霄道:“但愿如此。”果然,三人顺利地找到落脚之处,一夜无话,不提。
翌日清晨,继续赶路,平安村离一线天峡谷不远,山路虽坎坷不平,直到晌午时分方始抵达,一路上倒也有许多行人,江湖人士也不少,见他们三人赶着农家马车,以为只是寻常百姓,也就一瞥而过。
到达饥肠镇时已是第五天,山路越来越狭窄,无法驾车西行,凌霄便让鄢云给车夫一些银两,令他从原路返回,那车夫许是额外得了钱,心里过意不去,又见凌霄有病在身,于是便连打几个手势,凌、鄢二人俱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只见那车夫将套在马上的缰辔、绳索解开,卸下马车,将那匹瘦马的缰绳交到鄢云手中,又比划几下,鄢云这时才明白,原来他是要让凌霄骑在马背上,让鄢云牵着马走。
凌霄笑道:“这人倒老实厚道,那就遂了他的意吧。”车夫走后,鄢云便将凌霄扶到马上牵行,按照图卷所示路径,艰难地翻山越岭。
到了第七天终于翻过了那两座大山,来到朱胆所说的那个大山谷,两人一马,穿过一片参天密林。
忽然间,一阵阵浓烈的花香迎着山风袭来,花香入鼻,两人顿觉一阵晕眩,凌霄见机得快,连忙说道:“鄢云,赶快捂住口鼻,花香可能有毒。”
才行数十丈,果见一片花圃,种着许多怪异的花朵,其大如盆,花干齐腰,枝叶横斜,却不见半只蜂蝶,岚雾迷蒙,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花海中间,一条石子路隐约可觅,两人循着幽径前行,不到盏茶功夫,便穿过花丛。
迎面走来两个身着葛衣仆人,见到凌、鄢二人,便大声喧道:“一入地狱门,永为地狱人。有客到访!”
说完便带凌霄、二人来到一个坟冢之前,只见坟冢之上长满青草,青冢上头,中央悬着九个骷髅头,中间一个较大,左右各四,下面是一道石门,上面刻着“地狱门”三个朱砂篆字,显得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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