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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辕门》第七章 犹记青梅竹马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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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从门外走了出来,陈乞儿知道这是来瑱将军手下大将,现任襄阳太守的魏仲犀,他头戴幞头身穿袍衫,打扮随意,一副民衣穿着,并且手提斗笠,一看就知道是怕别人认出来。

乞儿马上恭敬行礼,六爷也欲起身拜见,但是都被太守劝停了。乞儿惊奇问道:“不知大人深夜造访何事?”

魏仲犀迟疑道:“来将军南征北战创下点名声和基业不能就此给毁了。少公子虽不是英国公后裔,但却是来将军亲认的义子。论理将军走后,少公子才是襄阳之主,而如今奸臣侵权,弄得个大好襄阳民不聊生。”

魏仲犀的话让六爷和乞儿都大吓一跳,乞儿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做襄阳之主,但是当一个乞丐面对这么大的诱惑时他开始有点不能自控。但最后他还是理性道:“大人言笑了,粱将军乃是朝廷亲命,如今是有能者居之,大人怎么有这种忤逆之心呢?”

魏仲犀冷笑道:“少公子何处此言,梁崇义只不过是来将军帐前一副将而已,何德何能可以做襄阳节度使,更何况他残杀同仁,嗜血成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给他再掌控襄阳。少公子放心,我等一众臣子如今已经歃血为盟,只要少公子一声令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梁崇义,推举少公子为帅。”

六爷费力道:“大人你回去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参与的。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少公子……”

乞儿和六爷都回避了他,魏仲犀看很难使乞儿回心转意,便留下一句话:”只要少公子一句话,臣等愿意为少公子马首是瞻。”便不甘的离开了。

乞儿望着六爷道:“六爷?”

六爷叹了口气道:“看来襄阳又有事了。”

这时,下人带着一个虞候走进房间。虞候道:“节度使需要现在见少公子,现在。”

乞儿望了眼六爷,六爷点点头。乞儿于是跟虞候前往节度使府。

宽敞的节度使府大厅只有梁崇义一个人坐在虎皮大椅上,几日前的屠杀已经散去了血腥,但依然不免有些冷清。乞儿走进大厅还未行礼,梁崇义已经发话了“少公子家今天是不是有嘉宾光临啊?”

乞儿听到后冷汗直冒,他知道这种事一旦泄露必是杀头的罪,他含糊道:“义父刚走不久,馆邑中至今还挂着白幔,不少将军还记得义父的恩情所以时有拜访祭奠一下,这也死人之常情。”

梁崇义对此居然没有直面回答:“少公子,人心叵测,因此我希望少公子好自为之。少公子毕竟是来将军的义子,来将军视我如兄弟,那我也好歹是你半个叔叔了。”

乞儿的心情忐忑不安,感觉命悬一线,他尽量保持冷静道:“将军义盖云天,区区不敢攀亲。”

梁崇义一挥手道“你回去吧。”

乞儿转身回去时,梁崇义在后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见缄儿了。”乞儿回头称了句“不敢”便小步后退。

乞儿好像死后逃生,他惊慌的跑回馆邑,将发生的事告诉六爷,六爷道:“看来此地不能留了。我们得走!你明天去找陈太爷。”

这是阳光明媚的夏天,凉爽的风吹的人昏昏欲睡。远处白鹭翔空,望不尽的麦海摇曳,细柳垂阴下,陈六爷端坐大红椅上,陈乞儿站在其旁。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曾经那份娇嫩。

“阴盛阳衰,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间多少事实看不透说不尽的,唐明皇虽有开元之治,万国来朝最后还不是落得四处逃难?现在也许看来睥睨天下,最后如何谁又能预知呢?”

乞儿疑惑道:“太爷说梁将军最后也会被朝廷铲除?”

太爷笑笑道:“古今多少事,终是笑谈中。木秀于林风必吹之,与其如此倒不如浪迹四海,还可以有个容身之所。”

“太爷也想让我走?”乞儿想到六爷说的,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疯婆娘,想起了陈老怪,一个个他们都离开了自己,他不由自主地遥望苍穹继续道“但天下之大,我又去往何处呢?”

“这样看你如何想了,南方烟雨绮丽,尚是风花雪月的地方,北方战乱确实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我就是一个乞丐,终身摆脱不了这个命运,建功立业就不奢望了,南方有疯婆娘,我还是继续向南吧。”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或许你由命不由己!”陈太爷望着乞儿,他相信这个孩子。

“乞儿。”

那声音,那味道,只有一个人才有,那个他朝夕相处了十天却没有说过超过十句话的女孩。乞儿兴奋的回过头,那如鹤欲翔双环望仙髻将美丽的秀发尽情突出,绯红的齐胸襦裙让一个少女的气质显得超凡脱俗,碧色的彩带挽皓腕如雪的双手上,头上碧柳轻杨,两髻随之飞舞。乞儿望着这个天外人,不知道如恶表述自己的心情。

“你…你…怎么来了?”乞儿期期艾艾道。

缄儿贝齿轻起,两眼干净的看不出一丝瑕疵。“我来找陈太爷。”

陈太爷解释道:“粱将军回来以后你可是一直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但是缄儿却是每天来听我讲传奇。”

乞儿不禁有点失落。但是缄儿话语一转道:“顺便看你。”一双娇人欲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嬉戏的表情,让人情不自禁的陶醉。

乞儿仰头笑道:“真的?”

“嗯。”言语中竟有一些欢謔。

“你们该走了,让我这个老头子晒晒这难得的太阳。”郑太爷闭起双目。

静静的小河蜿蜒向前流淌,清晰可见的鹅卵石上面长着青翠欲滴的水草,偶有小鱼欢快的游弋在边上的芦苇荡。夏日的泥土香有一种催人奋进的气息,难得一个夏天天气不是太炎热,一望无际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千姿百态,并不时的变换着姿态。

两双小腿在碧水中来回晃悠,他们的眼睛共同盯着水中多彩的世界,鱼儿不时撞击一下他们的小脚丫,引起一阵愉快的笑声。

“今天算是第一次和你说话。你总是那么文静,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我不喜欢和那些俗人说话,只是争夺功名,聊着又有什么趣?”

“那你怎么会理我呢?”

“陈太爷,给我讲了一篇传奇,《乞儿千里寻母》。”

“说得是我吗?”

缄儿将手也放进凉凉的水中,来回拂动着细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碰到岸边的芦苇有荡了回去。来回波浪相交又扬起细微的水纹。缄儿提起手道:“这让你的人生在我眼里不平凡起来。”

“谢谢!”乞儿感到一丝落寞,更感到欣喜,他以为自己无能,在别人眼里,自己做英国公李定后裔时可以成为人们心中的崇拜的目标,做来瑱将军将军义子时会受到别人的羡慕,唯有做乞丐她一无是处,四处受人欺凌。没有自尊,没有前途,甚至连生存的价值也没有。而她,这个圣女却在在乎自己的乞丐生涯。也许这就是她永远不同于他人之处吧。但是想到梁崇义对他的误会,想到粱将军对他的要求他不寒而栗缓缓道:“粱将军……”

“他不让我见你。”缄儿直截了当。

“你怎么知道?”乞儿很惊讶。

“因为他对我也说过。”缄儿抚摸着手中飘逸柔顺的秀发,脸上露出憔悴,似乎满腹哀怨道:“他变了,变得更加嗜杀,好像不像我父亲了。”缄儿的脑海浮现出父亲牵着她小手唱童谣,为受伤士兵舔伤口,战场外连鸡都不杀,从不大声说话的场景,但是这种场面慢慢都淡退了。

红红的天阳一路向西,慢慢被远方的山遮住,红霞满天,非常壮观。两人并肩而立,在麦野中,徐徐前行,晚霞将他们的背影映得通红,地面上是一对姗姗可爱的倒影。

没几天,襄阳太守魏仲犀等一干来瑱将军旧臣因为私通外敌被施以腰斩。大唐有死刑复奏制度,即使是叛国也不能私自执行死刑,也不能夏季行刑,玄宗时期甚至废除了死刑,梁崇义私自施行腰斩让襄阳一片战栗。

魏仲犀被斩后,陈乞儿知道襄阳已经不能再留了。他们向梁崇义提出南下寻母,梁崇义虽然有番挽留,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就在陈乞儿离城那天,梁崇义带领襄阳文武亲自送他,本来乞儿想独自和六爷离开,但是梁崇义坚持要以礼相送,乞儿不敢违抗。

襄阳城一路列兵,兵威雄壮,梁崇义携着乞儿的手一路前行。在城门口,文武紧身穿官袍紧随其后。乞儿回首望着身后的襄阳城,这个他度过四年,经历一次人生转变的地方,留下太多了记忆,他不是忘不下所拥有的荣华富贵,只是忘不了一个人,一个想起就会让他开怀的女孩。

“我生一无所有,得到了那是我的荣幸,失去了也不用太多的惋惜。”陈乞儿心想。

梁崇义提起乞儿的手眼中含泪道:“你要南下寻母,我也不便夺情。来将军对我恩重如山,不能好好照顾你,我是在愧对来将军啊。”

“将军多虑了,粱将军对我情比天高,恐怕区区一辈子一换不了了。”

梁崇义用袖子抹了下眼睛道:“瞧你,还叫我将军,多见外,以后就叫我梁叔叔吧。我们又不是外人。”

乞儿点点头道:“梁叔叔。”

梁崇义绽开笑容道:“此去不知何时相见,我别无他物可赠,这把七星刃虽说是英国公府的。如今英国公不在了,既然你有幸得到他,那也就是他的主人,现在物归原主吧。”

乞儿一看,居然是被张仲升拿住的七星刃,后来张仲升把这把七星刃赠给了程元振,程元振视其为珍宝,私自吞拿,并没有上交朝廷。程元振被贬回乡后,私自潜还京城,被御史大夫告发,再次发配,半途遭截杀,一应衣物都被掠走。乞儿看到这把七星刃,心生诧异:“难道是粱将军派的人?”他不敢多想,忙回复道:“这么贵重的宝物,我怎么敢接受,还是将军留着吧。”

梁崇义道:“宝剑赠英雄,乞儿年少有为,理应得此宝刀。况且我一个武夫,留着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再推脱那就是看不起您梁叔叔了。”

乞儿不好拒绝只好接受。

离开襄阳城,意味着与过去的告别,既然是流浪那么就可以什么都不要。乞儿已经看惯了杀戮,他憎恨这个,贵族的生活他无法融入,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别人手下的刀下鬼,他开始明白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还没有活够,所系他开始怀念乞丐的生活,虽然平庸但是精彩。他没有拒绝梁崇义送给他黄金银两,但是在临行前却全部送给了破衣军,但是很遗憾他没有见到陈太爷,太爷只是传信给他“有缘相见,好自为之。命不由己,勿负良心。”带着失落乞儿只好将送给六爷礼物独自离去。

黄昏下,一老一少信马由缰,两匹马脚力甚健,这都是军中良马。毛色乌亮,身躯线条突出,都是有梁崇义在军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两人身无分文,但是神态自若,干粮没两日已经告罄,一路上乞儿张罗卖马,既然决定行气,留着一匹马也没有多大意思。两匹马上管吗标记却让马商望而止步,无奈,乞儿只好用七星刃将马皮上的官府标识割破,最终才得以出手。乞儿也不索价,随便从马商那取得两千文吃了顿饱饭便继续前行。对乞儿的行为六爷一直在旁看着,也无他议。

盛夏酷暑难耐,乞儿和六爷只好夜行日宿,好在星辰明亮,无半日功夫便抵达了襄州边界,在往前走即是荆州界面了。界碑已经斑驳,上面爬满苍苔,字迹上的黑漆也已脱落,这些无不见证着襄州的古老历史。

此时启明星已经黯淡下去,东方的晨辉开始普照大地。知了聒噪林间,预示着炎热再将来临,早上的风吹在人身上舒舒服服的。风论功树梢,传来不止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渐行渐近的马蹄声。马声轻扬,足见马匹雄壮。未几,乞儿还没有踏出界碑,马儿一声长啸,已经在乞儿身旁停下。

沿着健美的白马眼角上挑,一个妙龄少女赫然眼前,黑色干净的麻鞋称玲珑的小脚,往上是一身紧身窄袖青色胡服,头上一顶混脱帽,细看之下可以看出她是扎的回鹘髻。脸蛋不施粉黛,但清秀俊丽,由下而上看出,美丽的骏马、伊人共同构成一道左右上下的美丽弧线。曦辉下,人儿更是熠熠生辉,使人陶醉。

“怎么,你去流浪天下,这等享福的事情,竟也不和我说一声。是厌了我这个俗人,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缄儿皓齿一启,便吐出一段嗔语。

乞儿望着马上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听着让他不知如何回答的埋怨,心中没了主意。乞儿要走,节度使及百官亲自恭送,整个襄阳城一片轰动,但有一人却被瞒着,她就是缄儿,乞儿怕触景生情,不敢去见,梁崇义怕两人感情纠结,命人不准告之。而忽然,就在他离开襄阳的那一刹那她却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恍然奇迹一般。他痴情的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纯洁的没有半点瑕疵,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禁不起车马的颠簸。

“看什么呢?”缄儿问道。

乞儿终于回神道:“你怎么来了呢,而且……”乞儿细望着缄儿简洁但迷人的打扮。

“允许你独自走在天涯,就不可以我骑马驰骋四方吗?”缄儿戏弄道。

这句话恍若天籁让乞儿受用无穷。戏道“大家闺秀,变成仗剑侠女,你的身份转换好快。”

缄儿掩面痴痴一笑,马上脸色严肃起来道:“如今我也已不是襄阳人,或许现在你可以叫我玉真居士。”

乞儿望着缄儿,未曾回答,但眼神表示了对答案的期待。

缄儿呓语道:“父亲杀戮太重,襄阳已不是之前的襄阳,净华师太一直在弘庆观修行,如今他要往嵩山参悟道法,我已拜她为师,共同北上。”

“北方战乱,难道你不怕吗?还有梁大人怎么答应让你走呢?”乞儿显示出自己的担忧。

“既然你走他没有告诉我,那我走又何必告之他?生死由命,本不是人能预料,北方是苦难之地,更是修炼的好出去。”缄儿话语绵绵,但是句句圆润铿锵,让人无法质疑。

“那你来?”乞儿不想表示自己的不舍,他知道无论谁做出的决定,都要尊重。他也知道,缄儿也是支持他的决定的。

“送你,也是告别。”缄儿话语简单。话后,缄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骏马腾蹄的香袋伏身放在乞儿脸前,乞儿双手捧住。

乞儿静寞!晨风依然和煦的吹拂,树枝的倒影摇曳在两人的身上,两双眼睛紧紧的互相望着,没有言语,但甚于言语。

马儿朝北疾驰,两人背影向南缓行。空气中来回荡着回音:“既然选择流浪,便注定远方,既然我们相识,便注定惜别。不要抱怨,邂逅是最美丽的回想。”听不出这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声音,也许是两个人一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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