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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章鱼怪》第一章 深井邪神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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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的阳光斜映而下,张浮鱼冷不丁的睁眼,长久的寂静中,他再一次听到了鼠兄的躁动。

两个哺乳纲难兄难弟一先一后安家深井,陡峭的岩壁、攀满井道的滑腻藓类植物和融入天穹的渺小井口……生长于钢铁丛林的直立猿终于醒悟,他的丛林那么巨大,却从没教过他攀爬。

直立猿自知难以自救,抹掉摔出来的眼泪,开始乐观……的琢磨怎么干掉另一个掉进来的王八蛋。古时耶稣分饼,曾对门徒说:这是我的血肉,食我血肉者,也要因我而活。张浮鱼自觉熬不过鼠兄,也期盼不了鼠兄吃了他的血肉便虔诚立誓要因他而活……那只能是先下手为强。

今天是第三天,一人一鼠跌落深井,人滴水未进、鼠尚未知的第三天。

打击异己、无能怒吼和攀爬已经花光了张浮鱼的体力,他能看见天空,看见井口的杂草、玄武岩、麻花一般纠缠的灰绿钢筋,却人踪罕至的像在神农架深处。不,除了某只老鼠外,他听不见任何兽吼,哪怕是穿行牧草的摩擦声,环境寂静到只有风和植物在悄然生长繁茂。

他忍不住幻想井上有个城堡,城堡的福尔马林溶液中泡着栩栩如生的白雪公主,时光和人们遗忘了这里,包括失足落井的废物王子。

王子不想删号重练,他还在挣扎。至少要捉到老鼠,剥皮取肉,弃肉,食其皮。

很可惜,即使张浮鱼用尽生平学来的捕鼠手段,神奇的圣斗鼠永远不会被同样的招式打败第二次。唯一打败它二十九次的,只有这口斑驳破旧的深井,一处绝望的深渊。

近午时分,温暖的阳光会射到钢筋水泥垃圾山上,接着一路向西移动,在井角消失。

张浮鱼像只冷血动物般跟随着阳光移动位置,这是湿冷的井下唯一可靠的热源。井底昼夜温差巨大,长夜冷的令人发疯。他时常怀疑自己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般冻死在寂静的黎明。梦中没有火鸡面包和红酒,只有手持刀叉脖系餐布的鼠兄,合十称阿门,再优雅的将他肢解。

他晒着晒着,有点悲哀,还不如变成一颗树妖,吸收日月精华百年成精。哪怕成为新时代的黑山老鸨开发深山一条龙服务也好。

阳光消除了昨夜的寒冷,又加剧了饥饿。波涛般的晕厥感一阵阵侵蚀张浮鱼的大脑,他很饿,更怀疑这次晕过去能否再醒来。

淡金的阳光如约在井角消失,张浮鱼再躺了半晌,搓着手臂缓慢的起立,环视领地一圈,踱步到垃圾堆下,用袖角抹掉遗书的一半。

这是他四处挖来的黑泥,铺在一块平整的混凝土上,能写约四十来字,但怎么够呢?张浮鱼愤怒到恨不得将全世界都骂上一遍,旧的遗书一半是银行卡密码及亲人电话,一半是他儒雅随和亲切体贴的问候挖这个井的王八蛋全家。

手指在干燥的颗粒状泥土中划动,新的字迹很潦草:“井里有一只老鼠,如果可以,杀了它。”

想了成吨的墓志铭,到头来发现实在没什么好矫情的。家属只剩哥哥,男人间的永别不如幽默一点,至少老哥一辈子都想不通他的遗言。

张浮鱼打了个喷嚏,温度降的很快,阳光才消失没多久,身体就下意识的开始打颤。

他总觉井再往下打几丈,就是一个地下暗河。晚间湿气重的能在脸上凝露,躺两天风湿病都出来了,水汽一重,膝盖骨就宛若针扎。

巡视几圈,没发现老鼠,张浮鱼重新登上垃圾堆,将那些丢在阳光下暴晒的石头搬下来,尚存些温度。整个垃圾堆内能储热的材料只有这玩意。他来到角落,辛苦的用石头垒成一个小窝,脱下外套蹲在里面,再盖上,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浮鱼忽然一拳砸向小窝的墙,垒起的石头咕噜滚了一地。

他脸色难看的可怕。

血液在失温,在凝结,心中狂躁的火焰却愈发暴烈,这股愤怒已经积攒了太久。

张浮鱼不明白他是如何从卧室来到的这里,更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深井、令人发狂的死寂是怎么回事,还有颈下的触须、几乎要溶解大脑的饥饿、对生存卑微的渴求和绝望……

他要死了,不是么?

三天不吃不喝,也许是四天,也许是永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井里。

这股弥久弥深的绝望终于爆开!

他像一个疯子般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井壁上,用疼痛的刺激来证明他还活着;再仰头瞪圆眼睛,挖掘出大脑中的一切污言秽语喷向天空。

直到一双眼睛悄悄的出现在井沿,偷看垃圾堆顶上时而指天骂地、时而痛哭流涕的章鱼怪。

章鱼怪戛然而止,颈下如暴动蛇群的十几条触须停止了狂乱挥舞,散发着荧光的凶戾绿瞳一转,正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操,是谁!”张浮鱼一声怒吼。

仅仅只有三个字,却夹杂着兴奋、狂喜、惊讶、恐惧、慌张和警惕。

人!是人类的眼睛!

眼睛却迅速消失了,如受惊的兔子。

张浮鱼一怔,旋即大怒:“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话才脱口,张浮鱼就察觉不对,但井上的家伙估计已经跑远了。

他一直仰到头酸,才泄气的蹲在垃圾堆上,心中担惊受怕,有人看到了自己的样貌跑了!一个骇人的标题迅速的浮现脑海——《震惊!深山老林忽现人身章鱼头怪物,疑是变异物种》。

井底没有镜子,张浮鱼也一直在自欺欺人,装作正常。

一边祈祷救赎,一边恐惧救赎。

人会救人,会救动物,但人会救章鱼怪么?

即使得救,章鱼怪又该如何在社会上生存?

社会意义上的“张浮鱼”早已死球,而章鱼怪的得救,也许是一个更长、更可怕的噩梦。

从垃圾堆上下来时,张浮鱼眼睛一亮,他发现了碎石堆泥巴上的一朵小三叶草!连忙拔了往嘴里一塞,嚼出了淡淡的酸味,反复嚼成了一团浆糊,还是没舍得咽……他突兀的想起曾经啃了一口就丢的汉堡,想着想着,绿瞳就委屈成了红瞳。章鱼怪抱着膝盖,很想大哭一场。

章鱼怪就章鱼怪吧!可他仅是一只有着人类思想、饮食文化和相应体质的——章鱼怪。连个触须伸长的废物超能力都没有,不能一跳三丈跃到井上,搬块人头大的石头都气喘吁吁。

唯一异常的是,当张浮鱼狂怒,触须也会受感染的疯狂拍打空气和肩胛骨;若他悲伤,仿若生命的触须又开始轻抚他的脸颊。

这令张浮鱼想起了《加勒比海盗》中飞翔的荷兰人号船长戴维琼斯,一只遭受海之女神卡吕布索诅咒的章鱼怪,还是只不得好死的舔狗。

但张浮鱼不是,更没有得罪过神明。

他搜索着记忆中有关章鱼的资料,最典型的章鱼保罗、和抹香鲸厮杀的大王乌贼、北欧神话中的北海巨妖克拉肯、清代海错图中的鱼中之鬼、拉莱耶肥宅克苏鲁一一闪过脑海。

跟章鱼联系最多的往往是深海怪物和邪神,张浮鱼瞧瞧四周,难道自己是个……深井邪神?

呵,一只会被水淹死的深井章鱼邪神。

悲观的想着,张浮鱼靠着石头,渐渐睡着了。

梦像一部被剪辑的乱七八糟的禁片,他蓦然惊醒时,已经记不清梦境的大概。

他只记得一个背影。

几乎要将整个身体包裹的巨大蝙翅,一只、两只、无数的明黄色竖瞳爬满这怪物的背部,或好奇、或恶意、或愤怒的凝视他……足部是肥大的暗红色触须,密密麻麻的在地面蠕动。

这是一个光是瞥见只鳞片甲,都会令人呕吐、痴呆、疯癫、乃至失去自我意志的邪神。

接着,更加恐怖的情景出现了——连岩石、山岭、星球这些弱生命体都因邪神的出现而呈现出非理智的一面。数以亿记的巨石从南至北不停高唱它的颂歌,万里山岭拔地而起一路追随叩拜,天体开始反物理的围绕它转动。

他实在吓的不轻,浑浑噩噩的抬头,外界已至黄昏,他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溜溜的眸子。

那是一个很年幼的小女孩,趴在井沿露出半个头,好奇的观察着张浮鱼。

他抬头时,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了近十秒——小女孩才受惊吓般缩回头。天色已经很暗了,张浮鱼看不清女孩的样貌,但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他只觉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脑中百转千回,井下的章鱼怪竭尽全力,挤出他此生最灿烂、最讨好的笑容:“小妹妹,吃了没?”

没人接话。

张浮鱼提高嗓音:“你还在么?小妹妹?我不是坏人,这……这是个仿真的章鱼头套!和面具差不多。喂!小妹妹,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人呢?听得到么?还在不在?”

“我饿了三天了,什么都没吃,连水都没喝一滴,我快死了,小妹妹,你身上有吃的么?”

“水也行,你听,我嗓子,嗓子都哑了。”

“你是听不懂中文?这里究竟是哪啊?越南?柬埔寨?老挝?please!helpme!help!”

“你出声啊!说话啊!一声不吭怎么回事?”

张浮鱼气喘吁吁,他失温的厉害,手脚冰冷,血液回流至躯壳维持核心温度……寒冷、饥渴、疲惫一直折磨着他,很想就这样睡着。

天色完全的暗了下来。

已经到了第三天的夜间,他的外套、衬衫和长裤比昨天更湿冷,而温度也更极端……像从秋末过渡到初冬的换季,也许黎明前会下点雪。

小女孩不出声,更不理他。

大丈夫死则死矣,可命运裱子怎能给了希望又当头一棒?张浮鱼丢开酸臭的外套,他想开了,执笔自己剧本的大概是莎士比亚,这棕毛畜生喜欢永恒的悲剧,就像那句经典的命运之书中,我的主角和惨字在同一行间。

他起身扬臂,面目狰狞:“上面的崽种,看到老子脖子下的东西了么?老子要用这个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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