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兰因左手拿着两袋衣物,右手拉起赵宥纯,头也不回地夺门而跑!这时,从后方又隐约传出训斥声:“都半大不小的人了,还来这里玩灭火器!你们到底是哪个单位哪个学校的,还有人管吗?”?
此刻,他们反而越跑越快。施兰因并非不想留下担责,而他只是感觉在这里多逗留一分钟都不安全!奔跑中的两人重现如中午般一起牵手“逃亡”的曼妙时刻!在午后的阳光下,两个好似合体的精灵闯进彼此的世界中肆意狂奔,这胜过一切浮于表面的感觉!互相追逐的恋人完全不必理会行人的各色目光!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一对伴侣超然于流转的时间外放逐灵魂、交相融化,凝结为彼此生命构成中最无法或缺的那部分永恒烙印!?
他们就这么毫无停歇地笑着、吼着、跑着、闹着。十八九岁的爱情青涩得令人嫉妒!所有对爱的宣泄与对性的冲动都化为一种更为单纯却依然狂野的追逐、打闹,直到双方都已筋疲力尽。如此隽永将注定成为各自生命中无法磨灭的记忆!?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跑到了苏州河沿岸。施兰因逐渐放慢了脚步,他们终于在一处河堤旁的大平台前停下。他轻抚赵宥纯的后背,帮助她尽快恢复体力。赵宥纯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道:“我实在不能再跑了,但今天真的很尽兴!你为什么偏偏会选择在这里停下来呢?”施兰因望着满脸通红的赵宥纯,又撇了一眼面前的大平台:“这里是我初中时所有美好记忆的见证地!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在这里和比自己大一些的朋友们聊天,做作业、下棋。这附近的来往车辆、行人非常稀少。朋友如果越聚越多,还能在堤下踢一场足球赛。那时候正处于懵懂的年龄,我妈又忙于生意也就经常顾不上家里。因此我在堤上除了学会下象棋、弹吉他等,竟也跟着他们学抽烟。记得在一个下午,从这里路过一个30岁上下的男子。他在堤下居然大声呵斥我小小年纪就在提上和他们抽烟。那群比我大的哥们嫌他多管闲事,纷纷赶下来开始围殴他。那男子挡过几下拳头,即不还手也不争辩转身就跑!这帮哥们也不追赶,只是胡乱朝远去的身影吹了一通口哨便继续在堤上天南地北地聊天。可没过多久,一辆警车从远处徐徐开来,最后就停在了堤下!走出的几个民警之中,就有这位大叔。当天我们全进去了!那时候包括我在内,好几个仍在念书的哥们都受到了学校的严厉批评。为这事我还差点背了处分,但入团的时间肯定大为延后了!我爸对我一放学就喜欢跑这里来消磨时间的行为方式表示难以理解!这或许是与我来自单亲家庭有一些关联吧。自己从小就喜欢特立独行,更愿意和比自己大的孩子在外厮混。仿佛这是宣告成人的最直接方式!”?
赵宥纯听完扑哧一笑:“想不到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还有如此不堪往事,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才知道那民警曾是我爸带过的徒弟!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他姓朱,如今朱叔就如同我亲叔。他总会鼓励我做个好人!还夸我脑子好,未来一定能接我爸的班,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走,我们上去瞧瞧,这里真是一点都没变。”?
施兰因扶着赵宥纯沿着固定的铁质楼梯一前一后上了平台。在平台视线遮挡处,居然还有三个成年人,他们正坐成一排闲聊。其中坐在当中梳大背头的男子正抽着烟,大约在三十七岁上下。一眼望去,他应该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大背头”一瞧见施兰因就略显激动,连忙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这几年都跑哪去了?弄堂整体搬迁之后,就连枪都打不到你!”施兰因也同样捶了下“大背头”结实的肩膀:“我的老虎哥,老房子拆了后就一直想着能与你重聚!如今,我还是在学校念书啊。”老虎哥抖了抖烟灰,轻蔑地吐出一个个烟圈,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说小兄弟,你还是放弃吧!读了那么多年初中还没混到毕业,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施兰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老哥我重点高中都毕业了,准备去加拿大念大学,你以为在初中淘气贪玩的孩子就一定是毕不了业的留级生么!”老虎哥听完瞪大双眼又猛吸一口烟,随即哈哈大笑:“原来你已经快成为新世纪的大学生了啊。来来来,你们俩瞧瞧别人!同样是我带出来的,能不能多向这位小兄弟学习?别老在外面给老子惹祸!”老虎哥数落完两个一脸尴尬的小弟,又转向施兰因一脸诚恳地说道:“这个星期天咱哥俩一定要好好聚一聚,后天中午十一点半就在这老地方咱们不见不散。哥请你吃火锅,那时你最爱吃涮羊肉。两天后也让我这个粗人来沾沾大学生的书生气,弟妹也一定要来啊!”赵宥纯并不认识老虎哥,只能向他点点头并报以礼貌的微笑,随后便渐渐往施兰因的身后靠。老虎哥显然挺识趣,招呼两个小弟走下楼梯与施兰因、赵宥纯一一告别。?
赵宥纯目送他们仨到了堤下便喃喃自语:“他……他们一看就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人。但看得出你们感情深厚。”施兰因与她并排坐在大平台上,攥着她的小手说道:“也不能这么说!他姓孟,外号小老虎。为人仗义、出手阔绰!是儿时与我住在一个弄堂的邻居。小老虎比我爸也小不了几岁。那时继父经常打我,围观的邻居中只有他去劝去拉!劝不住了他居然会直接动手揍我继父,还经常警告他注意自己的粗暴言行。也只有他能经常充当我一个人的守护神!”施兰因侧身默默地看着小老虎远去的背影,回味着儿时的酸甜苦辣。赵宥纯拉回被他攥着的手,又抬起他的胳膊轻轻吻了一口。她叹口气道:“每个不幸的家庭都各有各的酸楚!包括你当然也包括我,我们这辈子只有相互取暖向前看。祈祷儿时的遭遇一去不复返!”两人牵着手,望着前方来往的小船默不作声。许久,施兰因开始轻声哼唱迦明的老歌:“是你告诉我,无论快乐或痛苦,每一生如同观看别人的自传,在反复挣扎中去消解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歌坛中有许多歌手只会翻唱一些欧美歌曲,迦明也不例外。当然他已经开始尝试一些原创粤语歌曲。1974年迦明因病死于狱中。对于他的英年早逝,曾经引起舆论的众说纷纭。在他去世那一年,港英政府开始下定决心整治警界贪腐,并着手成立了香港廉政公署,从此贪污成风的势头才在香港警察界被彻底遏制!?
赵宥纯打断了他的歌声:“你说我们为什么都不迷当红歌手,会不约而同地喜欢迦明的歌?他去世时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有出生呢!如今也已经很难在市面上寻觅到这些完全过时的港台老歌了。”施兰因凝视着赵宥纯,却突然若有所思地反问她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你相信在这宇宙中有转世么?”这次却轮到赵宥纯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正色道:“我知道你还是会问。以前并不确定有没有转世,但今天我彻底相信了!人的生生世世冤缘和合,我们并无法探究其内在所含的规律。兰因,在未来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今天被王先生催眠的所见所闻。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说。对了,说到转世你又是如何去理解的呢?”施兰因凝神静思,许久才回答道:“我只是在琢磨那个骗子在工厂说的那一连串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比如两位大人?遗诏?老夫?杀你们的不是我?还有不是我们?以及谁在借刀杀人?他并没有改动遗诏的机会?纯,你能在其中看出什么门道吗?”赵宥纯一脸茫然:“你就说说你自己对这些话有什么想法吧!我只知道你一定是有头绪了。”?
“暂时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想法,只是想到他面对穿汉服的三个假人与我,居然其反应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想。他说的所有话并不像是刻意假装的。那种全身不停发抖的惊悚模样,直到现在都让我依然记忆深刻!难道……难道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前世?”施兰因说完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别逗了,或许是他经常在这一带装神弄鬼,久而久之自己也会精神衰弱或得了癔症!”赵宥纯虽然对转世深信不疑,却否定了施兰因颇为离奇的猜想。?
兰因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根据他的话,历史上到真有一件疑案与此连篇的怪话有所关联!西汉景帝一朝,窦太后的侄子窦婴和周亚夫两人曾在七国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但他并不受表哥景帝的重用,皇帝甚至评价他沾沾自喜,无法持重!他还和周亚夫一样激烈反对过皇帝废立太子刘荣。景帝临死借故逼死了周亚夫,却不但没有为儿子武帝解决另一个功臣窦婴,反而给了这位表兄弟一份特别的遗诏。诏书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到了武帝朝早年,因为灌夫在丞相田蚡的婚宴上,使酒骂座而被捕入狱,作为挚友的窦婴便迫不得已拿出了此诏书。但是据说武帝在宫中查找并无此诏的副本。连宫廷管理诏书的目录也没有记载有此副本。而且正本也只是窦婴的家臣盖印加封。于是窦婴以矫诏罪被处死,灌夫也同时被一并处死。武帝的舅舅田蚡因为得了癔症,一直以为窦婴和灌夫的冤魂要来向他索命,也就在这一年内而不治身亡了!如此同归于尽,受益者只有武帝一人而已!后人对谁毁了诏书以及诏书是真是假始终难以形成一个让人信服又完全合理的定论,就此成了历史永远的悬案!”?
赵宥纯恍然大悟:“窦婴的悬案我早就听说过,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那人的怪话是与这件事相关。当时看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时,最直接的想法就是无论窦婴、田蚡还是灌夫都死得并不冤!这是贵族豪强与皇权碰撞之下必然的,也一定会发生的结果!至于诏书的真伪,三人的死活对于志在消除帝国内部隐患,更好与匈奴长期作战的两代君主来说并不重要。”施兰因望着赵宥纯坚定的眼神,视线诧异地游离在她除了眼睛以外的任何部位。她的目光太陌生,仿佛已经和这个美丽女孩无关!施兰因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谁都可以牺牲?是的!的确是谁都可以牺牲啊!”?
当两人都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施兰因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赵宥纯又重新牵着他的手,他刹那间感觉宥纯的整个身体都略微有些发抖。这使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又何尝不是在毫无缘由地颤抖!他抽开手紧紧搂住宥纯,故作轻松地问她:“纯,你并没有任何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经历,为何总感觉你的话语中有与我同病相怜的情绪?”?
赵宥纯沉吟一阵后说道:“我小时候就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反而和我外公外婆亲。至于从我几岁开始就有这种倾向的,据我的外婆说,在我还没有学会说话时就已经如此……”赵宥纯还没说完只听平台下有人急声呼喊:“施兰因,你小子快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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