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忽然陷入一阵寂静。
黛玉端坐于贾环的对手,几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樱桃小口微张欲言,又止于瓷齿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贾环仍是那副世间诸忧同他无关的模样,面上挂着一丝和煦的温笑。
立于屏风的紫鹃见了这幕,眼里也浮上一份笑意。多年之后,紫鹃回忆起来,依旧记得这幕她所记得的最纯真的场景。两个仿若从九天仙境下凡的谪仙,对目笑着。
...
黛玉捂了捂嘴,笑道:“环兄弟,可有人说过,你同尼姑庵里的老尼一个模样。贾环一口茶刚润入口,呛得咳个不停,哭笑不得。
黛玉眨巴着眼睛:“有年家母领我去清越庵还愿,初见庵主时,她便是环兄弟这个面相,无喜无悲。我娘给了五十两香油钱后,她也是这般笑着看我的。”
贾环搁下茶盏,淡声道:“我平日很少笑,想来是有些不自然,许是同林姐姐说的那般,会有些相像。”
黛玉软声道:“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环兄弟昨日伸出援手,如果不是环兄弟,还不知会是怎样。”
贾环几分敷衍地摇摇头:“林姐姐无需放在心上。”
黛玉还是不肯罢休:“环兄弟,你当真不怕么?那可是老太太。”黛玉终究是没见过像贾环这般人物,来荣府这些日子,对贾母的尊贵身份早已有了深刻的意识。哪里会想到还有贾环这样的人,敢于直面与贾母冲突。
贾环苦笑两声:“怎么会不怕呢,我是个俗人,平日最是胆小怕事的了,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黛玉嘘着眼睛瞥着贾环,眼里全是不信:“环兄弟,你待二姐姐可真好。”
贾环面上的浅笑收敛了起来,他不讨厌聪明的女孩子,但是对好奇的女孩子也谈不上喜欢。
低声道:“林姐姐,你若要再提昨个儿的事,就真真是外道了。”
黛玉心中知道惹了贾环不快,起身拜别道:“总归是要谢谢环兄弟,风姐姐那边还喊我去呢,我就不叨扰环兄弟了。”
贾环望着黛玉弱柳扶风的离去背影,沉默的目光忽然流露出几分笑意,黛玉,果真是聪慧。
...
跟着黛玉离去的紫鹃还未明白,聊着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
黛玉对贾环所表达的几分疏远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这个环兄弟,虽然总是对人一副冷漠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外冷内暖的性子。黛玉此时真的是非常之羡慕迎春了,自己只是提了一句二姐姐,那个人就这么护着,都直接下了逐客令。
秋天的风,柔柔地吹着黛玉的袄裙。吹得黛玉有些恍惚。其实黛玉心中还藏有一句话,无人可吐。想到这句话,黛玉不由面上微微一红。
如若,如若我也有环兄弟这样的一个兄弟就好了。
女子,自然仰慕强者。
如若贾环知晓黛玉会这般想,往后恐怕都要对黛玉退避三舍了。
他哪里又是什么强者,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庶子罢了。
.....
次日一早,贾环早早便起了,赵姨娘为他寻出了好几套体面衣裳,其中最为体面的便是那件石青倭缎黑云褂,并一件宽宽大大的外袍。
贾环对这最体面的一袍一褂有些不喜,颜色太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穿的。
赵姨娘听了他想换衣服的要求后,没好气的敲了敲贾环的脑袋。“你呀,就是没有少爷的命。你第一次出门涨见识,穿上这泉州的倭缎褂子,别人就知道你是公候之门子弟,不敢欺你年幼。”
贾环不甘心的辩驳几句:“那这颜色也颇为不妥当了,就连老爷也不曾穿这么厚重颜色的褂子啊。”
赵姨娘头都不回:“你懂个屁,除了皇帝老子的黄色没人敢穿外,就属这石青色的倭缎褂子是最为贵重了,你没见着凤辣子穿的都是这样式的么。”
贾环无可奈何地上了赵国基的马车,往西街去了。贾环先前早就同赵国基商量过了,赵国基今日向府上告个假,贾环同贾代儒师徒的来回就劳他一同跑上一趟了。
虽然贾代儒租辆马车的一吊钱还是能出得起的,但终究外边的马车比不得荣府的马车体面舒适。贾环有些忧心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了,唯恐惹得老太爷不喜,心里盘算着待会先探探老太爷的口风。
.....
许是来的太早了,贾环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出来了代儒老太爷。
代儒太爷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仍是那身深棕色儒袍搭上一件寻常褂子。饶有兴趣的打量了贾环的新衣裳两眼,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的样子。
事实证明贾环想多了,贾代儒领着贾环出了义学,直直便上了赵国基的马车,似乎并未在意这些小事。
上了马车,贾代儒正襟危坐,目光威直,透窗望着马车外的景色,不曾与贾环多说。
贾环不敢说话,抬目打量了番贾代儒。须发皆白,自有一番儒者风范。也许是给老太爷做了几个月学生的原因;又或许是平日里贾代儒学业上严厉异常又对贾环格外关爱;贾环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威严师长想来便是形容贾代儒这般模样吧。
贾环时而看看对坐的那个威严老者,时而透过窗户探望着车外的来往行人、酒舍店家,往往心神恍惚,思绪纷飞。
贾环每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学里和梦坡斋。除却节假或是学里休沐,每日一次从荣府往学里去是贾环唯一见识荣府外的世界的机会。贾环所见过的神都坊街,独独就是那条从荣府再往西走的西街。
这条路上的府宅里住着的皆是王公贵族,勋贵重臣,其中不乏皇子王爷、公主郡主的府邸落建其中。是以平日少有庶民来往于这条西街,唯恐冲撞了贵人。
西街,是条冷清的街!
赵国基驾着马车左别右拐自西街绕了出来,方有了人烟的生气。
贾环掠目撒足奔闹的顽童,沿街叫卖油饼枣糕的老汉。
一番太平盛世的繁华面孔,才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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