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一路喊着爹娘,挨着牢门查看,听得有人道:“是钰儿么?”象是娘的声音,紧忙奔了过去。相见之下,正是娘亲,还有爹、大姨娘、二姨娘,只是少了四姨娘。几人全都戴着重枷镣铐,佟钰扑上前去,隔着栅栏与家人拥在一处放声大哭起来。
宛霓妈妈见状劝慰道:“大家别光顾着哭,有什么要紧话先说清楚。”
一言提醒了佟钰,他抹了把眼泪问道:“爹、娘、大姨娘、二姨娘,想不到孩儿被掳走这几日,家中竟发生这等大事,孩儿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也好设法搭救。”
佟钰爹娘和三个姨娘面面相觑,茫然道:“我们也不清楚哇!还想让你打问打问到底怎么回事呢?”
佟钰道:“我听刘团练家二公子说,坐实的罪名是通梁山反贼,你们几时通的,我怎么不知道?事先也不跟我打个商量。”
佟钰爹娘和几位姨娘这几天正为无端被押入死囚大牢大狱心下惴惴,但各种由头都想遍了,始终也得不出个结果。此刻听说竟是这等大罪,不由激动起来,纷纷叫屈道:“哪有这事啊,这不是冤枉人吗!”
“梁山反贼?我们听也没听说过,又几时通了?”
佟老爷则道:“钰儿不可听信旁人传言,这是栽赃陷害,我们佟家书香承继,世代良善,决无此事!”
七言八语,撩拨得佟钰心里起急,道:“你们别乱嚷嚷好不好,一个一个说。爹,还是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现下佟家只佟钰一人站在牢房栅栏外面,大家心里明白,日后帮助家人澄清冤情打官司,都要指望他代劳奔走。难得的是,他还有搭救家人之心,是以说出话来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佟钰娘和姨娘们便都不再言语,只听佟老爷一人说。
佟老爷道:“这事还得从那晚你被怪老头掳走时说起,当晚我便命人报了官,官府来得却也煞是快捷,跟脚派来几百名官兵将我家团团围住,我还道他们重视报案,即刻要捉拿凶犯寻你回家呢,便打开大门将他们迎请进来。却哪里知道,他们进了门,口口声声说要缉拿梁山反贼高长福。那晚高长福为了寻你,随后追赶怪老头去了,并不在家。他们就说一人犯罪,十家连坐,既然我是高长福的东家,就该由我连带罪责。不由分说,一索子将一家人统统绑了关进大牢。我想那高长福是去追你,追到追不到总该会回来,到时由他分说清楚谅也与我们无关,便索性暂且任由他们绑了。没料想,这都三四天了,高长福既没有露面,也未见官府提审,不明不白坐了几天牢,连个辩白机会也没有,真是急煞人了。”
虽然佟钰被掳出家门时尚在昏迷之中,但也猜出爹爹说的怪老头就是杜伯当。
佟钰道:“原来都是高麻皮这厮惹得祸,那官府就应该去抓他啊,怎的将咱们家给抄没了?”
佟老爷闻听登时脸孔吓得煞白,惊恐问道:“抄咱们家了?此话当真!”
佟钰道:“我亲眼见来,这还能假。是刘团练带着官兵还有他的儿子抄的咱们家。”
“完了,完了,我们佟家百年的基业,这下全完了!”佟老爷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佟钰娘和姨娘们也都哀嚎不止。
佟钰瞧着气闷,道:“你们就知道自己哭,我该怎么办,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呀?”
佟钰娘也道:“是呀,老爷赶紧想个办法出来。”
佟老爷道:“现下还有什么办法?沾惹上官司最是耗费钱财,若家产尚在,还有办法好想,便舍些银钱出来上下打点关系。就算多耗费一些,也能澄清事实,证明我们清白,平反冤屈。如今家都被抄了,没有了银钱驱使,谁肯为你走动?完了,完了,我们佟家算是一败精光了。都是高麻皮这狗奴才惹得祸,连累了东家,他自己倒逃脱了。”
大姨娘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别一口咬定就是长福惹的祸。长福在佟家二十多年了,平时规规矩矩,连个上门的朋友也没有,怎么和梁山反贼有来往了?官场上的事,我看得比你清楚,这件事来得蹊跷,很难说背后没有其他勾当。”
佟老爷发脾气道:“你就是袒护那个麻皮子,你说不是他惹的祸,难道是我吗?你说!你说!既然官场上的事你比我清楚,何不找你那个当大官的大哥来想想办法?也算你为佟家做点好事。”
大姨娘道:“你现下坐在牢里着急上火发脾气我也不来与你计较。只是要度过眼前这道关口,还须冷静找找事发由头才是正经。正所谓解铃须系铃。”说毕,不再理会佟老爷,转头招呼佟钰道:“钰儿,你有个大舅,在朝廷里当大官,现下咱们家遇到危难,只好去求他了。以前我曾说过要带你去这个大舅家玩的,却总是没有成行,只因你这个大舅的为人……唉,不说那许多了,眼前救命要紧。你到山东德州找到你大舅家,将咱们这里发生的事跟他分说清楚,要他设法搭救。记住,不管他说什么,你只管应承下来,就说一切由爹娘做主,记住了?”当下告给他大舅家地址,佟钰用心记下。忽然,大姨娘差异道:“钰儿,你怎么这身打扮?你的衣服呢?”
佟钰爹娘和几位姨娘这才注意到佟钰竟穿了身破烂乞儿衣服。佟钰娘立马道:“钰儿,是不是那个怪老头将你衣服金饰抢走换钱去了?老大岁数欺负小孩子,娘找他论理去。”
佟钰道:“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遂将自己被杜伯当掳走之后的情形,一一述说与家人。并指着宛霓妈妈道:“这位婶婶便是宛霓的妈妈,多亏她帮助,孩儿这才得与家人相见。”佟钰爹娘和姨娘们对着宛霓妈妈自是一番千恩万谢。佟钰道:“婶婶,将你的剑借我用用。”
宛霓妈妈诧异道:“你要剑做什么?”
佟钰道:“我要斩断栅栏枷锁,将我爹娘姨娘救出来。”
宛霓妈妈沉吟不决:“这个么……”
佟老爷道:“钰儿不可。我一家原本无罪,若是就这么逃了出去,反倒被认为有罪了。如今我一家牢也坐了,家也抄了,不还以清白,将来还怎么做人?我们不出去,就这么坐等洗冤昭雪的那一日。钰儿无须为我们担心,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了。官府既然画影图形捉拿于你,这身乞儿服饰正好可以掩藏身份,必要时,将名姓也可以改了。”
佟钰却道:“我不改,那是祖宗的名姓,我才不改呢!”佟钰被父亲严加管教时,曾暗自发誓今后再不姓佟。而这时家遭大难,却认准了非姓佟不可。
佟老爷自然倍觉欣慰,但仍劝道:“让你改姓也是一时权宜之计,你不能好好保护自己,还怎么指望你搭救家人?再说,佟家还要靠你延续香火嘿。”
佟钰道:“孩儿小心些就是。”
正在这时,忽然牢房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喧嚷:“刘大人所料不差,果然姓佟的小贼来劫牢了。大家把好大门,别叫姓佟的小贼跑了!刘大人说小贼私自藏匿家产,罪上加罪,抓住他,刘大人有厚赏。”咕咚咕咚,脚步声零乱,象有许多人向着这边奔跑过来。
佟钰家人先自慌张起来,催促佟钰赶紧逃走。宛霓妈妈却不慌不忙道:“佟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那好,咱们走!”伸手向佟钰腋下一托,佟钰便脚不沾地地被她带着迅捷离去。身后传来大姨娘叮嘱:“钰儿,要是危险,就别去你大舅家了!”
还未到牢房门口,迎面扑过来一群人,当先一个手挺朴刀的狱卒叫道:“姓佟的小贼,老老实实让大爷们将你绑了大家省事,不然即刻叫你做刀下之鬼。”
宛霓妈妈也不答话,带着佟钰径向前直冲。那狱卒挺刀来斗,宛霓妈妈连鞘递出长剑,隔过朴刀,脚步一旋,绕到了他身后。后面的狱卒见闯入大牢的只是个妇人和小童,以为能占到便宜,吆喝连连,争相蜂拥而上。宛霓妈妈手持长剑拨挡递到眼前的各种兵刃,脚下左边一盘,右边一绕,就将狱卒甩在了身后。
佟钰初时见刀枪棍棒一齐砸落,吓得不敢张眼去瞧。及至感觉那些兵刃并未落到自己身上,才奓着胆子将眼睁开一缝。只见宛霓妈妈象一股旋风般地盘来绕去,与狱卒大兜圈子。每一绕步,便绕到一名狱卒背后,向着牢房大门前进了一步。牢房廊道内地方狭窄,狱卒又多,而狱卒们个个都想立功受赏,一窝蜂地拥上前来,反倒自己人和自己人挤做一团,连转身也不灵便。
眼见来到大门处,宛霓妈妈抽剑出鞘,叫道:“哪个不要命的便上前领死!”这时,原先当头的狱卒已被其他狱卒隔绝在后,而本在后队的狱卒反倒成了前队。这后面的狱卒,都是想要领赏却又畏死之人,看到雪亮长剑直向自己头颈劈来,忙不迭地闪躲一旁。宛霓妈妈并不想伤人,见狱卒闪出道路,便迅速冲出牢门,反手将牢门带上,从外面落了栓,将一众狱卒关在大牢内。
宛霓妈妈缓和下面容,隔着门板,冲里面狱卒咯咯笑道:“闹腾了半夜,各位牢头大哥也该歇歇了。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头里,佟家人在这里暂住,大家对他们客套些。若还有些良善之心呢,平时不妨送些好东好西多加照顾,与佟家结个善缘,日后佟家自有丰厚回报。但有谁若是故意刁难不讲客套,教我查了出来定会打上他的家门,对他的家人也不客套!好了,天色不早,大家歇吧。佟公子咱们走。”说毕,带起佟钰,快步遁入夜色之中。
回到船上,宛霓守着盏气死风灯在等着他们,见他们上了船,扳橹将船驶离岸边。宛霓妈妈挂上风帆,将船徐徐驶向长江口。
此时天欲破晓,宛霓妈妈接过橹把,嘱咐佟钰和宛霓睡上一会儿。但佟钰如何能睡得着,在船板上辗转反侧想心事。
等到天色大亮,宛霓妈妈叫起两人吃饭,佟钰却攥着面饼难以下咽。宛霓妈妈见他眉头紧皱,关切问道:“佟公子,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佟钰正为今后该怎么办犯愁呢。突遭大变,他心里早已乱了方寸,道:“我么……怎么打算……我打算将我家人救出来。”
“你想怎么救你家人?”
“我正在想。嗯——大姨娘让我去找大舅,我去找找看。”
“这也是个法儿。那你知道你大舅家吗?”
“我大姨娘说了,是在山东德州,不过我从没有去过大舅家。”
宛霓妈妈沉吟片刻,道:“你们家这事我总感觉事发蹊跷,但既然官兵抄了你家,必然和官府有关。你大舅是个做官的,当能打听些内情,若他肯相助,救你家人便多些把握。山东德州路途遥远,我们娘倆送你去吧。”
宛霓妈妈也有一肚子心事。本想托付佟家代为照顾女儿,好抽出身来处置自己的事情。没成想却遇到佟家遭逢不幸。可怜好好一家子人都给下入大狱,只剩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教他今后如何过活?何况他还肩负搭救家人的重任。无论如何,这种事既教我遇上了,就不能不管。只是……唉,先顾眼前吧!正是旧愁未了,又添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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