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人声鼎沸。它或许在其他地方会被叫做酒馆或者夜店什么的,但在宾尼亚艾欧,它就叫做酒吧。
塞西莉亚正在酒柜前的吧台上撑着下巴打瞌睡。她的麻花辫和身下的红木案几一个色系,软塌塌的帽子扣在脑门上,看起来像是耷拉在耳朵上的牛舌头。
砰砰砰!
一位客人走过来,用手掌拍了拍桌子。那是个大鼻子的矮人佣兵,腰间挂着一串小锤子小镐头这类的东西,像是脏兮兮的大号玩具。鉴于身高问题,矮人只能拍到吧台的侧面。
他粗声粗气地说:
“麦克斯蜜酒!听到没有,你这懒惰鬼!麦克斯蜜酒!”
吧台都快被他拍倒了。
酒吧里传出零星的笑声,矮人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这帮看热闹的家伙,让他们忍着笑挨个转过脸去。然后又把头昂起来,脸色涨红的盯着被惊醒的女孩——他在酒桌上一连吼了十几声,睡得正香的塞西莉亚都没有理会他一下。
女孩从梦中惊醒,没人能在这样的打扰下睡着。她慌慌张张的将辫子甩到身后,眯着眼跳起来:“好的!我听到了!马上给您拿——?”
话到一半,塞西莉亚卡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好像并没有人。
她下意识地推了下滑到鼻尖的眼镜,“先生?您在哪一桌?”
佣兵们轰然笑作一团。
当尤利尔恍恍惚惚的推开门时,涌入耳畔的就是嘈杂的笑声。他眼前依旧重叠着幻影,耳朵里似乎有一千只麻雀在叫,笑声和拍手仿佛错乱的鼓点,敲得他头脑昏沉。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一个粗哑、狂躁的咆哮声冲入耳膜:
“给我麦克斯酒!我就在你前面!”
“你这个瞎子!”
……
塞西莉亚手忙脚乱的从柜台下翻出一瓶酒来,费力地拔掉了软木塞。等到将盛好的酒杯递给那位脾气暴躁的矮人先生时,女孩才暗自松了口气。
矮人从自己的大鼻子里吹出一声冷哼,很不满她的举动让自己成为了酒吧的笑料。他攥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一枚灰不溜秋、刻着奇特花纹的东西丢在吧台上:
“不用找了,给我随时续满!”
女孩忙不迭的点头,重倒了酒后才把那小东西拾起来,在抹布上用力的蹭着。
她一边懊悔着自己又在工作期间睡着了,一边在心里升起了感激:如果被酒吧的老板知道自己的偷懒,她很可能失去这份工作,不过即便自己总是在吧台上睡着,这些酒吧的常客佣兵们却谁也没有将情况捅到老板那儿去。
哪怕刚才她迷糊之下没看到的矮人先生,也只是态度恶劣了一点罢了。塞西莉亚看着手里的钱币,心想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矮人没有再喝掉蜜酒,他端着杯子回到自己的餐桌。靠门边的几个穿着皮甲的人顿时掌声热烈起来,他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予了他“英雄般的待遇”。
“麦克斯蜜酒好喝吗?”
“分我一点,帕因特。”
“你该把酒瓶拿过来的,不然一会儿塞西拉又睡着了!”
他的同伴,姑且算是朋友们在餐桌旁起哄。
还有更过分的,一个橘红色皮肤、套着不对称的皮甲和战裙的佣兵做了一个夸张地推眼镜的动作,哪怕他的鼻梁上什么也没有,声音朦胧的喃喃道:
“先生,您在哪一桌?”
他对面的同伴笑得险些把桌子掀过去。
“嘿!你们这些混账家伙!”矮人帕因特的鼻子都气红了,他跳上椅子,伸出手猛的一拍桌面,餐盘和刀叉顿时来了一串连滚翻。
“都安静点!安静!有新的客人来了!”
酒吧里一时间安静了。
尤利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抬起头来,发现一双双或大或小奇形怪状的眼睛都紧盯着他,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焦点。
学徒后退了半步,犹豫着要不要夺路而逃。
思维重新变得有逻辑起来,断掉的意识开始连接。终于找到回了感知和思考能力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明白几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
这里是什么诡异的地方?
浮云列车把自己送到了家了吗?
“……”
尤利尔咽了口口水,无比后悔起自己刚刚推门而入的莽撞行为。
同时他自己有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决不是他的家。
令人迟疑的寂静在酒吧里持续了几秒钟,人们纷纷打量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和浮肿的脸颊,以及丢了一只扣子的衣领。
或许是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是招待客人,吧台后的红头发女孩揉了揉眼睛,又把因为低头而再次掉下去的眼睛推上来,怯生生的说道:
“这里是诺克斯酒吧,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诺克斯……酒吧?”尤利尔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一间用于聚会、歌舞、娱乐多过酒厅的地方,是伊士曼王国常见的休闲场所。
那这些人应该是在举行某种另类的宴会,比如流行的化装舞会之类,需要给自己套上奇奇怪怪的面具和五颜六色的服装……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他很自然的明白过来,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没有按规矩来。虽然尤利尔并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改变自己的体型的,那八成是他以这个洗衣店学徒浅薄的见识难以理解的东西,就像报纸上描述的蒸汽机或飞艇一样,现在又多了一辆奇怪的列车……
但他很有打扰了别人宴会的自觉。这是被爱玛女士呵斥出来的习惯,先道歉总是没错的,客人们不会为了一个小学徒而抛弃自己的风度。如果还能赶紧离开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辆见鬼的火车到底把自己送到了什么地方?
他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轻轻带上了门,挂在把手上的风铃差点被他失手扯下来。在一众“化装宴会成员”的注视下,尤利尔落荒而逃。
帕因特咕噜一声灌下去一大口酒,回头对着茫然的吧台女孩说道:“别管他,塞西拉,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人们也纷纷表示赞同,来安慰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塞西莉亚,酒吧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咔哒。
突然,大门毫无预兆的打开了,酒吧立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个脑袋从缝隙里探出来:“对不起,能问一下……这是法夫兰克大道吗?”
少女木木的点头。她咬咬牙,刚想说什么,忽然那个脑袋一缩,门又关上了。
风铃声在门口回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鼻子矮人咳嗽一声,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他只是想委婉的表达对方不会在意塞西莉亚睡觉的意思,但学徒去而复返的事实的确让他有点难堪。
“别理他。”帕因特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凶恶一些。因为与他同桌的客人里已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连塞西莉亚都将呆呆的目光转向了他。
他恼火的低吼道:“那是只个冒失鬼,我敢打赌他连自己在法夫兰克大道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
这时风铃剧烈的抖动起来,当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人们默契的闭口不语,塞西莉亚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他们就看着那扇有些年头了的旧木门砰地一声撞上了墙壁,那个小伙子一边惊恐万状的频频回头,一边连滚带爬的冲进门,仿佛有鬼在追他一样。
学徒声嘶力竭的喊到:
“这里是法夫兰克大道,南街区181号?!”
“是又怎样?”大厅里有个人回答。
尤利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我家!”
滚动的风铃停住了,酒吧里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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