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发泄一通,兼之周瑾跟她透露宫里头也不是没有帮手,一觉起来谢意映神清气爽。
“我那位大姑母,”周瑾琢磨了下用语,谨慎开口,“是个人物。”周瑾大姑母,高阳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嫡亲长姐,先帝最宠爱的闺女,先帝在时受尽万千宠爱,可谓要月亮不敢给星星,今上继位,也是对这位长姐敬爱有加。至今公主府的奢华程度,更胜过太子府第。
帝都一景。
高阳长公主颇有些骄横脾气,先帝过世后她心性敛了不少,现今也是五十余岁的人,儿孙绕膝,轻易倒不与人动气。只是但凡动气,便是雷霆之怒,任谁也躲不过。
“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周瑾陪谢意映坐在车中,看了看她的装束抬手帮她扶了一下别在发髻上的花苞,“若是真有问题,大姑母会出面的。”
场合隆重,谢意映簪了石榴石镀金步摇,玛瑙钗挽出花样,缀了两三朵晨时新开的粉色花朵,衬的粉面桃腮清新可人。谢意映照着镜子的时候就想着,年轻真好。只是步摇太重,坠的后脑勺都疼。
谢意映控制着手不去挠头,“高阳长公主对你很好?”
周瑾知道她会好奇,只是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解释,他的神色很莫名,语气倒依旧淡淡的,仿佛满不在乎:“她大概是可怜我吧。”
可是可怜什么呢?
眼看要到宫门口,谢意映也不再问,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又叮嘱了一遍:听不着,看不出,少说话。
虽然将过十四,但是比同龄女子高些,抽挑纤细,一袭合身摇曳长裙,更衬得身量苗条纤长,只是脸上还带点稚气,看人时候微微笑,颇有些羞意。
今日来宫里的,都是这个王朝顶端的人物,那些王妃、国公夫人,大多活成了人精,几句话一个坑,完全不愁人掉不进去。
除非你不说话。
……而谢意映真的敢不说话。
反正我四皇子妃,反正我新婚,反正我年纪小,反正我小门小户出来的,反正我这个性格吧就是内敛害羞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况且谢意映深悟捧哏之道。
“是呢。”“您说的对。”“这样一讲真是有趣。”“我也这么觉着。”“嗯?”“原来如此。”“您这样一说我就懂了。”“不知道呢。”“这是个什么道理?”“这样啊。”
没人挑的出毛病。
要真有人挖完坑不算还应把她堵在坑边上,她就举着帕子遮住嘴唇吃吃低笑两声:“您真是会开玩笑呢。”然后扭头就换话题。
谢意映为今天专门列了个大纲,准备了三十六个大话题,每个大话题下分十个小知识点,她不信这都能考超纲。
我是什么人,谢意映正跟宁国侯夫人和阜阳侯少夫人聊江南烟雨,她一面笑一面给人续茶,面色真诚,服务周到,心里想,我是一个看春晚都记笔记的人啊。
这样一天下来,各位少夫人、夫人、老妇人倒是对这位四皇妃有了不错的印象。
虽说没展露出什么雍容华贵的大家气度,只是聪明伶俐,至少是有的。
至于更深的……高阳长公主隔着人海遥遥的瞥了她一眼,倒是可以再观察一下。
瑾哥儿这媳妇儿,幸好不蠢。婚事上让三皇子那边儿摆了一道,这事儿她心上搁着呢。
至酉时晚宴开始,大家陆续入座,周瑾与谢意映自然要与三位兄嫂坐至一处。
这是谢意映第一次见到那三位皇子。她垂眼站在周瑾身侧,面上一派恭谨,只是从眼尾余光偷偷打量。看出这三位皇子的各有千秋。太子今年二十有七,面目端正,自有荣华气派;二皇子倒粗犷很多,浓眉大眼,谈笑间隐约带出一股戾气;三皇子眉眼温润柔和,始终带着无机质玻璃一样透明含蓄的微笑。
不愧是皇家子弟,长的都很不错啊。谢意映判断了一下,对比之后又下结论,但是都不如周瑾好看。
大队人马统一说完祝词之后,各皇子便携家眷单独向当今圣上致以节日的问候。
自太子至四皇子,皇上的热情程度不断降低,到了周瑾的时候,基本上也就了了了。谢意映擅长化抽象为具象,觉得很明显的看到了从波峰到波谷的一条曲线图。
周瑾脸上没什么神色,谢意映也就没什么表示。哪个爹不偏心眼,习惯就是。
待歌舞开奏,谢意映终于轻松了一点,她上方是三皇子、三皇子妃,下方是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和驸马,和上面那俩没话说,长公主倒是气质温和,就着几道菜跟她聊了两句。
谢意映微微偏着身子跟她说话,间或夹点东西吃,吃了块小炒牛肉觉着挺不错,想坐回去再夹一块的时候注意到上方的某道目光。便不着痕迹地像那边瞟了一眼,没看到有谁有什么特殊的神色。
心里暗自想,这又是谁。
正想着又听到三皇子妃的娇笑,正好一曲舞毕,她音调略高,使得全场都能听到。语气倒是兴致勃勃:“这是江南献上的吧,舞姿真是精妙。都说江南女子妙呢,依稀记着四弟妹家乡正是那儿的,四弟妹温婉羞涩,以前与大家也并不相熟,不若趁此中秋佳节,也为我们展露一二,岂不两全?”
谢意映坐在那儿默默地把牛肉嚼碎咽下去。脑子里是满屏弹幕:
为什么又是你。
你到底因为什么这么爱找我的事儿。
我哪儿知道我家是那儿的。
既然说是依稀了就别说了好吗。
跟你不熟你为什么撺掇着把我嫁给周瑾。
并不想为你们展露一二。
你是你你别扯别人好吗我看不出别人也想让我展露。
……那边那个鼓掌的是谁你妈在那拽你袖子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最后是三个字的国骂。
然后她端起茶盅喝了口水,这时候装死显然是不行的。三皇妃这么当众开口很明显是知道依照自己的家庭教育背景,不擅长什么精妙的歌舞也演奏不了绝伦的乐器,无非是让自己当众出丑罢了。
出丑就出丑。
不如人家厉害的时候就得认怂。
谢意映想罢站起来对那边盈盈一福身:“皇嫂谬赞,弟妹才艺不精,不过能做私下谈笑。如此节日,还是请大家演奏助兴。且能在父皇面前表演是何种荣幸,他们必定为此准备多时,弟妹怎好占据他们的时间。”
三皇妃没罢手:“弟妹定是谦虚了,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一时紧张羞怯,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大好日子,如何不给我这个面子,或者……由四弟代替,都是一片孝心,父皇想来也是喜欢的。”
谢意映就冷了神色。她表演和周瑾表演,那是两个概念。
欺人太甚。
她其实一向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上辈子也没忍过什么人,只晓得受了欺负就要打回去,打不过的就留待下次去打,她不需要求着谁所以用不着给谁脸,喜欢就是喜欢如何都好,不喜欢也不忍耐被惹了就甩脸。她是活的很自我,也很恣肆的一个人。
这辈子不同,装腔作势逢场作戏是另一码事。
她已经忍了那个女人足够久。
言语上欺负她可以,但是侮辱周瑾就太过分了。
她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火渐渐烧了起来,她很不高兴。
这时候周瑾握过了她的手。
她的长袖掩盖下,他轻轻握着她。
他的手温暖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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