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这与陈元长远的记忆很不相符。
老陈每天晚上都在门岗看门,几年来从不间断。没人给他发过工资,陈元有时候要给他钱也被他拒绝。他害了病,一看到钱就犯心绞痛。
虽然这二人时常见面,但老陈主动上楼寻找陈元的情况还很少见,印象中只有少数的几次,都是很紧要的事。这次大概也不例外,老陈一言不发,陈元跟在他的身后一瘸一拐的下楼。楼道里只有脚步蹒跚的响声,谁也没有说话。在陈元看来,这气氛有些微妙。
老陈已经老了。他看着老陈的背影才忽然发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出了矮楼,老陈按住胸口咳嗽了两声,脚下没停,边咳边走。
“生病了?”
陈元的语气有点冷,即便如此,他的脸在黑夜中还是微微泛起了红。
老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走过楼房,穿进院子里的一片梨树,老陈才张口问道:你知道722案件吗?
陈元摇了摇头。他对外界的事情毫无知晓,也不想知道。
老陈淡淡的“嗯”了一声,再往前,就是老陈的家了。
这时陈元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这栋用黄土垒起的小屋是老陈亲手盖的。黑夜中,在如洗的月光下也只能看清个轮廓。整栋小屋没有一闪窗户,就连门缝也用厚厚的棉被封了起来。老陈不喜欢这间屋子,但他只能住在这里。白日的时候就闷在里面睡觉,只有晚上才能出来透一口气。
老陈用双手顶住房门上下的挪动两下,再往左面一拨,房门露出了一个小缝。这种没人会做的巧锁也是老陈自己设计的。老陈说这种小玩意永远不会失传,只是人们看不懂古书罢了。
陈元侧了侧身迈进漆黑的屋子,老陈进来后把门关严,屋子里才擦闪过一根火柴,点亮了蜡烛。
“师父?”陈元吃了一惊,眼前的刘天刑眼窝深陷,面如白纸,摊坐在蒲团上面,哪还有往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陈元赶忙凑过去握住刘天刑的手腕号起了脉,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又回头看向老陈。
刘天刑被老陈发现的时候已经碎成了几块。头和四肢散在一旁,躯干也被拦腰而斩,落在一大滩鲜血上面。果不其然,老陈知道,是彩戏师出现了。
刘天刑并没有死,彩戏师的分尸类似于戏法中的障眼法。好在老陈算是半个同行,他把刘天刑装进樟木箱子里盖好,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再打开时,刘天刑已然是个完整的人。
是谁在开这种玩笑?陈元有些奇怪。彩戏师这一职业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灭绝,就算有,也应该是在印度。他与老陈对望了一眼,眼神里满是疑惑。
陈元的脉号非常仔细,他望着刘天刑近乎浑浊的眼睛说道:没事的师父,没有受伤,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刘天刑略微点了下头。其实他并不是陈元的师父。第一次见到陈元时,刘天刑就想收他为徒。不是普通的徒弟,而是入室弟子。他对陈元的喜爱甚至超越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陈元拒绝了。刘天刑一直也想不通,为什么陈元不愿拜师还口口声声叫自己师父?而且对自己始终礼敬有加。直到有一天他见识了陈元的真正实力,他才知道,自己的这点微末道行哪里配做人家的师父。可陈元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对自己明说呢?刘天刑想不明白,终于心生隔阂,近两年的联系才慢慢少了。
“陈元,你的腿....”刘天刑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对于武人来说,残了条腿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半的功力。
“没什么。”陈元苦笑着说,“老毛病了,只是近几年越发不济,慢慢的没有知觉了。”
刘天刑迫不及待的问道:“当年你不愿意拜我为师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腿有毛病?”
“别说这些了,师父,”陈元握住他的手说,“您这是怎么回事?”
至此,陈元才知道722案件是怎么个事情。
“跑吧,陈元,快跑吧!”刘天刑抚着陈元的手背,眼眶竟是湿的,“你残了条腿,不是他的对手。那个人把我扔在这里就是在威胁你,他要杀你!”
刘天刑自认不是一个怕死的人,而且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可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未知的恐惧所带来的压力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当晚,剑锋抵在他的脖颈,那少年让他找一位比自己更强高手,刘天刑立刻想到了陈元。他知道,只有陈元能与那少年一搏。陈元的面庞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他的心里忽然一阵酸软。也许是前世的缘起,他始终爱惜着眼前这年近四十的男子。他怕,他怕陈元会死。
刘天刑很清楚太极螳螂拳馆的吴垒不会是那少年的对手。可别无他法,刘天刑只能碰碰运气。到头来,原来那少年真正想要找的正是陈元。
“跑啊,快跑吧。”
说着,刘天刑抿起了嘴,颤抖了两下终于还是哭出了声。低下的面庞眉头紧锁,像是再也难回的少年梦时。
陈元知道老头的难堪。贪生怕死卖友求生是江湖大忌,更何况刘天刑这样辈分这样威望的人,出了这档子事,心里一定是生不如死。
在陈元的记忆里,刘天刑性格乖戾霸道,从不服输,喜欢被人吹捧。也许这个老头一生都没丢过面子,就算丢过,也不会让人知道。可眼前的刘天刑老泪纵横,哭声凄楚,无助而且绝望。
“师父,您就在我这颐养天年,不会有人打扰您的。”
”可我绕不了我自己!”刘天刑仿佛要用尽自己的最后气力大吼了一声,随后,他深呼了一口气,心如死水般又说道,“好在,我已经活不长了。”
“师父…”陈元还想安慰,被刘天刑伸手阻止。
刘天刑说:“我知道自己中了毒,那小子,可是用毒的高手。”
他又说:“我也是混了一辈子的人,老江湖啦。”
说罢,他的一抹苦笑既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师父,您放心,我肯定会想办法医好你。”陈元言辞恳切,他不想这老人就这么死了。
刘天刑微微眯缝着双眼,慢慢摇头:“孩子,我巴不得死呢。只遗憾没死在那小子的剑下。”
自戕和被杀是两种概念,是两种恐惧。当刘天刑恢复了理智,他明白,死亡是一种归宿,对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只是,心头上还有一根让他难以释怀的刺,他拉住陈元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青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元被刘天刑紧紧盯着,那双眼睛甚至还闪烁着光亮。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他是谁?”
陈元的脑袋一懵,马上又恢复了冷静。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他是赫赫有名的彩戏师,来自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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