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清明还早。

但凤凰山上的公墓在这个时间却不像上一个纪元那样冷清，在上一个纪元，这里大概只有到清明或者重阳的时候才会热闹的起来。

作为以南市时至今日唯一不禁香烛纸钱的公墓，凤凰山公墓总是老人家们在临近大限的时候的第一选择。

倒也不是贪图那一点点香火，可能他们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在世界的背面仍然与那些不舍的人留存一份牵挂。

死亡是一场双方都难舍离别，这一点并没有因为灵气复苏人类开启新纪元而有所改变，人总归是人，不变的永远不变。

叶栩在凤凰山脚下的停车场停下那辆临近报废的五方扬光，这是叶栩对山上故人能表达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尊敬，虽然不至于一步一磕头，但心诚总是应该的。

叶栩背起那个老头子还在的时候他常用的送外卖的保温箱，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凤凰山公墓这一点做得很好，每年两万管理费没有白交，叶栩能看出来老头的墓被打理的很好，墓碑什么的被擦的很干净，墓前种下的柏树也枝繁叶茂并且能看出来是定期修剪过的。

老头子在这里应该能过的舒服。

叶栩自己安慰了自己一句，将贡品摆上，都是老头子生前爱吃的，酱牛肉，猪耳朵，麻辣腰果，油炸豆腐，洋葱木耳，再加上一瓶本省产的小烧锅。

架好碗筷，倒好白酒。

“老头子你先喝着，我先给你擦擦屋子。”

叶栩取出抹布，仔仔细细将老头的擦了一遍，没多少污渍，毕竟是凤凰山公墓，有人定期打理的。

叶栩最后一屁股坐在墓前，看着墓碑上老头的照片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拿起就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老头子啊，这算不算我第一次陪你喝酒，以前你总不让我喝，说是年纪轻轻就当酒鬼不好，呸，我才不当酒鬼，白酒是真的难喝，又苦又辣，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什么香啦甜的，你骗人。”

嘴上说着，但叶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第二杯啦，我只陪你喝三杯，这种难喝的东西不能喝多，我怕我吐，老头子，我要关掉小福馆了，生意越来越差，上几个月李叔的菜钱都结不清了，而且你说的八刀八烧我都会了，可是有什么用？反正我又加工不了灵材。”

“我也买不起，我买不起灵材，现在有钱的谁还吃普通食材，你定价又那么贵，还不许我降价，说什么大厨子就要有大厨子的心气，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大厨子的心气有什么用，吃得起的不来了，无可奈何的又吃不起。”

“以前你在的时候，咱家也算是小康了，可你看我现在，半年没挣钱了，要不是小福馆的地皮房子都是咱家自己的，我快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把市区的房子卖了。”

叶栩越说越郁闷，又倒了一杯酒，还是一饮而尽，辣的直吐舌头，这个时候酒气往上冲，他的脸都开始变红了，气息也粗重起来。

“老头子你以前不让我喝酒是对的，我果然不爱喝，你说的真准，还有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八刀八勺我都会了，会的真真的，我没骗你。”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过几天我要去笔架山那个秘境搏一搏，我不想这样下去，我又没能力自己启灵，你看，还是要怪你不许我改价，我快要穷死了，我还得娶媳妇呢，以后养娃也是一笔大钱。”

“不过你放心，小福馆我不会卖，就算不开了，小福馆的招牌也会挂着，我托付给老李叔了，他会去照看着，如果我回不来，就给小英当嫁妆。”

“你以前老说让小英给我做媳妇，可我配不上人家呢，人家现在不得了，自主启灵以后，才一年都已经是启灵后段了，马上就是神海强者，剑也使的好，不愧是叫李琼英的，活脱脱就是剑仙。”

“我还是当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吧，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娶个鼻涕妞。”

“老头子诶，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我现在要去为自己活一回了，我也不能永远当个麻瓜你说是吧，那还不如杀了我。”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呀，你都不在两年了，灵气复苏都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想着昨天才在桥洞里捡到我的，我记得那年我五岁吧，今年都二十三了。”

“听老李叔说，那时候我可怜的就像条流浪的奶狗，偏偏等个眼睛装倔，这点像你，老头子啊，你咋就那么傻，自己刚刚瘸了条腿还把我捡回来养，你说你把我送福利院不好吗？你总说我傻，其实你才傻。”

“其实老李叔说的不对，我不是装倔，我是真倔，这点像你。”

“后来你开了小福馆，咱家里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你确实厉害，有名的大厨，还给我在市区买婚房，连一直照顾你的老李叔也被你照顾了，老李叔好几次劝你找个媳妇，你说我就是你亲儿子，我都听见啦其实，是我拖累你了啊老头子。”

“再后来我十八岁那年开始灵气复苏了，好多人都自主启灵了，连你都自主启灵了，可是我没那个天赋，我还记得那天你和老李叔喝酒的时候开玩笑，说让老李叔把小英给我当媳妇，都新时代了老头子，那还有父母包办婚姻的，我当了你一辈子的累赘，我不能再拖累小英。”

叶栩倒了第第四杯酒，还是一饮而尽，他有些醉了。

“第四杯了啊，我够意思吧，说好只陪你喝三杯的，可谁让我是你儿子，多陪你一杯，说好了啊，我不能再喝了，本来说我只喝三杯的。”

“老头子以前你说厨子到哪都饿不死，非逼着我和你学厨，后来我果然考不上大学，学厨就学厨吧，小福馆小老板听着也有面儿不是，可惜灵气复苏了，我有没有启灵。”

“你说你咋想的，你咋就相信他们的传言说明湖山秘境里面有能让人启灵的宝贝，你也不想想，就算真有这种宝贝，咋可能就轮得到我，你咋就瞒着我偷偷去了呢？现在好了吧，我啃老都没地方啃。”

“算命的二聋子告诉我说，其实你的灵天赋不错，你说你要不去，以后你肯定是以南市首屈一指灵食大厨子，小福馆也能变成灵食馆，你说你就让我好好当个小老板二世祖不好吗？”

“我都累赘你一辈子了老头子，你咋就那么傻……”

叶栩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流，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我连你的气都没接着啊，老李叔送你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说你说了，让我别去秘境，还说让我安心当个小厨子。”

“老李叔也是傻，昨天他说他以后养着我，让我别多心，还说让小英以后嫁给我”

“哈哈哈，老头子，我才不娶鼻涕妞，而且我毕竟是你养大的，我咋可能吃软饭……”

酒劲上来之后，从没喝过酒的叶栩一阵絮絮叨叨，最后眼泪像不要钱一样，止也止不住。

“反正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就去明湖山秘境，是一飞冲天还是粉身碎骨就看这一次了。”

“你在那边要保佑我，别骂我不听话，我还得回来给你取个儿媳妇儿生几个孙子呢。”

“我不是真的不听话，这还不是和你学的，心气高还倔，老李叔说我像你，我能不像你吗？我是你养大的……”

“走了，老头子，如果我活着回来再来看你，酒菜我都给你留下，等你吃完他们会来收拾的……”

“对了，这地方你安心住着，管理费我交了五年了，我也确实是个累赘，给你交管理费的钱还是买房的才有的，这还是你留下来的，那些人也是死脑筋，最多只让交五年，他们也是傻，真傻，给钱都不要。”

“要是我回不来也别担心，以后老李叔会给你交，老李叔死了还有小英，看来我这个累赘哥只能再占她点便宜，想想真不好意思。”

“走啦走啦，老头子，你可别留我的魂，我要回去了，等我活着回来就再来看你，到时候酱牛肉和猪耳朵我都给你用灵材做，还给你买玉泉水酿的酒，保证你吃好喝好……”

“走啦走啦，老头子，你别留我，我一定能再来看你，别留我魂啊……”

叶栩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的出了墓园，向山下走去，按年级来说，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本来就还算半大小子，以前老头子管得严连啤酒都喝的很少，这会儿酒劲一上头，叶栩只觉得天旋地转，马上快要连自己的手脚都找不到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停在山下的那辆破五方扬光，叶栩好不容易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门爬了上去，坐到驾驶位上就睡了过去，连车门都忘了关。

叶栩心理有太多的苦闷压抑，连老李叔都没看出来，老李叔说把小英嫁给他的时候他嘻嘻笑着拒绝了，不娶鼻涕妞这话是笑着说的，但那个时候叶栩心理在流着血。

鼻涕妞已经不是那个追在他后面哥哥哥哥叫的鼻涕妞了，现在的李英琼在整个以南来说都算天赋最好的那一批，灵修天赋强悍不说，剑法也好，很有几分小说里同名的那位炼魔剑仙的风姿。

这样的人叶栩觉得自己怎么配得上，叶栩就算在流浪的那一年里宁愿去偷挨打都不乞讨的，那一年叶栩五岁。

真把李英琼当妹妹是真的，不想拖累李英琼是真的，骄傲也是真的。

其实叶栩天赋不错，老头子三十岁才完全学会的家传手艺八刀八勺叶栩二十三岁就完全学会了，但奈何这是灵气复苏的年代，没有自主启灵的都是麻瓜，再好的手艺也是社会底层。

叶栩又倔，和老头子一样又臭又硬，抱着老头子的规矩不改，没办法加工灵材的小福馆那么高的定价，能有生意才是奇怪。

小福馆上一次有生意还是半年前，老顾客来怀旧的。

眼见坐吃山空的叶栩不得不卖了市区老头子给他买的婚房，凑了一笔钱小部分给老头子交了墓地管理费，大部分按照网上的攻略买了探索秘境的装备。

是生是死就这一回，反正叶栩不愿苟且，绝不，也绝不接受那个鼻涕妞的接济，虽然鼻涕妞还和小时候一样好欺负就对了。

阳春三月的以南其实已经褪去了冬天的寒气，甚至下午的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燥意。

一边熟睡一边满头大汗的叶栩感觉自己口渴地要死，但就是醒不过来，这也让他错过了一场奇景。

西边的天空忽然裂成了一块一块的，还被染成绚烂的玫瑰红，全世界都在疯狂，这个奇景是世界末日来了吗？

但这一切与叶栩无关，他现在只想喝一杯水，醉酒真是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