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政治保卫局刑讯科的科长于芳菲是滨海有名的蛇蝎美人,她原本是满清皇室的格格,父亲因为支持复辟而被革命党暗杀,溥仪迁居满洲的时候,嫡福晋带着全家老小一起从天津往东北逃跑时被炸死在半路,整个镇国将军府,活下来的只有她与一位同母胞弟,因为两人彼时正在日本军校学习情报学。
谈竞到保卫局的时候,于芳菲已经准备好了审讯室,她专门为谈竞准备了带软垫的座椅、热茶,还有一张白纸:“谈记者若在审讯时觉得害怕,可以用这张纸挡眼睛。”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关切,像是个小姑娘在善意地提醒别人什么。于芳菲个子不高,身量娇小,跟谈竞说话的时候还要抬头仰视他,灯光在那双大眼睛里一闪一闪,竟然有几分天真的意蕴。
谈竞后退一步,避开与她目光接触:“多谢于科长。”
于芳菲在桌子边倚着,上下打量他:“我很早就听说过谈记者的名声,只是没有想到您还与谢局长有交情。”
谈竞低着头,默默地苦笑一下,再抬头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我是个记者,我与滨海所有人都有交情。”
“也包括那些地下党吗?”于芳菲挑了挑眉,“保卫局与领事馆,甚至特务机关都毫无动静,谈记者是怎么得知明丘西今晚要与重庆人接头的?”
谈竞看着她的下巴尖儿:“于科长是做情报的,不要向另一个情报人员打听他的情报来源,难道不是情报员之间的基本礼貌吗?”
于芳菲像是吃了一惊:“谈记者是做情报的?”
谈竞笑了笑:“在我成为您这刑椅的座上宾之前,还是不要打听了吧,于科长。”
于芳菲慢慢吸了口气,将那双大眼睛里溢出的震惊之色慢慢收了起来。刑讯室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两人都精神一振,知道金贤振带人回来了。
“谈记者给的情报一点也不错。”率先进门的是个高个子年轻人,皮肤白,眼睛大,看起来跟于芳菲竟然有三分相似,想必是特别行动科的科长,金贤振,“重庆那边有两个人,一个被打死,一个举枪自尽——明丘西这个王八蛋倒是个软骨头,见人脑浆子崩出来,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他说着,身后一群人涌进来,两人手中提着一个软瘫的男人,精瘦精瘦的,戴一副玳瑁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知识分子。
“这就是明丘西,”金贤振看着谈竞,过来与他握手,“这位想必就是提供情报的谈记者了,久仰久仰,您的文章我每一篇都读。”
谈竞伸手与他相握,这个年轻人掌心很粗糙,是常握枪磨出来的茧。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金科长,谈记者明天还要上班,而且谢局长也等着看结果。”于芳菲率先在椅子上坐下,在她正对面,明丘西已经被人用皮带绑上了刑讯椅。
“明先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我的座上宾。”她面带微笑地为这场审讯开了一个头。
明丘西已经挨过打,半边面颊红肿,嘴角还有一块淤青,他哆哆嗦嗦地坐在刑讯椅上,来回看着于芳菲和金贤振,半晌才开口:“那个人是谁?”
“你问谈记者?”于芳菲微笑着开口,“谈记者是举报你的人。”
她一点都没想为谈竞遮掩。
明丘西勃然变色:“他举报我什么?”
“举报你通敌叛国。”于芳菲面带微笑,语气柔和,“看在同僚的情谊上,我不愿对明先生动手,您能主动配合一点吗?交代完该交代的,您就能接着回去做您的办事员,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接着过太平日子。”
明丘西狠狠地盯着谈竞,几秒钟后忽然咧嘴一笑。他齿缝间还有血迹残留,上唇内侧肿了一块,一咧嘴,那块青紫的肿包就露出来:“我看过谈记者的文章,也听过谈记者的大名……怎么,新闻界混不下去,也要开始靠举报投诚了?”
于芳菲和金贤振立刻都转头去看他,这或许也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疑惑。
谈竞轻轻勾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明先生今晚在伯爵夫人酒吧跟两人见面,那两人是谁?”
“是军统的人。”他承认的很痛快,随即又问,“谈记者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与军统的人见面的?”
谈竞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敲打打,他没有回答明丘西,反而转过头对于芳菲和金贤振微笑:“这个问题,我已经在电话里向谢局长汇报过一遍了,怎么,保卫局刑讯犯人的时候,还要将侦查手段跟犯人汇报一遍吗?”
“明先生……”于芳菲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又重复了一边,“哎,明先生……”
她的叹息声余音犹在,刑讯椅后站着的四个人已经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地将明丘西的手死死按在他跟前的铁板上。第三人开门出去,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刑讯室外呜呜地响起水烧开的声音。
明丘西脸上终于变色,他就在政治保卫局工作,听说过于芳菲的手段。他开始在刑讯椅上挣扎,大喊:“我要求与日本国驻滨海总领事馆的栖川总领事说话!她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栖川领事的人!”
金贤振和于芳菲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出去的第三个人提着滚水壶进来,但于芳菲却做手势制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谈竞转向于芳菲,开口发问:“明先生是栖川领事的人?”
于芳菲眉心皱起,谨慎地审视着明丘西:“我不知道。”
谈竞接着转向金贤振:“如果他是栖川领事的人,谢局长怎么可能叫你去抓他?他给你拨电话时说了什么?”
金贤振也是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他犹豫着回答:“只说叫我立刻带人到翠华路的伯爵夫人酒吧去。”
谈竞接着问:“与他见面的那两人,的确是军统的?”
于芳菲打断他:“他都已经亲口承认了,不是军统又是什么?”
“好,那就是蓄意说这些话,想要打断我们的思路了。”于芳菲把头转了过去,盯着明丘西,眼神阴狠而残酷,“明先生,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那些人接头,是为了什么?”
明丘西安静下来,也狠狠地盯着于芳菲:“为二位科长的仕途考虑,我不能将这些话说给你,大家都是为了天皇陛下服务,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你们联系栖川领事,立刻便能真相大白。”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在座负责审讯的三位,除了谈竞外,剩下两人显然没有面见栖川旬的资格,不要说面见,就连通电话的资格都没有。
于芳菲慢悠悠地笑了,她站起身踱到明丘西跟前去,在他肩上拍了拍:“有什么秘密是栖川领事可以知道,但我们却不能知道的呢?莫非是栖川领事准备废了政治保卫局?亦或是废了汪先生?”
她说着,从台子上拿起了一柄钢刷,绕到明丘西身后,开始为他梳头:“咱们同局上班,明先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我心里一清二楚,那么同样的,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明先生心里也应该一清二楚。”
“你现在要求见栖川领事……是吃准了我们联系不到人,却又因为栖川领事的大名,而不敢把你怎么样么?”于芳菲笑了笑,“军统的事情,我们不管,就是藤井机关长来管,审你的单位左右就这两个,而栖川领事向来只看结果,并不会亲自参与审讯。”
“你想对栖川领事说什么,现在可以开始说了,我一定会将你的话原封带给他。”
明丘西又开始挣扎,他嘴里依然大喊着栖川旬的名字,喊了两句之后,像是蓦然反应过来这招不奏效似的,又开始喊谢流年的名字,要求谢流年来审他。
于芳菲耐心用尽,她轻轻咳了一声,吩咐左右:“给明先生洗洗手吧。”
一壶刚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浇在明丘西双手上,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充斥了整间审讯室。
于芳菲拿着钢刷站到了明丘西跟前,轻轻将刷头放到他手上:“你跟军统的人见面,说了什么?”
明丘西双手鲜血淋漓而下,其中还夹着手上被烫熟的细碎肉块,整个审讯室诡异地荡漾着一股煮肉的香味。谈竞从来没有亲历过这样的场景,当下再也忍受不住,捂着嘴冲了出去。
于芳菲扭头看他,然后对金贤振微笑:“谈记者真是文人。”
明丘西的意志在滚水浇下来的那一刻已经被尽数瓦解,他想说话,但剧痛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大张着嘴巴嘶吼哀嚎。于芳菲已经在那双手上刷出了森然白骨,此刻也停下手:“给明先生镇痛。”
刑讯椅上血腥味与尿骚味混合,于芳菲有些受不住,她刚一转身,手下便识眼色地转身去开窗,吹进来的七月夜风裹着细微花香,让人精神一振。
谈竞在室外呕吐完了,正站在门边,不敢进去。
于芳菲看到他,又笑了笑:“谈记者先回去吧,他要招供了。”
但谈竞不走:“谢局长叫我参与审讯。”
于芳菲也不强迫他:“谈记者如果受得住,就留下,如果受不住,尽管去休息。”
明丘西的嗓子已经全哑了。于芳菲拿来一张白纸,拎起他的右手用力拍在白纸上,被热水冲淡的血液在纸上留下一个血手印,她在那个手印上吹了吹,交给一边的记录员。
“愿意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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