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就连与葛三爷会面时都显得忧心忡忡。后者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你有心事?”
“有点麻烦,”谈竞没有隐瞒葛三爷的意思,直接道,“日本人在重庆有钉子,那个钉子好像发现了秦广在领事馆里的存在……今天陆裴明把我叫去见了一面,让我去见他妻子。”
“那就去见啊。”
“他没有娶妻。”谈竞皱起眉,“这个妻子是代称,他是在暗示谁。”
祝七插口:“会不会是代号?”
谈竞摇摇头:“他知道我对军统内部一无所知,不可能知道一个代号妻子的人究竟是谁,这是说给我听的暗示,我应该认识这个人。”
室内沉默了两秒,葛三爷咳了一声:“这件事情,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你自己努力了。我们见面不容易,还是先把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
他说着,将一张地图铺到桌面上,谈竞扫了一眼,发现那正是领事馆的地图。他从来没给葛三爷提供过这张图,不消说,肯定是祝七的手笔。
葛三爷将地图推到他面前:“有错吗?”
谈竞仔细看过一遍,提笔补上了更多细节,夸赞道:“祝七真是好手。”
祝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指着办公楼后的一处花丛:“行动开始之后,我会隐藏在这里,而三爷他们会在这堵墙外。秦广拿到密码本后,立刻从窗户抛出来,我传给三爷,三爷在车里拍照完毕,由你亲自带回去。”
“不可能。”谈竞断然否决,“领事馆办公楼和花园里是不断人的,虽然只有一个,但在花园里,任何动静他都听得到。”
祝七志得意满地笑了:“现在才想起这一点,昨天我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怎么没人提醒我花园里也有人?”
谈竞皱眉盯着他:“你是怎么……”
“在花园里巡逻的人,不会关注办公楼的方向。他们主要关注点集中在墙根下,每次巡逻的时候,就只沿着墙根走一整圈……从前院到后花园,他们走一圈需要四十二到六十一分钟。”
“这么大的间隔?”
祝七耸肩:“有些人会偷懒,小个便,冒根烟什么的。”
谈竞搓着自己的下巴:“所以你的计划是在趁巡逻人员绕到前面的时候,完成传递密码本的所有动作?”
“你觉得怎么样?”祝七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密码本从三楼落下来,用时不会超过一分钟,我接到密码本后翻墙,用时大概在七到十二分钟之间,整个过程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保证。”
葛三爷在一旁帮腔:“我们祝七可是个大盗,心思很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谈竞依然在沉吟,他在脑海里来回模拟整个场景,又问了一句:“整个过程里,没有人替你望风?”
“窃听器。”这回开口的是葛三爷,“先把窃听器安装在固定位置,接收设备就在墙外,我来给他望风。”
“什么时候安?怎么安?”
祝七和葛三爷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给你开开眼。”
葛三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盒子,从中取出一枚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盒子:“这个东西,叫‘嘁’,毛子发明的,好玩意儿。”
谈竞仔细看了看那黑盒子,伸出两根手指拿起来,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一遍:“窃听器?”
“微型窃听器。”葛三爷说着,小心翼翼地捏起开,照着墙壁做了个虚抛的动作,“能用气弹枪射到墙上,发射直径八公里,适配多种接收器……我费老大力气搞来的,后方都没有。”
谈竞看着葛三爷敝帚自珍的样子,不由得恶作剧心起,从他手里结果嘁,在两个男人的惊呼声中,用力甩到了对面的墙上。
一声很轻很轻的碰撞声之后,嘁牢牢吸附在了墙面上,只可惜现场没有接收器。谈竞轻轻叹了口气,葛三爷和祝七已经大呼小叫地扑上去,小心翼翼地将嘁从墙上拿下来,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通,确定没有碰坏才松了口气。
“紧张什么?”谈竞道,“气弹枪打出来的力道,可比我甩的这一下重多了。”
“不是你花的钱,你不知道心疼!”葛三爷怒视他,“完成了这次任务,这东西就要送回后方去,首长会把它送给最需要的同志,如果在我们这里弄坏了……”
“那送回去也是给同志找麻烦。”谈竞不咸不淡地接话,同时用手戳着桌子上地地图,“我把密码本带进去,怎么带?”
“祝七开车带你进去。”葛三爷宝宝贝贝地将嘁放回盒子里,回到桌边坐下,从桌子下面台上一个涮肉的铜锅,道,“今晚请你们吃大餐。”
谈竞恍然,笑着摸了摸那个锅:“东来顺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不吃。”
“呸,工作还没开始干,吃穿倒是先讲究上了。”葛三爷笑骂一句,随即又正色,“今晚争取把该拍的都拍完,秦广情况危险,这件事情不能再拖。”
谈竞点点头,葛三爷又道:“你的身份,秦广知道了吗?”
“没有,”他回道,“这个节骨眼,我不想节外生枝,先把密码本拿到吧。”
“现在可以不说,但要考虑了。”葛三爷提起桌下的暖瓶,往自己的小茶壶里注水,那茶壶里没有茶叶,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茶垢让白水一入壶便散发出袅袅茶香。谈竞看着那把壶,忽然想起绵谷晋夫来,他在扮演岳时行的时候,也非常爱茶。
葛三爷嗅着空气里的茶香,开口道:“如果栖川旬真的埋了颗钉子在重庆,那弄清秦广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为了她的性命安危考虑,你现在应该计划将她撤回后方了。”
“她是陈老总的人,我决定不了她的行动。”谈竞道,“如果乌篷能活着出来,那……应该会有所行动。”
“你不是中统的人,可你是延安的人。”葛三爷摇晃着茶壶,意味深长道,“在咱们这,你说话是管用的。”
谈竞抿住嘴唇,和葛三爷目光相接。后者悠然吸溜着手里的茶壶,唇角带笑。室内一片沉寂,祝七忍不住开口,想说服谈竞,但刚吐出一个字,便被谈竞挥手打断:“你有门路?”
“门路么,一直都有。”葛三爷笑道,“后勤的时候,交给我,你完全可以放心,连藤井寿办事都要求到我跟前,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况且咱们的同志在一线,总得有条退路。”祝七插口道,“我们不做无所谓的牺牲,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现在知道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友去送死……不管是哪条战壕里的战友。”
谈竞沉思片刻,为微笑起来,看向祝七:“都是战友,怎么只见你们操心秦广,而不担忧乌篷呢?”
“乌篷要是我们的同志,营救方案早就拟好了。”祝七嗤了一声,似乎有很大不满,“也就是重庆,憋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丢人。”
“如果救,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我们对他们中统那边的行动一无所知,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先自己打起来,那岂不是更麻烦?”葛三爷道,“你如果能联系上他们那边,他们如果也同意,我们两家可以合作,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其他。”
谈竞又沉默了,那个神秘的妻子还没有丝毫头绪,左伯鹰也没有联系他,显然是不准备让他插手送陆家人出国的问题。这个关口,他连光明正大往陆家宅子跑一趟的借口都没有。
陆裴明的妻子……谈竞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对葛三爷拱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这个计划,我看没什么问题,只要你的嘁不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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