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成了典型的宅女。
每天的生活差不多由上网,做菜,复习功课三件大事组成。
八月中旬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做好几样拿手菜,包括他最爱吃的糖醋鱼。他尝后,啧啧赞叹,高兴地说:“咱们马卓真的长大了,我享福了。只怕这现成饭一吃惯了,等你开学后,我都不习惯了。”
“那我就走读吧,天天回来做饭给你吃。”
“那怎么行!”他说,“你将来是要当女博士的,不能天天围着锅碗转!”
“我可没那理想。”我说。
“那说说你的理想?”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我们之间,很少有如此正式的话题。
“当厨师啊。”我瞎说八道。
“学坏了哈!”他用筷子点着我说。
这时的他已经卖掉了县里的超市,奶奶也完成了从生气到生病,从住院到出院的整个过程。对他生意上的事情,我很少过问,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他的负担,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并且,尽量不让他为我而担心。
所以,肖哲约我数次,我都没有出过门。直到那天,他告诉我在华星看到颜舒舒了,但是颜舒舒不肯见她,让我赶紧去一趟。
我放了电话就往华星赶,午后的太阳很毒,我惦着颜舒舒,所以没坐公车,而是选择了打的。多日不出门,阳光晒得我头昏脑涨。我按肖哲给的地址找到华星那家位于三楼a235的小店,看到小店门紧闭着,肖哲坐在店门口发呆。
我走近了,他指指里面,示意我颜舒舒人在里面。
我敲门,没人应。我喊她的名字,告诉她我是马卓。好半天门吱吱呀呀开了,看到颜舒舒的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的头发长了,变成了卷发,还化了妆,金色的眼影粉红色的脸颊。睡眼惺忪地问我说:“马卓,你怎么来了?”
“你别装了。”肖哲说,“我就知道你在里面,清醒着呢。”
“进来啊。”颜舒舒不理他,只是招呼我。我跟着她进去,发现是这是一片女生的店,女生们喜欢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为什么不营业啊?”我问。
她看后面一眼说:“怕吵。”
肖哲背着手站在店中央,说话的感觉像颜舒舒的爸爸:“该读书不读书,开什么店!简直是胡来!”
我笑,颜舒舒无奈地朝我耸耸肩。
但久别重逢总是件高兴的事。颜舒舒拿起她的小包拉着我说:“反正今天下午也不能营业了,走,我请你们吃冰去。门口有家很好的冰店,里面的芒果冰沙超正宗。”
“要去可以。”肖哲说,“我来买单!”
颜舒舒没好气地一瞪眼,说:“你是谁?”
“走啦。”我拉颜舒舒一把,“有人请客总是件好事嘛。”
“就是就是。”肖哲说,“钱上面你不是一向算得很精的么。”
谁料这话又惹颜舒舒生气了,很不高兴地对他说:“aa制!”
我看啊,他俩是永远都改不了互相抬杠的习惯了。我们三人别别扭扭地走出华星,来到颜舒舒说的那家冰沙店。趁着肖哲去柜台点单,我问颜舒舒:“真的不念书了?”
“哪有。”颜舒舒说,“我回来过暑假,正好闲着没事。我一个姐姐去尼泊尔了,让我替她看几天店而已,等她回来了,我就休息。”
“你把书呆子急坏了。”我低声说。
颜舒舒嘻嘻笑:“他以为他是我爸呢,真是的!见我就哗里哗啦来好一堆大道理,我只好让他吃闭门羹。不过也算他聪明,知道搬你这个救兵来!”
“你也是,回来也不找我玩,真不够意思!”
“还说我?”她瞪大眼,“我手机不开,也不上网,我哪里知道怎么找你?”
正说着话,我一眼瞥到门口正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女人背着一个很夸张的大包,还带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墨镜,嘴唇抹成珍珠不像珍珠金色不像金色的颜色,皮肤很白,头发很长,冷若冰霜的,乍一看像是个欧美明星。有个男人懒懒地跟在她身后,穿着一件跟她差不多算情侣装的黑色衬衣,一样的墨镜。光看那走路的身形,我的一口柠檬水就差点喷出鼻腔。
是他。
颜舒舒顺着我的眼睛看过去,只看了一秒,就回过头来,在我脑袋上推了一下说:“不许看!”
我才不愿意看。
颜舒舒把吸管咬得稀巴烂,她一边咬着吸管一边说:“那女的叫晶晶,是我们这层楼收租金的老板娘,也是我们这栋大厦的老板的妹妹。不过年纪不小了,快三十了吧,典型的姐弟恋。”
原来他并没有跟于安朵在一起。
“不过听说他们早就认识,原来毒药跟她去过广州一阵子,后来她们分手了,没想到现在又搅到一起去了。”
是这样。
我立刻想起去年冬天,于安朵在图书馆里对我说的那席话,心里冷不丁像被蜜蜂扎了一下,嗡的疼了起来。原来他不只于安朵,还有晶晶姐,在他比我大不了几年的人生经历中,他到底有过多少段来历不明的爱情?
自他们走进店里之后,我一直没有再去看他们一眼。他们在距离我们三张桌子的靠窗座位前坐了下来。肖哲就在这个时候端着餐盘走过来,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挡得正好。
“多少钱?”颜舒舒说,“我算给你。”
“无聊。”肖哲说。
颜舒舒白了肖哲一眼:“你骂谁呢?”
“谁无聊我骂谁呗。”肖哲说着,把自己的冰沙盘挪开点,坐到我对面的位置息事宁人:“好,停止!”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那个女人一只手半抱着毒药的腰,正要喂他一大勺冰沙。
所幸的是,他微微皱眉,然后轻轻推开了她。
饶是这样,我的心还是像被什么小型炸弹轰缺了一块似的,我慌忙咽下一大口的冰沙,想要堵住那个缺口。我感到自己正被嫉妒和愤怒的毒汁浇灌着身体,全身发热,说不出的难受。
颜舒舒和肖哲都没有发觉我难看的表情,他们又开始在吵架,这一回是因为吸管的事。她让他到柜台给他取根新的,但他不肯。我希望能用胶布把他们的嘴都贴起来。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虽然从始至终,那两个戴墨镜的人好像都没有看过我们一眼。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令人七上八下的冷饮,走回到烈日的街道。街边停着一辆红色的minicooper,颜舒舒指着它对我说:“瞧,晶姐的车。等我发财了也买这种,不过我不喜欢红色的,我喜欢黑色,黑色才够酷。”
“二奶车。”肖哲说。
“你不说话要死人吗?”颜舒舒问他。
“死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他自以为答得幽默之极,还冲我做个鬼脸。
“明天我们看电影去。”颜舒舒拉我说,“我请客,看完电影咱们去吃必胜客。”
“算我一个。”肖哲可怜巴巴。
“你别老掺和进女人的世界。”颜舒舒说,“不然我会怀疑你某种取向有问题。”
“什么取向?”肖哲说,“你说清楚嘛。”
遇到装傻的人,颜舒舒彻底傻了,冲上前就要去掐他,就在这时候里面那二位推门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我看到开车的人不是那个什么晶姐,而是他。
颜舒舒摇头说:“马卓,幸亏你意志坚定。只可怜于安朵那个情圣,为爱牺牲得不明不白。”
“怎么她划拉那一下还没康复?”肖哲问。
“精神病怎么可能说康复就康复,只能说犯病就犯病。她家有精神病史,她妈就有。据说受不得任何刺激。她要真离开天中就好了,我就能厚着脸皮转回天中去,只要不再见到那个贱人被人骂死也没啥。”
“哦。”肖哲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是真的有神经病吗?”
“千真万确。”颜舒舒说,“我舅舅在我家讲的。他家里人千方百计隐瞒这件事,在天中办的是休学。不过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想想,如果你走在大街上,被一个神经病打了一下,头给打破了。你哭又有啥用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听颜舒舒这么一说,肖哲笑得像抽风一样。
“其实,这里面有些误会的——”我正想替于安朵解释点什么,该死的肖哲打断了我的话:“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发完这个狗屁不通的言,他忽然转头问颜舒舒:“你说转学回来,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那是假设,你懂不。”
他埋怨地说:“害我白高兴一场!”
颜舒舒却因为这句话微红了脸。她转过身,大声地跟我们说再见,人很快就跑回到华星里面去了。
那天,我和肖哲坐公车回家。忽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坐的也是这路公车。车子快开的时候,有个少年飞奔上来,硬币呈抛物线丢进钱箱。他也戴了帽子,动作一样矫健。一切恍如剧情重演,可惜这个他再也不是那个他。
开上minicooper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坐什么公交车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将永远不会有交集?就像两条碰碰撞撞的虚线,偶尔粘连,终究还是分开了去。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就不该有任何悲伤,不是吗?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肖哲让我坐下,站在我边上。那个刚上车的男生也一直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站定。也许是他多看了我两眼,肖哲显得有些不高兴,移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大声问我说:“明天几点电影院见呢?”
“天太热,我不想出门。”
“其实我也是。”他说,“我有好多数学习题没做呢。”
“那就在家好好做吧。”我说。
“下学期我一定会赶上你。”他这句话听上去很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比肖哲早两个站下车,那个男生也跟着我下了车。我向前走几步,他也跟着我走几步。我起了警惕,转过身去盯着他看,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说:“给你。”
我怀着狐疑和紧张的心情打开那个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在“算了”等你。
他一定是有这个把握我会明白。所以,才连落款都没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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