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斜挂树梢。
秦淮河中的散布的画舫纷纷挂起灯笼,热闹非凡,而河畔的鸳鸯楼却迎来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分。
食客散去,偌大的酒楼只剩下最后两桌客人。
眼神困倦的女侍应倚靠角落里,期盼着客人赶紧吃完结账,好早些回去休息。不过,当她将目光投向靠近河边的那张桌子时有些呆了,眼神也起了异样。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头发浓密黑亮,眼神深邃而又专注,鼻梁高直挺拔,令他那原本略嫌柔和的脸庞多了几分坚毅,薄薄的嘴唇两端微微上翘,显露出他性格中的果断和自信。他的肤色宛如蓝天下飘过的一朵白云,又像照亮黑暗夜幕的那轮明月。然而在他的眉宇间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可这并未损他的形象,反倒平添一种令异性心动的魅力,以致于邻桌的女孩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直到与她对面而坐的男孩忍不住轻咳一声后,方才自觉收起了余光。
他喝酒很慢,很虔诚,生怕浪费了每一滴酒液。
原来是个酒鬼!
女孩面上露出一丝惋惜,同时眼中的惊艳已被鄙夷所取代。
柳拾遗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正要喊人添酒,却发现一只新的酒瓶递到眼前。
他哑然道:“我正想喊酒,你动作倒快。”
女子在他对面款款坐下,笑靥如明净的月牙儿:“我知道你喜欢喝酒。”
“这么多年,难得你还记得。”
“因为我有心。”女子露出一个简直能迷死天下男人的微笑,“我对你有心。”
柳拾遗端起酒瓶,将鼻尖凑近瓶口轻轻一嗅,一口饮尽。
女子讶然:“你竟然喝了?”
“我喝了。”
“我的记性不错,不过你的记性好像并不是很好。”
“哦?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毒蝎花十娘。”
花十娘露出一个似嗔似笑的表情:“当年围绕在你身边的漂亮女人那么多,难得还记得起我。”
柳拾遗再喝一口,醉眼朦胧地盯着眼前的佳人,笑眯眯道:“世上有两种女人,我一定不会忘记。”
花十娘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问:“哦?哪两种?”
“一种是倾国倾城的佳丽,还有就是你这一种。”
“我是哪一种?”
“要人命的那种。”
花十娘笑了,笑的似乎十分开心,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是一对正在调情的情侣。
“既然知道我要人命,为什么还要喝我给的酒?”
“因为这酒很好喝。”柳拾遗喝下瓶中的最后一口酒,舔了舔嘴唇,似乎仍在回味。
“曾几何时,你是我在教中最欣赏的男人,甚至因你而数次拒绝风过亭的追求。”花十娘目露惋惜道:“可是看看现在的你,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他。”
风过亭是圣教的右使,地位尚在柳拾遗和花十娘之上,一身修为已臻至化境。
“因为我?”柳拾遗笑了,“你之所以拒绝风过亭,是因为他太过风流,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用情超过三月。而他为了报复你的冷酷拒绝,在江湖上散出消息,若是哪个男人敢碰你,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会放过。试问天下间有哪个人傻到为了一个女人而得罪天命教的第二号人物?”
花十娘哑然道:“一向听说你是个醉鬼,没想到脑子还没有糊涂嘛。”
柳拾遗道:“我若糊涂,焉能活到今日?”
花十娘忽的收敛略嫌放浪的姿态,转而目光诚挚地迎上他的目光道:“教主说了,只要你跟我回去,便宽恕你的叛教行为,且保留你神风护法的地位。”
柳拾遗淡淡道:“我若不答应呢?”
花十娘面上涌起难以掩饰的失望,蹙眉道:“我不明白,教主一向对你不错,甚至想将自己的独生爱女秋莫离许配给你,将你视作未来的教主继承人,为什么你仍旧一意孤行?”
柳拾遗闻言冲她眨了眨眼:“当年教主曾当众许诺,只要我保持莫离的正妻地位,便不反对我今后再取妻纳妾,你便是因为此点才看中我的吧。以你的手段,即便只是个二夫人,也足以将善良纯真的莫离控制死死的,成为幕后真正的大夫人。呵,花十娘果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花十娘耸了耸香肩,说:“凡人都有欲望,我又怎能例外?而且以我的才智武功,不仅能帮你稳定教众,而且还能开疆拓土,令你开创不世霸业,你又有何损失?”
柳拾遗大笑道:“十娘高看我的野心哩。我之所以叛教,便是不想再做天命教的杀人工具。不过,我倒觉得风过亭更适合你。”
“不想再杀人?”花十娘笑了,“你的手已沾满了鲜血。就算圣教不追杀你,江湖上其他的玄武宗派能放过你么?”
柳拾遗面上略过一丝痛苦:“我是个孤儿,自幼被教主收养并灌输杀人的理念。那时候我没的选择,现在已然清醒,便不会再沉沦下去。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
花十娘哂笑道:“清醒?沉沦?什么时候我们的柳大护法成了大圣人!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恩怨。你欠下的恩怨债那么多,恐怕十辈子都还不上。只有圣教才是你的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柳拾遗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坚毅。
花十娘眼中的热情逐渐变冷,咬牙道:“那我只好杀了你。”
“请便。”柳拾遗淡淡一句,不再看她。
花十娘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柳拾遗不语,因为他觉得体内有了些异样。
花十娘嫣然道:“以你的内力和经验,足以嗅出这酒中是否下了毒,而我也没有这么笨,毒不在酒中,在我身上。”
柳拾遗皱眉道:“难怪一向爱打扮的花十娘今日竟没有涂抹香粉。”
“这是我特制的‘风为媒’,可于空气中传播。用不了多久便会循环于血液之中,直至毒发身亡,只有我才有解药。”
柳拾遗强运一股真气勉强压下在体内蔓延的毒素,右手闪电抚向腰间佩剑的剑柄。
“既然如此,一路好走!”话说一半,花十娘先发制人,蓦地腾身而起,口中念念有词。
六把飞刀袭至,分别从六个不同的角度射向柳拾遗。
除非他会道派的隐遁术,否则将无路可逃,更何况他已中了三无昧毒。
花十娘轻盈地落在一根横梁上,不再看底下一眼。因为在她眼中柳拾遗已经是个死人,而死人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她最终还是好奇地往下望了一眼,也幸亏是这一眼,令她还有命倒吸一口凉气。
剑影暴烁三次,花十娘从横梁闪躲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她望着剑光背后的柳拾遗,惊惧地说不出话来。
“你的毒很厉害,道行却还差点。”柳拾遗剑如雨落,表情却悠然自得。
“是么?”花十娘恨恨地一咬牙,十指如拨琴弦。
嗖!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飞射而出,带起几蓬银亮刀光。
那身影身着红衣,面色苍白如死,毫无表情,动作凌厉而关节动作起来却略嫌僵硬,不似真人。
她长有六只手臂,每只手上都握着一柄雁翎刀,每一柄雁翎刀都是一路迥然不同的刀法。
六刀上下翻飞,等若六名单刀高手一起进击。
“想不到你竟能控制傀儡了。”柳拾遗一剑逼退花十娘,转而迎向袭至身后的刀奴。
“铛,铛,铛……”
长剑如雨般倾洒而出,在六柄雁翎刀编织的罗网前碰撞起一串脆响。
声落。
傀儡刀奴竟往后跌退,六只手臂也被斩落两只。
柳拾遗纵声长笑,蜂腰一拧,逆转的剑势将花十娘的身影湮没。
剑收。
花十娘踉跄几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至死都不能瞑目。
她一死,傀儡刀奴便如失去了生命般停在那里。
柳拾遗握剑来到厅中,呼吸着窗外飘来的秦淮河风,叹息道:“三年了。柳某退隐江湖三年,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么?”
“你活一天便是圣教的人,死了也要把骨头埋在圣教。”
原本坐在桌前的那对少年男女此时已褪去惊愕,换上一幅森冷表情,缓缓起身,来到柳拾遗面前,而那名女侍应也持剑守住了门口。
柳拾遗锐目一扫三人手中的兵刃,淡淡道:“天狼、地猫、灵狐。你们三个都是黄级门徒中的佼佼者,刚才若一起攻我,‘毒蝎’花十娘也不至于死在我的剑下。”
那个扮作少年的天狼冷冷道:“毒蝎是‘虫门’的人,多死几个,对我们‘兽门’没有坏处。这一点,我还要谢谢你。”
柳拾遗忽然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并有一股青气袭上眉间。
地猫褪去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狰狞一笑道:“花十娘的毒果然有些门道。”
柳拾遗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身体正在渐渐麻痹。
天狼邪笑道:“看来老天也眷顾我们,让我们立这一场大功。”
柳拾遗冷冷道:“你们若真这样想,那就不妨上前一试。”
他这么一说,三人反倒有些踌躇起来。
天狼望着地猫,微笑道:“你的速度快,不妨由你上前,我在后面为你掠阵。”
地猫谦虚道:“我的速度在你的攻击力面前并不算什么,还是由你上前为好。”
天狼看了看地猫,又看了看远处的灵狐。
灵狐摇头道:“论速度和攻击力,我都不如你俩,所以就由我来殿后。”
于是,三个人你让我让,都变得客气起来,然而总归要有一个人先出手的。
贪功心切的天狼猛一咬牙,套在右臂上的三条长长钢爪朝身形摇晃的柳拾遗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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