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

良久，我终于亨受完余韵：「替我点一根烟。」

最近我学会抽烟｜｜从地狱回来后，我这个地狱使者才沾染人类恶习，但我实在需要一些东西帮助松弛神经。不过最讽刺的是，地狱细胞根本没有所谓神经，香烟的成份其实对我无效，一切只是心魔作祟，心理作用而已。

旁边的伊吹坐直身子，一手按住胸前棉被，一手从床边小几取过香烟包，抽出一根香烟放进我口中。

伊吹有一张瓜子脸、乌黑秀发和灵动的大眼睛，还有均匀的身材、出奇柔软的肌肤（接受严格训练的忍者，要保持这身肌肤还真是奇迹）。其实伊吹没有陈珂珂艳丽妩媚，她的样子虽然讨好，然而在大街上，还是轻易能够找到一百几十个差不多水准的女人。伊吹吸引人的地方，是她自然流露出来的独特气质。

算起来，周芹的质素比两人差上一大截。

伊吹没有迷失心性，她还是拥有自己｜｜行事仍然以自己的性格和价值观作准。伊吹听从我的命令行事，是忍者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与我的迷惑术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是把她的感情和记忆改写了少许，将我们之间的矛盾和隔阂消除而已。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伊吹不解的望着我。

「你的全名叫……」我咬住香烟，转头望着她。

「伊吹熏。」伊吹低头小声说道。

「阿熏……很动听的名字。」

「男人也有叫阿熏的。」伊吹问我：「对主人来说重要吗？」

「当然，其实我早就想问你的名字……」我笑着轻抚她的发丝：「再说，你愿意跟我睡，我感到很荣幸。」

「主人言重了，我只是工具而已。」

「工具？」我呆了一呆，摇头道：「你是指忍者的性质吗？当初你跟随我，我便告诉你不要把自己当工具。更何况你是忍者，又不是妓女。」

「对于女忍者来说没有分别，这一向是我们的工作。」

「工作？伊吹……」这次我真是彻底呆住，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第一次，难道过去你要跟那些……」

伊吹一脸漠然，似乎没有感到不妥：「我伺候过六个男人，主人是第七个。自从十三岁时跟我师父开始，我甲贺流的首领，与我们关系密切的政客，还有我效力过的两个主人……忍者为甲贺流生存，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我可没想到伊吹竟然……她的确活在地狱之中，我和她相比不算什么。只不过嘴里说不介意，那眼神流露出来的悲伤又是什么？为了甲贺流，甚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讨好政客？所谓人形工具，实在是令人悲伤。

尽管如此，伊吹在我眼里，仍有一层圣洁的光芒，是陈珂珂不能相比较。我问道：「妳伺候过的主人，包括黑月组组长吧？」

「我先是被派去名古屋的山田组，然后再被山田组的老大，当礼物送到黑月组工作。」伊吹点头说：「我是他们的工具，理所当然要……」

「我会消灭黑月组。」我知道这是女忍者的工作，然而我不能忍受别人欺负伊吹：「我要替你出一口气。」

「我不明白……」伊吹望我说：「主人何必如此紧张？我才刚刚陪你睡了。」

伊吹不知道这话有多伤人？我失声叫道：「在你的眼中，我和他们没两样？」

「不，主人对我很好，我感受到你的尊重。不过这是女忍者的工作，主人可以随便享用我的身体。」

我以为没有迷惑伊吹，近日和她在新记忆的基础上面培养了感情，这才要求她陪我睡，没想到伊吹受忍者的价值观支配，我的说话便是绝对，她甚至没考虑过自己的喜恶。

我把香烟弄熄，从床上爬起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碰你。」

伊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主人，这……」

「你的工作并不包括这种事情，你不是奴隶，也不是工具，所以不要叫我主人。」我穿上外衣，说：「你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如果不愿意的话……」

「我没有不愿意。」伊吹慌忙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我苦笑着摇头：「我希望你学会拒绝之后，还会愿意和我……在此之前，我不希望自己像个嫖客似的，那感觉十分难受。」

伊吹和陈珂珂不同，她赢得我的尊重，我不能侮辱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就算我从地狱回来，要替路西法夺取这个世界，唯有这个我坚持到底。

手机铃声响起，会是谁打来呢？我有两台手机，一般人拥有本来属于杨伟的号码，周瑜和伊吹才会使用另一台手机。

「咦？没有来电显示？」我接通来电，沉声问道：「是谁？」

「是我。」电话传来一个着实动听、似曾相识的声音。

「对不起，你是……」

「我是卓欣桐。」

Ｈ市最受欢迎的青春偶像之一，人气女子组合「双儿宫」的成员卓欣桐，竟然会打电话给我？要不是数天前跟她交谈过，我会以为自己作梦｜｜作梦也好，千万不要醒来，所谓有梦最美，醒了就不灵光啦！

然而我还是有些怀疑：「你怎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卓欣桐笑道：「那天我问你借手机，暗中把电话号码记住了。」

我这才恍然，可是卓欣桐是人气偶像，无端找我干嘛？我不是会迷偶像的愚昧少年，绝不会为了和偶像通电话，而兴奋大半天，何况我有许多大事要做！

「阿肇，你可以出来陪我吗？」

「嗄？」我呆了半晌，然后问她原因。

「我好闷啊！工作排得密密麻麻的，难得有半天休息时间，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只想找人说说话……」卓欣桐的声音，的确带着郁闷：「你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能够陪我吗？」

「啊哈！」我苦笑着摇头，卓欣桐当然看不见，只好说道：「这个好吗？妳可是名人耶！」

「你怕被人发现吗？」卓欣桐笑问。

那日和卓欣桐遇上，我是以本来面目示人，现在要见她，当然也是以阿肇的身分，卓欣桐人气极盛，我可不希望被她牵连，让「阿肇」在媒体上曝光。

然而到了最后，我还是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卓欣桐是感觉很清纯、很邻家的那种女生，论样貌不及陈珂珂妩媚、论气质不及伊吹内敛，如今的偶像没有特质，全是强势宣传制造出来的产品，就像卓欣桐的卖点，便是和她双生妹妹的姊妹组合。

以前先有支持者，然后偶像诞生；如今是先推出偶像，然后吸纳支持者。

我是由地狱回来的人，会希罕跟偶像约会吗？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在这里。

仍然是那个露天茶座，想不到我和卓欣桐也有所谓的「老地方」。

卓欣桐拣了一个僻静角落，我们东拉西扯的闲聊，倒是十分投契。剥去偶像外衣，卓欣桐只是个寻常女孩，鸭舌帽和墨镜底下的容貌并不特别出色，渐渐的我忘了她是大明星。

「上次跟你闲谈，让我舒服了好几天……能够说心事的人不多。」

「妳的妹妹呢？」我一边端起茶杯，一边问道。

「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卓欣桐说：「我喜欢当偶像……谁会不喜欢？只可惜这世界没有免费午餐，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我见她欲语还休，也不追问，只说：「妳知道就好。」

卓欣桐叹了一声：「我觉得后悔。」

「做人不应该后悔。如果真的不爽，大可以告别艺能界。」

「我签了合约，岂能随便离开？如果毁约，我要赔更多钱。」

「妳很痛苦，我感受得到。」我看着卓欣桐，竟然在她的眼神之中，找到伊吹的影子。伊吹的过去令人唏嘘，卓欣桐的遭遇又是怎样？

卓欣桐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才说：「不过我只是偶然后悔……有些事情就像吸毒一样，你会后悔当日吸第一口，却永远无法脱离毒海，我无法拋弃名利，是个差劲的女人吧？」

我看着她，缓缓摇头。

「尊严和人格不值钱，紧抱着所谓原则不放，没可能在这个世界生活。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会讨厌自己，不过工作可以麻醉一切……那偶然的安静，能够有你相陪，我的心情舒畅许多。」

最近两星期，对第十中学来说是风平浪静的好日子。继孟德斌和陈珂珂之后，再没有出什么大事，师生们都松一口气，然而今年暑假的收生情况，着实令人担心。

我也乐得清静宁神，毕竟少了孟德斌和陈珂珂，我的心情轻松许多｜｜他们两人在我的「命案」之中，都属于关键人物，就算我不屑找他们报仇，始终有点碍眼，现在可好，我没找他们，他们倒是送上门来。

不，依陈珂珂所言，屈美玲才是罪魁祸首。

卓欣桐的说话不无道理，抱着原则只是自讨苦吃，秦皇白他们一直这样过。然而连尊严都失去，生命还有什么价值？我在矛盾之中挣扎，希望取得平衡，结果却非我所愿。杨伟、陈珂珂和孟德斌先后付出代价，屈美玲又会怎样？而我的结局是否和他们一样？

小息的时候，屈美玲坐到我的旁边，把一本杂志塞进我手中：「杨伟，你看看这个！」

我暂时不想找屈美玲麻烦，没好气的望着她。

「记者发现『双儿宫』的卓欣桐秘密约晤情人，你看这人像不像阿肇？」

「什么？」本来极不耐烦的我，闻言立即细阅杂志内文。屈美玲说的没错，里面有两张模糊照片，正是我和卓欣桐在露天茶座的闻聊情景，想不到还是被人偷拍了，其中一张还拍到我的样子，虽然光线不足、距离又远，还是能够把我认出。

「报导说卓欣桐失踪了半天，她的经理大发雷霆！」屈美玲又道：「怎么看也像阿肇！」

我拿着杂志的手在颤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以阿肇的样子和身分，在恶流面前出现，是因为我相信能够躲在黑暗之中，如今竟然把自己的样子，刊登在杂志上面！

屈美玲还在夹七缠八，我没好气说道：「可能真是阿肇回来。」

屈美玲正说得兴起，闻言顿时僵硬起来。

「怎么？如果阿肇回来找你，你会害怕吗？」

「阿肇为什么要找我？」屈美玲的声音发颤。

「大抵是报仇吧！阿肇被杀，大家一起隐瞒真相……我们都欠了他。」我有心吓屈美玲：「你认为孟德斌和陈珂珂，是否遭到阿肇报复？」

「你……你不要吓我！」屈美玲尖叫道：「是你提议大家隐瞒事实，诬害阿肇的！」

屈美玲说的没错，当日正是杨伟要求大家隐瞒真相。我加重语气说：「你敢肯定阿肇不会找你报仇？你问心无愧？」

这已不是吓屈美玲那么简单，而是引她说出心底话。

屈美玲慢慢站起来，转身逃了开去，杂志也不要。

我把杂志合上，心里忐忑不安。屈美玲不是我首要对付的目标，我必须尽力保密自己的身分。我以阿肇的身分姿态夺取恶流，除了周瑜没人查出我的秘密，要是我成了公众人物，连屈美玲也能够一眼认出我，遑论是其他人。再说那些娱乐记者神通广大，难保不会查出什么秘密。

我以后要万事小心，不再见卓欣桐，不代表问题解决了。对方掌握多少资料？是否发现了什么秘密？我必须查清楚。

我确认杂志的名称，决定亲自到出版社走一趟。

「我可以使用迷惑术，要他们交出所有照片和资料，也可以改写他们的记忆。」我喃喃念道：「最重要是让他们停止调查，否则就不好办了。」

放学后，我以杨伟的身分，去到市中心一栋商业大厦，那家出版社就在二十八楼。我正盘算要如何入手，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不寒而栗、阴风似的感觉。我霍地回头，下午五点半钟的大街，满是准备回家的人潮，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许是地狱细胞过敏，繁华的大街上还会有什么敌人？何况我现在是普通中学生。

我站在商业大厦前面，打开杂志把报导重看一遍：「拍摄照片的记者是张慧君，只要找到她便是了……难道我要守株待兔？」

有个记者模样的女人步出大厦，我想了一想，便尾随她走向附近的停车场，停车场里面没有别人，我把握机会冲上前去，手刀在她后颈一砍，轻易将之击晕。

我把那女人拖到一部房车后面，在她的口袋中取出一张证件，很幸运的，她果然是个记者，而且就在那个出版社工作，不过巧合始终有个限度，记者证上面的名字是赵海珠，并非我要找的张慧君。

「至少我想到办法了。」我把记者证放进自己的口袋，外表迅速改变，变成赵海珠的模样。平常我变成杨伟，身上穿著真正的衣裳，此时就像一个女人穿著男生的校服，十分古怪。我让身体直接模仿赵海珠的服饰，然后把校服换掉，望着倒地的赵海珠说：「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什么也不会记得。」

我回到商业大厦，大模大样的走进出版社，有人向我打招呼，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听过赵海珠的声音，只好含糊回答，这时候我十分尴尬，别说要找张慧君，就连赵海珠本人的坐位在哪里也不知道。

我经过一张办公桌前面，一个中年女人抬头望我问道：「海珠，你不是出去采访吗？」

旁边一个男人笑着说：「一定是忘记拿什么东西？」

我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私人办公室传来声音。

「只是这样并不足够，一定要查出那个男人的身分。」

说话的是个男人，紧接着有个女声答道：「我有十八张更清晰的相片，打算下期刊登，如果这段期间能够找到那男人做访问，一定更加轰动！」

先前说话的男人问道：「是吗？先前没听你说过？」

「我故意让卓欣桐和她的经理人，以为我只有两张照片，果然卓欣桐在刚才的电台访问中，否认了一切……现在我再拿出新证据，效果不是更好吗？」

「你真是……最毒妇人心！妳和卓欣桐有仇？」

「我只想升职而已，总编辑！」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一个大概二十余岁、相貌平庸的短发女人走出来，脸上的兴奋无法掩饰。刚才和我说话的中年女人笑道：「这次发掘了爆炸性新闻，那个采访主任的空缺，是非你莫属了！」

那短发女人虽然笑着摇头，神情却是受之无愧。我想她便是张慧君没错，心头有气，便向她走去。

张慧君正在整理自己的办公桌，我走到她身旁，发现不远处便是一个休息室之类的房间，张慧君看见我，神情充满敌意：「你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张慧君有什么不满，只是模仿出的外型，让我应该没有破绽。我指了指休息室，示意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张慧君哼了一声，转身跟着我走。我俩走进休息室后，我反手带上房门，转头望着她。张慧君在沙发上坐下来，说：「采访主任的位子我要定了，你别想和我争！」

我呆了一呆，这才肯定她把我当成赵海珠了，我尽量调整自己的声音，变成最普遍的女声：「把卓欣桐的照片全部交给我！」

「什么？」张慧君霍地站起，冷笑道：「怪不得要在这里说话，这种疯话当然不能让人听到，但是你脑袋坏了吗？凭什么要我把新闻让给你？」

「我不是抢你的新闻。」我决定尽快使用迷惑术，立即控制张慧君：「只要把照片给我便是了。」

张慧君身子一晃，用右手扶着额角，说道：「好吧……照片在我的抽屉，用锁匙锁着。」

我嗯了一声，尝试阅读她的思想，确认她有没有说谎，然后说：「你的照片已经丢失了，也没有查到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你知道吗？」

从张慧君跟总编辑的谈话内容看来，她并未查出我是谁，只要失去所有证据，她就无法继续调查下去，我正尝试改写她的记忆，再拿走照片便大功告成。

张慧君的意志力比一般人强，进行改写记忆的迷惑术有些棘手，她大概是个为求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才能够想出对付卓欣桐的鬼点子。

我稍一分神，张慧君忽地抬头望我说：「小赵，你的声音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我吃了一惊，加紧抢夺张慧君的意识，进行迷惑术之时，其实是意志力的较量，但是用声音帮助迷惑对方，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谁知道对张慧君竟然适得其反！

「咦？」门外那个中年女人问道：「海珠？你不是和慧君在休息室吗？」

「你说什么？」一把我没有听过的声音说：「我有点不舒服，想要早退！」

「是小赵！」张慧君突然清醒过来，便要拉开休息室的门，我抓住她的手腕，可是门已经打开一半，从门缝望出去，真正的赵海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