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师父?
杨浩的脑筋险些短路,没听说过呀,杨广还有师父,赶紧再拿眼使劲向那人望去,如此珍稀动物,唯恐看少了一眼,便是吃亏。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蓬乱须发中露出一双寒气森森,仿佛燃着九幽冥火般的眸子,淡淡往三人所在一扫,眸光忽然一缩,如同爆开两个火星,接着一把暗哑难听的声音从须发中响起:“阿摩,想不到你竟会带外人来看我!”
阿摩正是杨广小字,杨浩知道,傅君绰却不明白,疑惑的看了身边二人一眼。
杨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尘土,说道:“也不尽是外人,这是我的侄儿秦王浩,我准备将大隋皇位传于他,所以带他来拜见师父!”
“哼,你倒舍得!”那人冷森森一笑,目光落向杨浩,虽然隔着一丈余宽的水面,但那种幽深莫测的意味仍让杨浩眼皮一跳,下意识的往杨广身后躲了躲。
那人发出一声叹息:“果然跟阿摩你年轻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忽然目光又一转,盯向傅君绰道:“那这女子又是谁?”
傅君绰不由自主的提刀护胸,杨广道:“这女子是我侄儿手下的刺客,看武功当是高丽傅采林的门下!”
“傅采林?”那人眼皮一翻,冷笑道:“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一剑闯营,与你大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的高丽剑客么?”
此言一出,杨浩顿时呆住,傅君绰失声叫道:“什么?”只有杨广丝毫不动声色。
傅采林何等人物,当世三大宗师之一,天下武学巅峰强者,就算二十年前他剑法尚未大成,也绝对不弱于世间任一位一流高手,竟会跟人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这却也没什么,不过要说对方竟是眼前这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昏君杨广,杨浩若是带了眼镜过来,一定当场落地打个粉身碎骨。
“不是吧!”杨浩大叫一声,赶紧从杨广身边退开。
傅君绰做得更直接,钢刀一挥,又架上杨广脖颈,冷哼道:“昏君,找这么个怪人来说大话,也休想救得了你性命!”
杨广默然不语,石台上那人看见这种情形,却从须发间发出一串古怪连续的声音,由低渐高,不多时身体抖动,竟连石笋上的锁链也被他牵引,互相铮铮碰撞。
“他在笑耶!”杨浩第一个发现情况。
“哈哈哈哈!”那人果然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身体前仰后合,仿若开心之极,最后笑到极处,声音又转低沉压抑,不断的摇着头,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想当年阿摩你何等英雄盖世,挟六军纵横天下,每战必先,马前无当,那傅采林虽然剑法了得,在你眼中,又何曾有什么分量,难道还比得过南陈萧摩诃么?而现在,只是人家一个徒弟,拿把破刀,就轻而易举的制服了你,你你你,真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那人声音越笑越大,须臾竟化作有形之物,震得整个洞壁嗡嗡作响,一池静水无风起浪,杨浩脸色一变,连忙捂住耳朵,杨广也身形摇晃,立足不稳,傅君绰亦是震惊非常,骇然心想:“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没听师尊提起过!”
“师父!”杨广忽然提声高叫,在那人的笑声艰难开口道:“阿摩此身武功,本是来自师父大恩,一朝恩情两断,自然要尽数还给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笑声陡然一收,整个洞室蓦地安静下来,杨浩三人都受不了这巨大反差,不由自主的前倾了一步。
静了一会儿,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爆喝一声;“放屁!”
轰然巨响,池面竟激起三丈来高,几达洞顶的大浪,震得三人齐齐飘飞起来,百忙中傅君绰一把扶住杨浩,一刀插地,牢牢站住,杨广却被吹到身后壁上,狠狠一撞,扑的吐出口血箭。
杨浩与傅君绰相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目中惊骇,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杨广,如果这就是他口中所说临江宫下的大秘密,那还真是大的让人惊喜。
“孽徒,孽徒!”那人气得须发直抖,一身铁链崩得笔直,若非手足瘫废,只怕当场便要跳起来取了杨广性命。
杨广扶着石壁缓缓站起,淡淡的道:“我已经不是你徒弟了,若是当年,我能够早点看知你的用心,我宁肯不要这身武功,不当这个皇帝,也绝不会拜入你的门下!”
“哼!”那人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如此高尚,当初不知是谁野心勃勃,日夜苦练老夫的神功大法,对老夫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哼,活该老夫眼拙,自问一生阅人无数,却在你身上走了眼,何曾想得到你那枭雄其表,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杨广苦笑摇头:“前尘往事,还提来作甚,如今我命悬人手,皇位都保不住,师父再有什么厚望,也不必寄之于阿摩!”
那人缓缓点头:“说的正是!”忽然眼中鬼火一闪,直射向杨浩:“你这孩子,能逼着阿摩带你过来,手段还是不错,只看你头角峥嵘,五岳饱满,不失九五气象,来来,快些给老夫磕上三个头,老夫就如你所愿,传你道心种魔大法!”
杨浩听得莫明其妙之极,自己一心想出宫保命而已,怎么绕来绕去,就变成一个要传位,一个要传功,这也太滑稽了吧。
甭说这倒霉孩子有贼心没贼胆,明知大隋气数将尽,谁当皇帝谁死,就算他胆大包天,碰上这种上杆子的好事,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只听刚才杨广与那人一番对答,便知其中大有蹊跷,所谓天上掉馅饼,地上就踩陷阱,谁也不比谁傻,更何况这事情根本就是他们自说自话,一场天大误会,只要一出秘道,与宇文化及等人照面,事情马上就会拆穿,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而已。
正转念间,杨浩忽然一楞,那怪人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大法?
“道心种魔?”杨浩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便道:“我靠,你是魔门邪帝向雨田!”
“向雨田?”傅君绰神色微变。
“不错!”杨广缓缓点头,目光复杂的向那人望去。
“呼哈哈哈!”那怪人仰天大笑:“好小子,你果然与老夫有缘,只凭几句话就猜中老夫身份,不错,老夫正是圣门邪帝向雨田!”
一股傲然气势从那怪人身上缓缓散发开来,虽然明知他身系囹圄,动弹不得,在场三人仍是不由自主的同时后退几步。
“不对,你不是早已经破碎虚空了吗?”杨浩大叫。
“嗯,什么是破碎虚空?”向雨田笑声一收,古怪的看向杨浩。
“就是……就是……”杨浩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比手划脚的道:“就是,就是白日飞升,金丹大成,元婴出窍,四九重劫……”
“什么乱七八糟的?”向雨田重重的哼了一声,沉声喝道:“不要废话,赶紧给老夫磕头,让老夫传你道心种魔大法,然后你就登基为帝,收上后宫三千鼎炉,日夜精修,替老夫炼制魔胎,等老夫功成之日,横扫万国,唯我独尊,你就是老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江山美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便是长生不老,也不无可能!”
杨浩越听越是目瞪口呆,傅君绰冷然插言:“果然是邪魔外道,殿下不要听他的!”
“邪魔外道又如何?”向雨田语气一变,飘飘渺渺,如吟似唱,听在杨浩耳中,只觉分外柔和动听。
“道修独善其身,魔求逍遥自在,三千红尘,声色世界,人若无欲,生眼耳口鼻何用?人若无欲,生阴阳何用?顺乎天者,心也,欲也,道也,以我心逞我欲,何愧之有?以我欲证我道,何错之有?”
“是呀,邪魔外道又怎么样,韩柏练得,我就练不得么?”杨浩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以千万人之心,逞一人之欲,独夫也!”傅君绰上前一步,沉声断喝。
乘着几人不注意,杨广悄悄向石门退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地尚且不仁,况乎人辈,我富人嫉,我贫人笑,我死人存,人而于我何益哉?”
向雨田继续出声蛊惑,杨浩茫然自语道:“是呀,我一个小公务员,每天辛辛苦苦,看领导的脸色,挨群众的骂,谁又为我体谅过,跟领导近了,他们笑我拍马屁,跟领导远了,又说我不会做人,党校就天天上,干部提拔就次次没份,分房子没我,分福利就别人挑剩,女朋友嫌我工资低,吹了一批又一批,亲戚们夸我年轻有为,私底下就看我何时倒霉,我靠,谁怕谁?”
不由自主的,杨浩的脚步已经移近水池边,下一刻便踏了进去,向着向雨田一步步走近。
“殿下!”傅君绰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扳他肩膀。
向雨田目光一闪,猛的一扭头,刷的一道白光从发间飞出,刹那时刺向傅君绰胸前。
傅君绰急忙横刀挡去,当啷一声,一柄钢刀碎成数片,白光去势如箭,嗖的插进傅君绰左肩,带着她整个人后跌在地。
“头发?”傅君绰挺起身来,只见右肩处垂下一缕软绵绵的银丝,一端深入皮肉,整只右手已经毫无感觉。
就在这时,杨广忽然转身跑出门外,一拉门前环柄,卡卡声响,两扇石门已向内合拢,傅君绰大惊失色,急起身去追,总因受伤后行动不便,一步之差,左手堪堪按向石门,杨广冷笑的面容,已经随着门缝合拢消失在外。
那边杨浩已经走到水池中央,半个身子都浸入水中,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而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昔我圣尊,来此世界,道逢中土,适彼苦民,日夜劳作,往复不息,乃作五色,以遂其目,乃作五音,以娱其耳,乃作五味,以充其腹,又作琉璃万宝树,树分三千六百枝叶,每叶一华,华开实落,出三万六千天女,裸衣袒臂,遍挂珍珠,操琴作歌,与众欢喜,饥劳全忘,不知昼夜……”
向雨田语声袅袅,如颂梵呗,杨浩眼前似乎出现了他话中所述的情景,对着虚无空气,竟露出一脸痴笑。
这才是大境界的天魔音,杨浩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抵挡的住。
“魔道!”傅君绰怒喝一声,飞身而起,不顾性命的向向雨田扑去。
向雨田冷眼望去,水池中轰的激起一段浪头,半空中将傅君绰狠狠打入水面,杨浩仍然不知不觉,继续往前行走。
“不知死活的丫头,若非看你资质上佳,刚好作我徒儿第一个鼎炉,老夫杀你,简直易如反掌!”向雨田冷冷一笑,又向迷茫中的杨浩道:“习我道心种魔大法,好处说之不尽,你每御一个鼎炉,功力便加深一分,若遇上天资旷世,身怀正道功法的奇材,更是阴阳相吸,欲罢不能,到最后你功力精进,内结魔胎,外成魔体,金刚不坏,天下无敌,尽享人间欢乐,为非作歹也罢,行善积德罢,只在你一念好恶,谁敢违你之意!”
※※※
寝殿之内,宇文化及等人神色各异的等在一旁,几名匠作在一名紫袍官员的带领下,正围着龙床四周敲敲打打,每个都眉峰紧锁,面露难色。
“他们磨蹭了这么久,到底怎样?”独孤盛神色铁青,愤然向宇文化及问道。
宇文化及面无表情的道:“如果你有办法打开秘道,我立刻叫智弟让贤!”独孤盛怒哼一声,目光便是不善,裴蕴见状,连忙插言进来道:“少监大人精于土木机关,人所共知,事关圣上安危,怎会不尽心尽力,大家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独孤盛见说,也只得借梯下台,眼下一切形势都在宇文兄弟手中,心知不是与之争斗的时机,只是心中着实不愤,转过身子便腾腾走出屋去,只留下裴蕴一个,心情复杂的暗暗偷看宇文化及脸色。众人中却不见虞世基身影,想是傅君绰最后那一掌让他伤的不轻。
原来这紫袍官员乃宇文化及之弟,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师承其叔前工部尚书宇文恺,后者乃十年前天下闻名的大匠,曾于突厥草原上一夜之间筑成观风行殿,后为杨广征高丽,造辽水浮桥不成,因而赐死,宇文智及倾尽其学,江都诸宫营造,大半皆出其手。
这时宇文智及抬起头,手中掐决,口中念念有词:“千里寻龙,求之左右,顺阳五步,阴转其一,自乾而坤,循环往复!”
当下由自身站立处开始,往左行了五步,忽然一转,向右行一步,左手拇指停在无名根下,恰好从子到午,十二纹掐尽,面前正对龙床左侧的一根立柱。
“是这里么?”宇文化及眼前一亮,抢上前问道。
宇文智及点点头:“阴阳勘分,龙脉所存,此处下接地脉,应该是机关开启之位!”
“能否打开?”宇文化及追问。
宇文智及面色凝重:“待我用三垣二十八宿之法试试,拿星盘来!”
一名匠作立时递上刻有周天星辰的玄铁星盘,宇文智及将一手持盘,一手拨动黄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旁边的滴水时漏,手指动得十分谨慎。
“午时三刻,度在轸东南,苍龙接轸尾,鹑火居太阳,漏移一分,阴转一度!”
宇文智及看回眼前的床柱,缓缓道:“若我没有算错,应是左三右二,点鬼目,拍井首,以应南天朱雀之象!”
若是傅君绰在场,一定大吃一惊,想不到此人竟能后知先觉,将杨广的手法说的一丝不差。
宇文化及使了个决然的眼色,宇文智及吸了口气,伸手出去,在柱头玉狮上依法施为了一遍,最后一掌刚收离玉狮顶门,便听床下发出卡卡声响。
“成了!”众人皆如是想,不约而同露出喜色。
忽然宇文智及脸色一变:“不好!”急忙出手去点玉狮右睛,手还未到,便听床下发出喀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宇文智及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错了,玉狮化煞,阴冲阳返,这是反五行啊!”
※※※
水位已经淹至杨浩颈下,只留下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前进,而向雨田的身体,自腰部起也都已浸入水中,如此大异往常的水位,让他不禁眉头一皱。
“怎会今日涨潮?”向雨田暗暗纳罕。
哗啦一声水响,傅君绰自十步外挺起身来,大喝一声:“殿下,醒醒!”
杨浩微微一楞,身体顿住,向雨田冷哼一声,正待转手对付傅君绰,忽然一蓬石粉自天而落,全洒在向雨田的头上。
“不好,有人破局!”向雨田霍然醒悟。
霎时间只听轰隆一声,整个洞壁剧烈摇晃起来,杨浩一跤倒摔进水里,傅君绰连忙一个猛子扎下水去救。
“混账,谁人如此大胆妄为?”向雨田又惊又怒,抬头大喝:“阿摩,是你么?”
回答他的只是满洞坠落的大小石块,洞口的处的阳光也渐渐收缩,仿佛一种莫名力量在将整个石壁捏合起来。
“砰”的一声,向雨田一昂头,将一块从天而降栲栳大的石块撞个粉碎,须发飞扬,形如怒兽。
“阿摩,你敢杀我?你这一生都休想安乐!”向雨田疯狂大吼,却除了飞石落水,无一人出声应他。
水底之下,傅君绰借着微弱光线已经找到杨浩,单手紧紧抱住,杨浩此时也有些清醒过来,瞪着双眼,鼓起的嘴里不断冒出气泡,眼看就要窒息了。
情急关头,傅君绰不遐多想,忽然一探头,叼住杨浩口唇,一口精纯真气已缓缓渡将过去。
这一刹那,杨浩的双瞳猛的一扩,双拳攥紧,整个人如被点穴了般全身僵硬住。
杨广正在往回走的路上,忽然身体一晃,用手扶住洞壁,讶然抬头。
平静了一会儿,似乎毫无异常,杨广只道是自己错觉,正要再往前走,却听啪的一声,五步外一只夜明珠忽然从壁上掉落,骨碌碌的滚到脚下。
骇然之色渐渐从杨广脸上升起,楞了一楞,只听啪啪连声,接二连三的夜明珠都从壁间飞出,跌落在地。
杨广拔脚便跑,刚跑出十步开外,更剧烈的摇晃已从脚下升起,左右壁道纷纷蛛网般的绽裂,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雨点般自顶而落。
哧的一声,洞壁间渗出水箭,杨广还没转过念来,更大的水流已破壁而出,当场将他击倒在地。
秘道已破,长江之水倒灌而入,形如龙卷,杨广哼也没哼一声,便被水流挟住,卷过一个拐弯,不知去向。
※※※
“还有什么办法?”宇文化及抓住宇文智及的衣领,怒声喝问。
“我,我不知道!”宇文智及也吓的脸色苍白。
通的一声,独孤盛带领待卫破门而入,刀枪并举。
“宇文化及,你谋害圣上,还不束手就擒!”
宇文化及神色一狞,放开宇文智及,身后披风陡展,双手十指箕张,形同鬼爪戟牙。
“擒我?就凭你?”
阴森青气罩上宇文化及脸庞,微微一张口,唇边立时寒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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