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柴国公府
“果然在这儿。”柴玄武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你啊,一来我家便在我爹的书房看这些个画,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让你看来看去也不厌?”
萧德言负手背向他而立,转身笑道:“这《二十八宿神形图》大有学问,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柴玄武自幼便最不喜父亲的书房,每次来必定是一顿训斥,柴绍对这次子管教甚严,柴玄武天生淘气顽皮,没少受到父亲责打,这书房十分宽大,四周墙壁挂满人像,柴玄武自是不知道什么《二十八宿神形图》,只觉这画中人个个阴阴恻恻,怕不是什么好画,因此自父亲去世后,他几乎从不踏足这书房。
柴玄武摆摆手,说道:“不听不听,你快些来后面鞠场,赵猴儿已到了。”说完转身走了,似乎不愿在这书房多待片刻。
萧德言暗自叹了口气,回头看时,柴府的一个小厮站在门外,手托一个盒子,笑嘻嘻说道:“萧少爷,我家少爷请你换衣。”
萧德言迈步出去接了盒子,走进旁边一间厢房换了一身短衣,他平素文士打扮惯了,乍穿着这短衣,觉得十分的别扭,走出来见那小厮还在门外,萧德言说道:“你去吧,我认得路。”
那小厮说道:“萧少爷,你就让我引路吧。”
萧德言见他脸上欣羡之情,猜到他想看那赵猴儿蹴鞠,点点头,说道:“好。”
那小厮喜形于色,笑道:“谢萧少爷。”
柴国公武将出身,为大唐江山东征西讨,好生了得,他府第演武场出奇的宽大,就是几百人同时演武也不觉拥挤,柴玄武平时练武蹴鞠都在这里,那小厮引着萧德言穿院过廊来到鞠场,萧德言看这场上东西两边已立好鞠室,柴玄武迎了过来,脸上有些不耐烦,大概等得急了,说道:“德言,我给你引见那赵猴儿。”
萧德言虽不爱蹴鞠,但这猴儿名气太大,京城无人不知,他也有些耳闻,下了台阶跟随柴玄武来到较场的凉棚之下,只见一人坐在躺椅之上,手中端着碗凉茶,正自喝着,柴玄武上前说道:“赵兄,这是我兄弟萧德言。”回身说道:“这便是赵公子。”
萧德言施礼道:“见过赵公子。”
那人连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还礼道:“不敢不敢,尊驾和宋国公怎么称呼?”
萧德言说道:“宋国公是在下祖父。”
那人笑嘻嘻说道:“名门高弟,果然不凡。”
萧德言仔细打量那赵猴儿,他原本以为这赵猴儿必定人如其名,是个瘦小干枯之人,哪知这赵猴儿身材较常人还高,面目清秀,乍看之下气度非凡,只是目光中十分灵活狡黠。
柴玄武拉住赵猴儿对萧德言道:“这猴儿与我十分对脾气,不似那些寻常官宦子弟,说话爽快的很。”
赵猴儿哈哈大笑道:“柴兄过誉了,不过即便你如此夸我,一会我也不会让你们的。”
柴玄武听罢把手一甩,假意怒道:“你这猴儿,天生就会吹牛,谁教你让了。”
赵猴儿笑嘻嘻说道:“是小弟失言了,柴兄手段高,还请一会手下留情,给小弟留些面子,要是连裤子都输了,教小弟如何回家?”
柴玄武笑道:“你若真将裤子输了,我家自有千条万条给你换,不至于让你右仆射的公子,光着**回家。”
萧德言听得莞尔,心想这赵猴儿说话风趣,和那些装腔作势的官宦子弟确实不同,只听那赵猴儿说道:“水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柴兄萧兄,请多多赐教。”
柴玄武说道:“我早等得急了。”他点手唤来七名家人,回身对萧德言说道:“你看住鞠室即可,剩下的看我的。”
萧德言点点头,柴玄武平素与这几名家人在这演武场上玩的惯了,个个都身怀技艺,蹴鞠就如同日常吃饭睡觉一般,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他们站在东面,西面的赵猴儿九人站好阵势,赵猴儿走上前来,笑道:“柴兄,你们先来吧。”
柴玄武摇摇头道:“我们是主你们是客,当然你们先来。”
赵猴儿眼中狡黠之色一闪,依旧笑嘻嘻说道:“既然如此,小弟便不客气了。”
他说完将这气球在手中一托,柴玄武深知这赵猴儿盛名之下,必有独到的功夫,只见他脚尖一伸,手中气球便如胶般粘了上去,身姿曼妙,这一式名叫“风摆荷”。
柴玄武双目不眨,就待赵猴儿传球,猛然看他眼神一动,人往前跑球却从后面漏了出去,柴玄武心道,不过如此,就这点伎俩,双足点地,挡在赵猴儿后面,果然气球飞来,柴玄武伸脚一粘,一个“拐子流星”便踢了出去,早有家人飞身一搭,几个解数,传了回来,柴玄武哈哈大笑,抖擞精神,却见那赵猴儿挡在面前,柴玄武丢几个解数,未料这赵猴儿身影如附骨之蛆,竟然甩脱不开,柴玄武不禁微微冷汗,心道我自幼练功,这猴儿也不见有三头六臂,怎地这种快法,他稍一迟愣,赵猴儿脚尖已搭上气球,从他身旁飞身而过,柴玄武脸色一变,左右一挥手,几名家人便已会意,一左一右夹住赵猴儿,赵猴儿却也不丢解数,双足力,几下急奔,便将两名家人甩下。
柴玄武眼见不好,赵猴儿已离那鞠室不过数丈,萧德言在鞠室前看那赵猴儿左突右晃,柴玄武府中的几名家人竟不能挡其片刻之势,心中暗暗着急,赵猴儿抬腿一颠,作势便要射出,萧德言忙长身封住球路,哪知赵猴儿腿一偏,早将气球分给边上一人,那人身手也自不凡,接稳抬腿便踢,那气球如流星赶月般直奔鞠室而去,萧德言心道,这人我一直看着,何时到了这边来了,他心中大是奇怪,却见那气球还未飞到鞠室,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人,高抬一脚,将气球拐在身畔,正是柴玄武,这一腿用力过猛,身体重心晃动,柴玄武顺势向后一个筋斗,人带气球,稳稳立在地上,这几下干净利索,十分漂亮,场内场外一阵喝彩,他使个“转乾坤”,气球随身形转动,看一旁萧德言正自怔怔出神,喊道:“德言,接球。”
萧德言也练过些蹴鞠之技,忙使个“燕归巢”接住,说道:“玄武,我看他们站位,有些古怪。”柴玄武不解,说道:“什么古怪?”
萧德言双眉紧锁,说道:“他们所站的位置,无论怎么变,都是一个九宫图。”
柴玄武深知萧德言从不说假话,他觉得古怪必定有莫大关系,于是冲萧德言眨眨眼睛,忽然捂住肚子,坐在地上,“哎呦”着号叫起来,场上蹴鞠之人都聚拢过来,赵猴儿眼中闪烁几下,走来扶住柴玄武,说道:“柴兄,你这是怎么了?”
柴玄武脸上现出痛苦之色,说道:“猴儿,我肚子不知怎么疼起来了,要上个茅厕。”
赵猴儿盯着他眼睛,说道:“要不我们改日再玩?”
柴玄武挣扎着站起,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去下就来,没什么大碍。你们在这儿等我。”
赵猴儿眼见他小跑着出了演武场,回身一看,萧德言也不见了踪影,心道:“这两人莫不是怕了,也罢,我且等等他们,柴氏一门,果然越来越不成器了。”
却说柴玄武回头看看没人跟来,转身进了一间厢房,见萧德言早在此等候,两人自幼便在这儿商量主意作弄他人,此刻均觉十分默契,相视一笑,柴玄武说道:“快些说来,我们不能久在这里。”
萧德言点头道:“我画给你看。”他在方桌上几笔勾出一个九宫图来,指着中间一点说道:“那猴儿是这阵形主导,因此他无论攻或守都不离此位置。”
柴玄武回想一下,说道:“确是如此。”
萧德言续道:“其他八人分居八卦之位,若是巽位之人得球,必传给乾位,若离位之人得球,便传给坎位之人,转换位置也是如此,巽位只和乾位换,相对卦位之人呼应,赵猴儿居中,这样一来,无论攻守都无甚破绽可寻。”他手指卦位,一一道来。
柴玄武凝神细看,他人本聪明,只是对学问无甚兴趣,萧德言讲得很是清楚明白,却也明白了七八分,双眉一紧,说道:“如此一来,我们是非输不可了?”
萧德言笑道:“却也未必,这八卦对应五行,则相生相克,我们只须抢到相应卦位,这九宫阵不宫自破。”
柴玄武听得有取胜之机,欣喜道:“这便好了,只是如何抢这卦位?”
萧德言沉吟一下,说道:“一会再上鞠场,你看我手势,只要抢得两三次卦位,便可直冲对方鞠室,我料那猴儿必不能挡。”
两人计议已定,萧德言先出了门,柴玄武随后回到鞠场。
赵猴儿脸上并无不愉之色,迎上来说道:“柴兄,你身体不适,不如改日……”
柴玄武摇摇头道:“我好得多了,今日与赵兄一见如故,非要踢个痛快才好。”
赵猴儿心道看来今日我定要挫挫你柴二公子的锐气了,他想到这里,回身低声吩咐道:“都给我全力施为。”赵猴儿将气球在手中转转,台腿粘住,向后一甩,那气球在两肩上如同跳舞一般,他这“双肩背月”甚是俏皮好看,一旁观看的柴府家人不禁喝起彩来,柴玄武虎目一瞪,只待他传球,赵猴儿有心卖弄解数,这气球在他身前身后如浪蝶戏花,上下舞动,柴玄武等得不耐,伸脚便抢,赵猴儿右脚一点,萧德言在一旁看得清楚,正是向“震”位那人传去,伸手一指“兑”位,柴玄武心领神会,果然“震”位那人想都不想,接住便向“兑”位传去,“兑”位那人哪料得对面未卜先知,柴玄武轻轻巧巧便抢到气球,萧德言见“艮”位要与“坤”位换防,指指两卦位空隙之处,柴玄武得了萧德言之助,在这九宫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赵猴儿看得心中冒火,却无奈柴玄武尽得这九宫阵之精要,所跑位置都是空隙薄弱之处,又加之柴玄武轻功出众人甚多,奔跑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攻入四球。赵猴儿虽竭尽全力,也只挽回一球。
场外叫好喝彩之声不断,赵猴儿垂头丧气,柴玄武观他目光中神采不见,说道:“赵公子承让了。”
赵猴儿勉力一笑,说道:“想不到柴兄文武全才,我这九宫阵在京城从未输过一阵,想不到给柴兄轻松识破。”
柴玄武哈哈大笑,拉过萧德言说道:“我柴玄武略知于无,哪里称得上什么文武全才,都是萧兄弟教我,要不然还真拿你个猴儿没法子。”
赵猴儿脸上显出惊异之色,心道先前我看这萧德言生得文弱,没放他在心上,竟然聪明如斯,片刻之间便能窥破个中玄机,他深施一礼道:“萧公子才智过人,佩服佩服。”
萧德言忙还礼道:“不敢,赵公子过誉了,不过一时侥幸罢了。”
赵猴儿恢复了笑容,眼中眨动几下,高声道:“今与柴兄萧兄一晤,弟大受裨益,他日若有良机,自当再聚,赵
某告辞,多有叨扰。”
他说得甚是客气,萧德言与他寒暄几句,赵猴儿转身离去,柴玄武心情大好,说道:“看这猴儿今后在长安还怎么横行,哈哈。”
萧德言微微一笑,说道:“这赵猴儿为人高深莫测,你最好别看轻了他。”
柴玄武心中十分欣喜,回身挥手说道:“都干的不错,今天给你们吃犒赏。”
“谢少爷。”一众家人喜不自胜,柴玄武道:“你也别走了,留下吃晚饭。”
萧德言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今天不行,我得回去。”
柴玄武知道他为今日弘文馆之事忧心,说道:“别太放在心上了,明日去你府上找你,我们西山跑马去。”
萧德言点点头,他起身离开演武场,换了衣衫,出柴府时夕阳正红,稀稀梭梭的余辉穿过树梢,萧德言伸出手掌,眼前的阳光透过手掌的缝隙映在脸上,他突然觉得,很温暖,握紧手掌,好象要抓住这温暖的感觉,但很快松开了,他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落寞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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