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孙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消息传到建康,震惊了东晋朝廷一班醉生梦死的王公大臣。
清晨,文武百官络绎不停地赶到宫外,在凛冽的寒风中缩着脖子,瑟瑟发抖。随着三声熟悉的鞭响,他们依次进入富丽堂皇的太极殿,顿时感到身上暖和多了。在丹墀的两旁,两只四龙柱香炉燃着檀香,冒着白色的云烟,一股独特的香味弥漫整个大殿。
晋安帝司马德宗临朝了,这是一个典型的白痴皇帝,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堂堂华夏出了两个傻皇帝,而且都出在晋朝,一个是晋惠帝司马衷,把西晋搞灭亡了,一个就是他,智识愚钝,口吃低能,甚至到了不知寒署饥饱的地步,身边须臾离不开人服侍。公元396年,晋孝武帝被张贵人杀害,他因为是嫡长子,沾了长幼顺序的光,当上一国之君,他的呆痴不仅没有得到权臣们反对,反而符合他们的利益,为他们擅权提供了极大便利。
只见他长着一颗扁平的脑袋,两道眉毛粘连在一起,腆着便便的大腹,高高地坐在皇帝宝座上。
大内教坊的乐工们开始奏乐,笙、簧、琴、瑟、箫、笛、筝、笳和塤一齐奏响,乐声优雅、雍容,气氛肃穆,恢弘庄严。
朝会奏乐结束后,群臣们分文武两列,左文右武,行三跪九叩大礼,虔诚地呼喊“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跪满大殿的群臣,静听着“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心里一片空白。大约停了一刻钟的功夫,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众卿……平身。”
等文武大臣两厢站定,想说话而又说不出话来的他脖子上憋得青筋暴突,颤声问:“近日来孙恩妖贼……非常猖獗,连续攻克……郡县,贼军所过之处,杀害……命官,照这样下去,我们晋朝的天下……不就被推翻了吗?”这几天,象雪片似的警报报到朝廷,朝廷开始下令全国戒严。愚笨的皇帝遇到勘定内乱的军国大事,慌乱得不知所措。
道子尽管只剩下太傅的虚衔,但他是一个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的人,只见他八字斜眉下一双苍鹰似的眼睛傲慢无礼地睨着群臣,满脸横肉泛着凶狠的青光。尽管他也得知三吴地区暴乱的消息,但他似乎并没有把几十万贼寇放在眼里,摇着脑袋,不以为然地说:“几个草寇就想推翻朝廷,也太不自量力吧。”
“太傅差矣。”琅琊王司马德文虽然与安帝一胞兄弟,但性情却迥然不同,仁柔、贤明的他在朝野享有良好的口碑,也许上苍要灭亡东晋,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没能坐上皇帝的宝座,看来按长幼顺序立皇帝的制度有它很大的弊端。
他听了道子的荒谬言论,两道稀疏的残月似的眉毛渐渐地蹙在一起,银白的牙齿在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裹在锦袍里的瘦弱的双肩生气地抖动几下。
刚想冲他的亲叔几句,但颇具涵养的他转念一想,觉得在大庭广众前发生争吵有丧斯文,便心平气和地说:“每个人都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是一缕微弱的星火能点燃燎原大火,更何况几十万人的暴乱本身就是一场燎原大火,其来势特别凶猛,如果听之任之,扑灭可来不及。”
少年得志的元显英气直达,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镶嵌在白皙的脸上,高高的鼻梁均匀地翕张。他看父亲、堂兄意见不合,便自命不凡地说:“当务之急,应替皇帝分忧,挂帅领兵,平定贼寇。”
“还是司马将军聪明英毅,有明帝(司马绍在位三年,谥号明帝,聪明睿智,礼贤下士,平定内乱,有勇有识,是东晋一位有作为的皇帝,只可惜天不假年,在位仅仅三年)遗风啊。”群臣纷纷拍马溜须,谄媚元显,让元显更得意了。
道子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隐隐约约感到发烫,尽管他一向看不起人,但在国家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也不得不承认德文和元显的话有见识,切中了问题的要害,于是他强抑心中的不快,问:“哪位将军挂帅出征?”
“儿臣愿往。”漂亮的元显毛遂自荐。
黄门郎王谧出班奏道:“淝水之战后,名将谢玄、谢石相继凋谢,然而谢琰、刘牢之健在,他们二人骁勇善战,勇冠三军,为贼所惮,臣保举其二人为将,定能破贼。”
“黄门郎所言极是。”德文斟酌片刻,频频点首:“非卫将军谢琰、前将军刘牢之不能担此重任。”
道子觉得儿子尽管爱出风头,但有剽悍绝伦的两位将军鼎力相助,胜算还是有的。想到这里,他沉下脸,高声喊道:“卫将军谢琰。”
“在。”高大雄伟的徐州刺史谢琰紧束一身红锦袍,英姿飒爽地从武班中站出来,声音洪亮地应道,他是名相谢安的次子,字瑗度,陈郡阳夏人。
“前将军刘牢之。”
“在。”前将军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曾是淝水之战的先锋大将,紫红色的脸膛长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满脸胡须象利戟似地奋张,虎貔般的躯体给人一种不怒自威、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一看便是一个剽悍善战的勇将,此时听到道子的呼唤,毅然出班应命。
“你们可愿为将出征?”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道子看了看白痴的安帝,只见他憨憨地傻笑,一句话不说,心底不由泛起失望、苍凉、甚至有些轻蔑的感觉,尽管朝廷的决策大权在他们几个权臣的手中,皇帝只是一个位牌,但表面文章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想到这里,他貌似谦恭地奏请皇帝。
傻乎乎的安帝能有什么主张?听到他的奏请,似乎突然聪明起来,竟然板起脸,一字一板地传旨:“朕加皇叔黄钺,进元显……为领军将军,谢琰都督吴兴、义兴……军事,刘牢之都督吴郡军事,平定……孙恩,扫清妖氛。”
“遵命。”司马道子、司马元显、谢琰、刘牢之躬身领命。
刘牢之好像想起什么,继续上奏:“臣有一事要奏。”
“有……何事要奏?”安帝一脸诧异。
“臣久闻冠军将军孙无终帐下有一司马,姓刘名裕字德舆,小名寄奴,武功盖世,谋略过人,臣想邀他为参军,不知孙将军能否忍痛割爱?”
寄奴智勇兼备,名震遐尔,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刘牢之的耳里,不禁产生招揽到麾下的念头。
元显笑着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人,莫非王臣,将军既挑选刘裕,想此人必然有些能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一切应该为之让道,漫说一个刘裕,就是我也得让三分,孙无终将军在哪里?”
“臣在。”孙无终没想到牢之会挖他的墙角,内心有些儿不悦,但想到军情似火、皇命难违以及此举对刘裕也有利,倒不如落个顺水人情,想到这里,他便痛痛快快答应:“刘裕确实能耐过人,既然刘将军厚爱,鄙将慷慨赠送。”
“这才叫大将风度。”元显满意地夸奖:“皇帝即刻下诏刘裕到牢之手下任参军之职。”
“多谢皇上提携重用人才,多谢孙将军成全之美。”刘牢之如愿以偿,向孙无终抱拳作揖,以示谢意,心里说不出的惬意。
散朝后,孙无终回到军营,吩附小校找到寄奴。寄奴入帐坐定,孙无终拉住他的手,向他明快地传达了朝廷的旨意,祝贺他说:“寄奴,恭喜你荣升参军,省得你天天说没有仗打,蹉跎岁月,虚度年华。”
“没有孙将军的栽培,便没有寄奴的今天。”寄奴对孙无终的感情是真挚的,多年来孙无终关心、照顾、培养他,让他刻骨铭心。他动情地说:“寄奴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不论我走到哪里,都会牢记孙将军的恩德。当前贼寇势力颇大,热血男儿正应忠君报国,埋骨何须桑梓地,但愿马革裹尸还。”
孙无终满意地点了点头,欢送寄奴,寄奴恋恋不舍地离开孙军,转趋牢之军营。
牢之把寄奴迎到中军大帐,十分高兴地说:“同姓刘中有你这样的豪杰,我感到骄傲和自豪,孙恩造反给了你一个施展军事才能绝佳机会,你要倍加珍惜。我想观赏你的武技,若何?”
牢之是淝水大战的英雄,在他的面前,寄奴自然非常谦虚:“寄奴在将军面前夸强逞能,无异班门弄斧。”
“不要过于谦虚嘛,常人不是说过于谦虚就是虚伪嘛。”牢之端视寄奴的脸,只见他一脸英武,心中更加喜欢,说:“近来犬子敬宣武功长进不少,早想与你切磋,不知你肯赐教否?”
“承蒙将军错爱,愿与少将军走上几招。”寄奴爽快地答应。
刘牢之的儿子敬宣字万寿,在帐外恭候已久,他颇仿其父,长得极其雄壮,善使一条丈余錾金枪。
两个人刀枪并举,纵马驰进比武场,一个象猛虎下山,声若霹雳,一个象龙跃深渊,势若奔雷,大战四十余合,正要分出高低上下,寄奴考虑到敬宣的脸面,一带枣红马,跳出圈外,说声“稍歇”。
敬宣见寄奴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又有让人之美,不禁心中暗暗佩服、敬重。
刘牢之亲眼目睹两个人比武,对寄奴的武功大加赞赏:“寄奴,你的功夫确实厉害,敬宣不是你的对手。”
敬宣跑过来说:“寄奴,今天遇到你这样的高手,让我领略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这句话的真谛,我心里服了。”
刘牢之看他们又说又笑,谈得非常投机,不由灵机一动:“寄奴如果愿意的话,就与敬宣结为八拜之交,如何?”
“既然将军提议,寄奴求之不得。”拜把子在军中是常见的事,能与志同道合的敬宣拜把子,对寄奴来说也不算辱没,他自然很乐意。
就这样寄奴与敬宣择了吉日,焚香告天,结为拜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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