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夜风将城头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守夜的士兵却不敢轻易眨一眨眼,坚持睁大眼睛望向城外远处。梁军的营寨就在七八里外,依稀可见点点营火,视力稍好的人都能看见有人马踪影在营中走动。
梁军从大南乡方向逼近,大南乡的斥候居然毫无音讯,看来已经被梁军全部歼灭。直到日落前,才有其他方向的斥候赶回魏昌城,将梁军的大致情况送至杨大眼的案上。
自上次在平安寨和定远城下连连受挫,杨大眼率残军狼狈退回魏昌,就下令从寿阳调五百驻军到魏昌加强防御,眼下城中有魏军二千五百人,寿阳剩一千五百人。据寿阳突围而来的斥候禀报,梁军已连夜分出千余兵马围住寿阳,在东、北两门外扎下营寨,目的显然是要切断寿阳来援的道路。其余梁军约有二千余人进驻魏昌城南七八里的涧沟东,立下营寨,看来是要强攻魏昌。
杨大眼少时没机会读书,因此认不得几个字,军报都是由担任记室参军的幕僚涂锦读出。听完了斥候的军报,杨大眼冷笑一声:“区区二千人就想夺我魏昌,这帮南人真是异想天开,莫非是之前小胜吃惯了甜头,就敢来魏昌捋本将军的虎须?”
涂锦长得瘦小,肤色黝黑,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号的老鼠,他将军报递给一旁的长孙孟,鼠目一眯,附和道:“梁军远来疲惫,数量和士气都不及我军,将军只需坚守不战,时日一长,梁军自退。”
杨大眼觉得这话中听,不禁大喜:“军师言之有理,如此,我便下令坚守不出,让这帮小儿空手而归!”
长孙孟接过军报,粗略一看,眉头便皱起来。
杨大眼见状,便问其有何想法。
长孙孟望了一眼涂锦,虽然不喜这人行事偏激,喜欢用些旁门左道,但是作为深得杨大眼器重的智囊,长孙孟还是不想得罪他,沉吟许久才开口道:“军师所言甚是,梁军远来之师,坚守方为上策,待其师老,当出而击之,便可一举全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梁军数量、士气、天时、地利均不及我军,何以敢放胆来攻?卑职实在想不通。”
涂锦眼睛又眯成一条线,淡淡说道:“长孙统领多虑了,梁军不过是一帮蛮人,有何计谋可言?将军镇守寿阳多年,不知杀退多少梁军精锐,早已威名远播,实在不必介意此等跳梁小丑。”
“将军不要忘了,梁军在平安寨下所使的诈计。”
杨大眼闻言虎目圆瞪,他最恨别人提起他兵败平安寨之事,数日前,已有多名兵卒在退兵途中因为讨论此事,被杨大眼以妄议军事的罪名斩杀。长孙孟是他心腹爱将,素来都是敢言直谏,实话实说,而且这次战事失利,若不是有长孙孟率部坚守后路,接应他退兵,他杨大眼怕是要回不到魏昌了。想到此处,杨大眼压下火气,耐心地问长孙孟:“我待你如子侄,你有什么尽管说来,我帐中不因言获罪。”
杨大眼共有三子一女,留在洛阳。女儿是侧室所生,杨甑生、杨领军、杨征南三子皆为正室潘氏所生,勇武过人,倒有几分像杨大眼。可惜杨大眼当初被贬为营州士卒时,潘氏留在洛阳疑似行为不检。后来杨大眼被宣武帝重新启用为中山内史,女婿赵延宝告发此事,杨大眼怒杀潘氏,又娶了继室元氏,杨甑生等三子因此与父亲有隙。杨大眼只恨无人继承衣钵,只好对父母双亡、出身卑微却有勇有谋的长孙孟甚为照顾,将其视为子侄全力栽培,也只有对着长孙孟,他才能找到一丝父子间的温情。
长孙孟心中暗叹,他虽然为那些被冤杀的士卒甘到悲哀,但也无法说杨大眼的不是。对长孙孟来说,杨大眼就像他恩师和叔父一样,处处照顾他,将一生所学都灌输给他,把他作为接班人来培养。长孙孟本身也聪敏过人,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在寿阳军中很有威望。如果说杨大眼有朝一日不在了,能指挥得动寿阳魏军的,就只有长孙孟。
“卑职是担心,梁军是否会重施故技,用那火雷之类的旁门左道攻城。”长孙孟小心翼翼地提醒,生怕杨大眼和涂锦会觉得不快。
涂锦陪着杨大眼哈哈一笑,内心却早已对长孙孟总是委婉地反驳他的“妙计”甚为不满,眼睛中闪过一丝厉芒,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军的火雷应该已经告罄,那东西不好造,数量应该不多。”涂锦早已从杨大眼亲卫口中得知“震天雷”的厉害,“梁军如果能大狙装备火雷,天下早已是姓萧的了,还有我大魏朝什么事?那火雷靠人力无法远投,我已建议将军在城上严加防范,有护城壕加上箭塔、弓手箭雨压制,敌军难以接近,我还安排了人手不停加固城墙和城门,梁军要破城难比登天。”
看着涂锦自信满满地投来得意的笑,还有杨大眼频频点头赞同。长孙孟觉得他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可惜无法确知梁军有何手段,只有到了战场上见分晓了。杨大眼又派出数十名信使,要他们突破梁军封锁,潜入寿阳,传达坚守寿阳的命令。
梁天监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梁军二千余步骑在魏昌城外列阵。陈庆之换上一身甲胄,头顶银盔,英姿飒爽地在军阵前驻马。萧宇、鱼草狂等分列两旁。陈庆之也不废话,辰时一到,便下令鱼草狂率步营率先前压,以箭矢压制城上守军。一千步卒皆是虎啸军精锐,分为三批轮射,一时间城头魏军被近千支羽箭覆盖,头也无法抬起,跟别说还击。
萧宇望向陈庆之,陈庆之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对于梁军异于往常的攻城方式,在城上敌楼中督战的杨大眼、长孙孟等都很诧异。梁军显然未带飞楼冲车、井阑勾梯这样的攻城利器,这样直往城头射箭,不派其余兵马攻城的方式,除了射死射伤个别躲藏得不好的倒霉鬼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城头敌楼、箭塔、城垛角落里的魏兵依然毫发无损,时刻准备着给冲上城头的敌军致命一击。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杨大眼正要下令箭手还击,将敌军箭手射成刺猬时,敌军中萧宇那张人蓄无害的脸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看见了萧宇诡异的笑容,以及他手中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物事。
萧宇抬起右手,掌中托起一物,正是那日得自济善寺的伏魔小印。真元运起,默念真诀,四周的天地元气仿佛也被带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掌心上的黑色小印被灌注入大量的真元,印身的几个古体符文不断亮起,萧宇左掌一拍,伏魔小印“嗖”的一声飞出,直奔城门而去!!!
杨大眼只觉好笑,这么一个小东西,难道就是梁军所谓的依仗?不过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那枚不起眼的小印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见风就长,转瞬间已经长至丈余宽,“伏魔”二字清楚显现,异光流转,连缺了一角的地方也被放大了数倍。
“不好!是法器!”长孙孟惊呼一声,他终于知道梁军有恃无恐的原因,却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灾难,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
此刻,梁军弓手忘记了拉弦引箭,魏军士卒忘记了举盾相迎,玄黑色的巨印引动一阵旋风,在四千多人的注视下,狠狠轰击在魏昌城的城门上!!!
轰隆!魏昌城门哪里承受得住上品珍器的巨力撞击,在轰鸣声中分崩离析,伏魔印去势稍减,带着破碎的城门继续向前,将拦在前面防御的土石、拒马、沙袋、砖石和后面的士卒一一撞飞!破碎飞溅的木刺、砂石像子弹一样将城门洞后的一切生物死物通通射穿,至少数十名在城门后待命的魏兵和协助运送物资守城的民夫被当场击杀。
巨印轰破城门后飞出数丈才落地,直接将几名走避不及的魏兵压在印下,又落地滑行出近十丈才撞上一处墙角停下,被压的几名魏兵早已被磨成了肉泥,惨不忍睹。
在巨印面前,涂锦之前督造、加固的所有防御工事都派不上用场,连新修筑不到两年的魏昌城墙,也被冲击余波震出几条可探手入内的大裂缝。
杨大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会这样?那到底是什么?”
长孙孟反应最快,不理会涂锦的愕然,提醒杨大眼道:“将军,请速下令,请让孟率军前去守住城门要紧!”
杨大眼也心知事态严重,梁军竟不按常理攻上城头,而是直接攻破城门,眼下城门已破,梁军下一步便是长驱直入!
“你持我令箭,调集兵马务必守住城门,我安顿好城头马上就来!”
“诺!”长孙孟抱拳领命而去。
陈庆之目瞪口呆之余,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赞叹了一句“珍器威力果然厉害,此战殿下当为首功!”之后,便亲率一千虎啸骑杀向城门,鱼草狂率六百人火速跟上,迅速用备好的土袋沙包填平城门前的一段壕沟。
“卧槽,居然这么猛?”第一次使用伏魔印的萧宇也被它的威力吓了一大跳,连忙指挥余下四百箭手继续向城头射箭,掩护同袍向城门冲击。
看着被轰成碎末的城门、城墙上巨大的裂缝和同袍惨死当场,魏军胆气已失,城头士卒在杨大眼亲自指挥下稀稀拉拉的往城下射箭,意图阻止梁军填壕,可惜收效甚微,反而被萧宇指挥弓手射杀了不少。坠落城头的魏兵尸体被梁军直接用来填埋壕沟。
长孙孟慌忙召集了城中不满千人的士卒,在城门洞前重新集结,架起拒马,还没来得及射出几波箭雨,陈庆之已率部踏过尚未填实的浮土,纵马冲向魏军。陈庆之下令放箭,当先冲入城门洞的虎啸骑纷纷弯弓攒射,将前排魏卒射翻一片,两名亲卫越过陈庆之,手中马槊上挑,竟合力将拒马挑飞两旁。陈庆之一马当先,长槊直取居中指挥的长孙孟。
长孙孟压下与陈庆之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指挥士卒扑向骑军,可惜仓促集结、缺少盾牌的步卒仅凭血肉之躯怎么抵挡梁军精锐的虎啸骑?随着入城的梁军骑兵越来越多,缺少甲盾保护的魏兵纷纷被射杀或被驰骋的战马踩翻,魏军只能退至伫立在地上的伏魔印后抵御梁军的羽箭射杀。虽然前赴后继的抵抗,魏军却依然节节败退,很快便无法再借伏魔印抵挡,陈庆之所部向前推进了一百多步,鱼草狂率虎啸步营赶至,接替陈庆之继续歼灭长孙孟所部,陈庆之将长孙孟交给更善于巷战的步军,分出数队虎啸骑绕往各门,自己与李肃臻各带一路骑军,沿途驱杀逃窜的溃兵。火焰和浓烟从各处升起,整个魏昌陷入一片杀戮和血腥之中。
杨大眼见梁军入城已不可阻挡,连忙率残军加入城下战团。萧宇见城内杀得兴起,杨大眼也下到城中,干脆也领军杀入,与魏军战作一团。鱼草狂担忧萧宇安危,萧宇却顺手将伏魔巨印收回,只见巨印迅速变小,在他掌中滴溜溜的转了几圈,上面的污秽之物便被真元消除干净。
“莫要紧张,谁能威胁到我,我便一印下去,将他砸成肉饼,哈哈!”萧宇收好伏魔印,抽刀替鱼草狂隔开一杆长枪,鱼草狂见他收放自如,也知自己过于担心,只得与萧宇并肩向前,率领身后的虎啸营精锐一步一步杀向杨大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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