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条,沉静从容,用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来形容大抵也是差不了多少的。连走路,都是一步一步,赏心悦目的样子。
可是这会儿,他几步并做一步的跑上来,再一次握住清鹿的手腕,清鹿甚至可以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他手心都出了汗,贴着清鹿静脉上的皮肤,有点黏,语调却依旧云淡风轻:“我今日出狱,清鹿……没有什么想给我的吗?”
清鹿紧张的屏住呼吸,注意力都在他贴着自己手腕皮肤的掌心和“清鹿”这两个字上,她仿佛,突然认不得自己的名字。
她没答,张骞却笑了。他鲜少笑出声,可今天清鹿听见了好几次。沉凝中略带低沉的,温柔的笑声,出现在清鹿耳后不远处,她感觉要疯。
张骞说:“您若没有备,也无妨的。我可否跟您讨一样现成的?”
清鹿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心尖颤了颤,努力稳住声音,问:“我有什么现成的?”
握住清鹿手腕的手松开了,下一刻,双肩都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清鹿被人轻轻地转过来,与他面对面。此刻,她才敢抬起头,瞧一眼他的眸。
那一双,清鹿觉得惊为天人的,骨节修长的,能做出无数让她惊艳的东西的手,现在在她的肩膀上;那一双,清鹿觉得盛过晚霞、繁星、山河的眸子,现在完完全全的只盛着她。
清鹿觉得不可置信,她原以为,所有的所有,经年以后也只会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可是张骞郑重的说:“有美一人,婉兮清扬。”
“我有什么现成的?”
“有美一人,婉兮清扬。”
这一句话,清鹿觉得够自己回味一生。
她忽然就不紧张了,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人,这双手,这双眸,此时此刻,是为她存在在这里的。
她忍下眼中湿意,嘴上忍不住还他:“不是说我凶吗?”
张骞见她笑,便忍不住也笑,看着她的眼睛道:“可我也说了,在我眼中,甚为可爱。”
“不要花言巧语。”
“都是真的。”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傻傻的看着对方,良久,同时偏过头,笑出声。
“可是……我不愿瞒你,我婚期已定。”清鹿低眉,说着无奈的话,又忍不住看他此刻眉眼。
“我知道。”
“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还如此做?
张骞一笑,猝不及防的把清鹿带入怀中,揽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嗯,瑾之告诉我的。”就是知道,才不愿把最后这点点时间也浪费掉。
清鹿不可思议:“你都知道,还抱我做什么?”
“不可以吗?”说着,他抱着清鹿的手越紧了一点。
“……”
“不可以呀。”清鹿小声说,然后轻轻地,回抱住了张骞。
多久没有这样抱一个人了?揽着他的腰,将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感受他带给你的温暖而不是自己温暖自己,可以埋在他胸前傻兮兮的笑。而你也知道,抱你的这个人,同样虔诚的心怀感激。
感觉到张骞将下巴放在了自己脑袋上,清鹿闭上眼睛:“做梦一样。我以为……”
“以为什么?”
清鹿从他胸前离开一点,仰头看他:“我以为你不会想要这样。”
张骞笑着。清鹿在等他的回答。
忽然,耳垂被人捏在了指间,他还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清鹿脸红:“哎,你这人……”
他就这么顶着她的目光,正大光明的将她红的滴血的耳垂捏在拇指与食指指间观赏,丝毫不觉得羞耻。
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清鹿抿唇,见他无动于衷,瞪他一眼,自暴自弃的放弃反抗。
远处有人经过,在看他们。清鹿见他不在乎,自己就更不在乎了,索性将脸埋进他怀里。
“呵。”他又笑,仿佛她一举一动都能勾他开怀。笑过,他又安静下来,揽着她,看向面前雪白的旷野,道:“如果这个人不是你,确实不会。”
知道他有话要说,清鹿安静的听。
“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想过,会对人动心。至少,不会是在这里。”他说的,是匈奴。
“不是没有犹豫的。今天看见你那一眼之前,我一直想的是,你若来,我便陪着你,照顾好你,直到你出嫁,如此不出格,也不会出错。你若不来,于你,于我,都好,这才是应该。就在方才,你转身的那一刹那,我还在问自己,对不对。”
“可是,”张骞轻叹一声,“抱歉清鹿,我自私了。”
看见她难过又委屈的神情,他心尖都在疼。他们相识也不过半年,他竟已看不得她难过,总觉得,她就该是那般拿着鞭子,恣意明媚的模样。
一念差,步步差。人算不如天算,再是理智,她真的站在面前,事先想了什么都不作数,只想抱她在怀里。
清鹿听他一句“动心”,和这般理智的分析,眼泪都快下来了,瓮声瓮气的反驳:“忍不住总来找你的是我,不是你自私,不准这么说自己。”
张骞摇头。。
明知会让你背不该背之名,受不该受之痛,承不该承之压,仍做了,怎不是自私。明知无法长久,无法护你周全,仍做了,怎不是自私。原本,长痛不如短痛,我若不拉住你,你便会死心,去过本该属于你的潇洒自在的日子,与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不到三月,也会给你添诸多麻烦,可我仍做了,怎不是自私。
可是张骞一句都没解释,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好,不这么说自己,你也不要说。兜兜转转,此时此刻,总归是好事。”
“嗯。”清鹿在他怀里噌噌,眼睛都红了一圈。
仿佛是知晓她此刻狼狈不愿旁人见,张骞就这么任她藏在怀里。来往过路的人看见也无妨,匈奴对贵族女子婚前事宜看的宽松,她身份贵重,无人敢说什么。此刻他担忧的,是右贤王。
张骞思量再三,对清鹿道:“你常往来西城与北城,恐惹右贤王生怒。这段时间,我会找机会多去西城看你。”
清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尚且红着眼便仰起头,看着他隐晦的笑。
“嗯?”张骞挑眉看她,哪里不对?
每次她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时,都会露出这副神秘兮兮又不怀好意的笑容。上次在监牢里,他同她唠唠叨叨那么多,她便是这样,后来若不是瑾之顺嘴提了一句,他都不知道这丫头还有这种促狭习惯。
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清鹿双手背在后面,故意可怜兮兮问:“那我不能来北城找你了吗?”
敏锐的觉出前方有诈,张骞打量她几眼,小心的答:“可以。”
“哦。”清鹿看看鞋尖,又问:“你怕我父王吗?”
“……”送命题?
张骞眯了眯眼睛:“右贤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说过什么了?”
清鹿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嗯,猜对了。张骞无奈的看着清鹿,忍不住勾起食指敲她的脑袋:“给我设套好玩?”
“当然!你刚才还说我凶呢!”清鹿白他一眼,抱胸。
这件事过不去了?早知道换个由头逗她了。
张骞左手握拳,掩着唇低低的笑,揉一把清鹿的头发:“嗯,我错了,再也不了。”
“这还差不多。”
清鹿上前,装作若无其事的牵过张骞垂着的右手,眼睛不看他:“你还欠我一顿饭呐,回去做饭?”
被碰到右手的张骞,触电般的想收回手,幸好理智紧跟着阻止了他。所以清鹿只是感觉到他的胳膊轻轻抽/动了一下,低下头看着两人握着的手,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张骞是,不想她牵着吗?
好像是有些太快了哦,清鹿冲张骞笑笑,抽出自己那一只手。
张骞几乎是在下一息便猜到了清鹿在想什么,他有些恼自己,很快的走到清鹿的另一边,用左手牵住她:“右边胳膊,麻了。”
“啊?”清鹿被他牵起来,心里又开心起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该不会是因为抱我?”
“我可没说。不然你以后记仇,不让我抱,我岂不是很亏?”
“……”
“我是这么小气的吗?哎,讲道理,我嘴上说生你的气,哪次是真的生气到哄不好的呀?我这么好哄的。”
小姑娘瞪他一眼,对自己认知非常清楚。
张骞好笑,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回想。想想还真是,每一次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他逗逗她,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她就能很快的原谅他。委屈了,难过了,像刚才,他碰碰她,抱抱她,她就又活蹦乱跳的。
仿佛只要他表达一点点对她的喜欢,她就很满足,什么不开心的都能翻过去。
明明是在什么境地下都能让自己不那么难过的“好性格”,放在她身上,张骞却觉得不该。
她应该要再任性一点,他想。
心里想着,他嘴上便如是说了:“没关系,你可以再难哄一点。”
跟原本期待的“对,你很好哄的”有点不符,但清鹿好像,更喜欢这个回答一点。她偏过头偷偷的笑,心里一片温软。
隔了一会儿,她听见张骞说:“既然右贤王殿下同意你来北城,那我得好好想想,要做些什么,才能补偿你来往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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