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张骞带着瑾之和堂邑父一起修理大雪压坏的羊圈。圈里还有三头羊,是留着产崽的。
明卫和璟昭说是有事情要出门,吃完饭就走了。
清鹿跟着张骞一起,没办法做技术活,就帮着收拾整理,做些琐碎的事情。
知道她不喜欢一个人闲着,张骞就没有说什么。看她这儿堆好一捆柴,那儿摆端几个农具,来来回回晃悠在眼前,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事情。
最后实在没什么事情做了,清鹿就站着趴在刚做好的围栏上,看张骞站在凳子上,拿着小锤子在头顶的木板上敲敲敲,钉钉钉,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忽然想起来顺慧说的话,清鹿问:“听说今冬雪灾,牛羊损失颇重?”
张骞大半个冬天都在监牢里,倒是听瑾之简单说过一些,但并不很详细。他手中的活停了停,道:“是挺严重的。去年冬天也是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雪,雪势比今年还小些,都死了至少一千多头牛羊,今年约莫更多了。”
“我听说今年死了两千多。”
张骞有些讶异,轻皱了眉头看她:“两千多?”他想了想,摇摇头,继续仰头修补被雪压塌的木房顶,轻叹:“今年牧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那你们呢?”
“呐,三头羊,四头牛,五匹马,都在这里。”张骞朝两头正在发呆的羊努了努下巴,牛和马在隔壁的圈里,清鹿看见过。
虽然知道是好事,但清鹿还是忍不住惊讶:“全都没事?”
正在帮张骞扶着椅子的瑾之不由得意起来:“对呀,我们的牛羊都好好的,我还指望着他们下小崽子呢。”
哇,这就厉害了。众人皆伤唯我独乐,清鹿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十分好奇:“你们对牛羊做了什么?”
瑾之不着调,神秘兮兮道:“您不知道吧,使君除了会做手艺活,还会炼丹!牛羊吃了他炼制的丹药,自然就没事了。”
“丹药?”
“对呀,神奇吧?”
站在清鹿身后的杜衡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哟,这么神奇,你自己吃没吃?”
瑾之噎了一下,反驳:“那是专门给牲畜吃的,人不能……”
“那不正合适吗?”
瑾之:“……你说什么?”
这俩人,已经掐了快一天了。原本还觉得挺有趣,现在清鹿只觉得头疼:“能好好说话吗?”
瑾之扬眉:“听到没,说你呢,好好说话。”
杜衡:“明显是在说你。”
清鹿一脸无语:“都闭嘴。”
她单手往木围栏上一撑,几乎没有用力,就轻松地翻进了羊圈。张骞刚好低头看见,“哎”了一声,还没说完,清鹿就走到了瑾之身边。
他想说羊圈脏,但清鹿像是一点也没有感觉似的,他无奈,干脆咽了回去,随她开心。
没感受到张骞的心理活动,清鹿只觉得羊圈里比外面还暖和些。她手扶住凳子的另一端,对着宋瑾之非常不耐烦:“去去去,跟她出去吵去,别打扰张骞干活。”
张骞勾了勾唇角,继续做手头的事。
瑾之不服气:“我哪儿打扰使君了?”
清鹿仰头一本正经的问张骞:“他是不是太吵了?”
张骞头都没回,答:“嗯。”
看见了吧?
转向瑾之,清鹿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你可以带杜衡去亲眼见见那丹药,这样说不准可以挽救你在她那里的信誉。”
瑾之忍了好久才没有做出“翻白眼”这样不雅的动作,不想再理他们,转身出去,喊着杜衡和他一起去另一边的牛圈。
等他们不见了人影,张骞才笑起来:“瑾之这人,跟人熟悉了,便喜欢开些玩笑。”
清鹿摇头叹息:“看出来了,这两个月以来,杜衡来了北城几次,回去骂他的次数都多了很多。”
“他们两个……”张骞没再说下去。
他依旧在“咣咣咣”敲木头,像是要把一块一指长的小木头镶进大木头的的孔里。
“丹药什么,是瑾之胡诌的。”
“所以让牛羊活下来的真相是什么?”
“稍等。”
又“哐哐哐”补了几下,小木头严丝合缝的嵌进了大木头里,张骞摸了摸,感觉结实了。后退一点,从凳子上下来。
握了这么长时间的小锤,他手指酸疼。怕被清鹿发现,他将小锤换了个手拿着,隐蔽的将拳头捏紧,又松开,以此缓解疼痛。
放下凳子和小锤,他牵起清鹿的手,握在掌心:“跟我来。”
清鹿好奇极了,乖乖的被牵着走。
张骞在羊圈的后面停下,清鹿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一块一臂长的方形木板。不,不应该只用木板形容,更准确的说,是一块与地面齐平的木头盖子。很明显,木盖下有玄机。
果然,张骞将木盖掀开后,下面有一个被挖空的通道。
清鹿没懂:“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骞笑而不答,将两人相握的手移向洞口。
有热气!?
脑袋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清鹿将手再往洞内伸了伸,越往里,热气越足。
不敢置信的看向张骞,清鹿问:“这洞通向羊圈?”
见她猜到了,张骞不再卖关子:“对。这通道里煨了柴火,能提高圈内温度。我们又在壁内涂了一层特制的泥,提高了保温的效果。看到我刚才钉的那些木条了吗,减少圈内的缝隙,保温效果又添一重。这样,现在看来还算有用。”
听完之后,清鹿是呆滞的。因为:“就这样?”
张骞笑:“对呀。”
“……”
怎么说呢,清鹿本来觉得,这么多年来牧民都没有解决,导致光北城一年就死了几千头牛羊的超级难题,解决办法不说太难,复杂程度至少也要对得起那些牛羊的冤魂。现在却发现,让牛羊不枉死的办法基本只有两个难点:
一、挖一个地道。
二、往地道里添柴。
总结起来就是:既然天冷,就想办法升温嘛!
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愣是没有人想到。
这种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为什么这个办法,我匈奴百姓为什么几十年都没想到?”还因此枉死了无数牛羊。
清鹿依旧沉浸在这种迷之落差中。
将她拉起来,盖上木盖,张骞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你现在看我做,觉得很容易,可是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开创一件事,是需要很大积累和机缘的。汉朝的先祖,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才想到‘地龙’这种法子,我只不过是恰巧见过。”
即使这样,清鹿也很佩服他:“不!你就是很厉害。”
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对他就有一种盲目的欣赏。张骞一时无话,只能屈指敲敲她的额头:“回去了,外面冷。”
清鹿便往帐里走,边思考张骞口中“地龙”的可用性。她想,既然张骞已经证明了有用,若将这个办法教给更多的牧民,岂不是就不用再怕恶冬了?
想着,她仰头便拉了拉张骞的衣袖。
张骞垂眸看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办法教给更多的牧民,能多挽救一些冻死的牛羊吗?”
“你是想说,我能不能教教大家,怎么做‘地龙’?”
清鹿点点头,但心里有些没底,自觉这话有些过分。
张骞都说了,这是汉朝的先祖想出来的办法。
还是那句话,家国有别。匈奴常年入侵汉朝掠夺物资,按照他的立场来说,帮匈奴,就是损害汉朝的利益。
张骞将清鹿的神情和语气在脑海里反复放了两遍,再看着她时,便露出一种了然又感叹的神情。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点破:“实不相瞒,去年冬天我想到这个办法后,就让瑾之告知了几家与我们相熟的人家,并希望他们转教更多的人。可是我发现,牧民对饲养牛羊的流程有一种迷信,他们不肯打破祖先流传下来的经验训诫。所以,至今只有三家人肯做‘地龙’,收效甚微。”
原来如此。
匈奴不曾发明类似于“地龙”这种办法挽救牛羊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开创新事物难,更因为大家宁肯让牛羊冻死,也拒绝去接受新事物。
清鹿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一点点误解张骞的愧疚。
她以为,他被匈奴扣留,该当是有怨气的。可是他却明白坦荡的告诉她,对于百姓,他并无狭隘之心。狭隘的,是她自己。
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骞一颗玲珑心,对她的浅薄心思了然于胸,却未点破,是在顾全她。她也不愿意再刻意道歉,辜负他的心。
她再摇摇张骞的衣袖,眼睛亮闪闪的看他。
张骞没理解,无声询问。
清鹿凑上前,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一吻,然后迅速退开。
像是不小心摔碎了别人水晶的小孩子,她眼神清澈纯粹,无声致歉。
张骞想说,傻不傻,你毫无恶意,本是为我着想,何来歉疚?
可他没说,只将小姑娘的衣领理了理,不让冷风灌进去,然后替她出主意:“若是实在无法安心,你可以想办法将这个法子告诉右贤王殿下。若能说服他,会好办很多。”
这跟清鹿想到一块儿去了。她点点头:“好,我下午回去便说。”
“正好我下午要去东城见左贤王殿下,等会儿送你回去。”
清鹿替他累:“还要去东城?北城到西城要半个时辰,东西两城还要走大半个时辰,你要走多少路?”算了算路程,清鹿直摇头:“是去谈西征的事吗?你直接去东城便是,我自己回去。不急这一会儿的,我明天还来找你。”
将小姑娘皱起来的眉轻轻拉开,张骞缓缓道:“怎么不急?”
“嗯?”
“半个时辰呢,我急的。”
“去年你每次来北城,傍晚走后我都会想,你们两个女孩子,是否安全到家。现在,总算有理由亲自送你了,你该成全我。”
清鹿眼睛一亮,重点在:“你之前便会担心我?”
张骞也没有什么心思暴露后的不安感,依旧是淡定的样子:“嗯。”
清鹿心里开心,什么事情都好商量:“那好吧,那就……辛苦你啦。”
两人一同回穹庐,直到快要进帐,张骞才用轻如鸿毛、隐带笑意的语气答道:“如果非要说辛苦,那清鹿下次吻我时,大可时间长些。”
清鹿瞪他,顿时石化。
说好的读书人的矜持?
他他他他,他竟然嫌她的吻时间太短!
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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