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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今天娶到媳妇儿了吗》第17章 张骞没有娶到媳妇儿的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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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鹿进了部落,隔着一条用作分界线的木头栅栏转回来看张骞。

没有下雪,积雪却没有化,杜衡接过守卫递过来的琉璃灯,映的周遭一片雪都沾了盈盈火色。

清鹿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跟张骞笑着挥手道别,又依依不舍。

张骞也笑看她,一只手拎着灯笼,另一只手半曲在胸前,向外微微摆动,示意她进去。

“我回去了哦?”清鹿道。

张骞点点头:“去吧,好好睡觉。”

往里走了几步,清鹿回头,张骞还在原地看她。

她想了想,从杜衡手中将琉璃灯拿过来,朝张骞跑回去。

灯笼伸过栅栏,到了张骞面前,张骞低头看了看,又看向她。

清鹿不说话,也不动,就等着张骞的反应。

轻笑一声,张骞伸出手,就要将这比自己的布制灯笼精致贵重到不可计数的琉璃灯接过来。转而想到自己伸的是右手,张骞心中微微一动,怕在她在灯下看出手指上疤痕,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先将自己的灯笼给她递过去。

小姑娘的好兴致,破坏了不美。

清鹿一心在灯笼上,倒是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再加上张骞丝毫不见异色的神情,很难让人联想到他的心理活动。

见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没有拒绝,清鹿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感。将灯笼接过来,清鹿笑嘻嘻的说:“这样,就当是我在陪你走夜路啦。”

屈指敲敲她的额头,张骞道:“有道理。”

摸摸被敲的地方,清鹿抱怨:“有道理还打我。”她发现了,私下里张骞对她小动作特别多。不是捏她后颈就是敲她额头,还有耳垂和手背上的小窝窝!

张骞解释:“抱歉,忍不住。”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忍不住?忍不住打我?清鹿看他的眼神顿时一言难尽起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张骞简直哭笑不得,不跟她争,摇头:“好了,快回去。”

朝他做了个鬼脸,清鹿道:“那你路上小心,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好。”

清鹿再次朝他挥挥手,幅度不大,频率却快,小手在胸前飞快的摇晃,特别可爱。

张骞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她每次朝他挥手的模样。不管是把手举过头顶一下一下划出大大的半圆,还是像刚才这样细细密密的摆,都好看。

若是他读过大他十五岁、此时正在大汉任郎官的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便会懂得,这叫做“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张骞笑叹一声,感觉自己像是着了魔。直到看不见清鹿的影子,他才转身朝东边走去。

左贤王为军臣之子,与军臣同住在东城,自己的部落也在东边。

张骞到时,早有人在候着张骞。见着他,那人立刻上前行礼,朝他恭维的笑:“先生来了?王上正等着您呢,奴这就带您过去。”

这般待遇,不可谓不厚重。张骞却只温和的笑,还一个礼:“张骞一介平民,当不得您的礼,劳您带路了。”

这人忙笑,却不阻拦张骞行礼,一路带着他往王帐走去。

右贤王王帐大起来与单于帐相仿,里面除了床外,便放置着诸多金玉器物。两个至少四臂长的大柜子是金的、一个能坐下二十人的桌案是金的、五个椅子是金的、数不清的酒杯是金的、架子上挂的铠甲和弓也是金的……再加上墙角至少半人高的玉人、桌上一溜的玉牌等等,反正放眼望去,闪的人眼睛疼。

真的是把军臣热爱奢侈品的风格发扬到了极致。

但军臣的金椅和金桌上盖了虎皮,这位左贤王殿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学他父亲这一点,大约是觉得虎皮没有金子好看吧。

张骞进去,右贤王正坐在金桌前玩玉牌,堆起来又放倒,听响声。

他与军臣轮廓极像,身形也同样高大。但是大家一见到军臣,第一反应都是惶恐,他本就不怒自威,更别说近年来凶名远播。而这位左贤王,下一任的单于,却让人莫名觉得和气好相处。

看到张骞进来,他略疏离的神情一收,笑的爽朗:“先生来了,快坐。”

张骞没坐,先屈身行礼:“王上安好。”

“先生太过在意虚礼了。”

“礼不可废。”

往来一番,张骞才坐下。

这位左贤王,他是在三年前乌匈战争后便已打过交道的。

那时他刚来匈奴两年多,毫无根基人脉,单于看管他极其严格,几乎寸步难行。后来他趁着参战,在乌孙与匈奴的商道上结识了一些人,利用自己的手艺,搭上了酷爱奢侈品的於单。

在相处中,於单意外地发现张骞极有韬略。虽然收降不了他,但是在不涉及大汉的问题上,他给出的寥寥几句建议,帮过於单大忙。

两人以前交往在暗中,此次於单从明处将张骞从狱中救出,自然可以明目张胆的见他。

他重新坐回金椅,开口不谈正事,先是寒暄:“听闻先生右手在狱中受了伤,严重吗?如今可好些?”

张骞将右手伸出来,张开五指看了看,原本刚长出新肉,应该呈粉红色的内侧,因为白天清鹿在,他刻意用红兰花汁兑了木炭灰,染成了接近正常的棕色。

片刻思量,张骞淡笑着答:“医官说这只手冻伤了经脉,再使不得力气,已不堪用了。”明明只是没有了疼痛知觉。

於单眉头一皱:“那岂不是笔也不能拿?”

“拿笔无妨,再需要劲力的却不能了。”

语气缓了缓,於单又问:“那牵缰绳呢??”

张骞面露难色:“怕是有心无力。”

於单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如此。”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先生莫忧,你一身本领,一只手不堪用碍的了什么?只要这次咱们赢了乌孙,我保你在匈奴半生富贵。”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身子前倾,对张骞道:“那中行说如今仍在狱中关着,我的人一直在严刑审问。他手脚不干净,不怕审不出来。届时,便无人再敢与你为难。”言语中并没有传言中对诅咒的恐惧,倒像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张骞没有顺从,却也没有拒绝,只道:“多谢王上费心,王上还需要骞做什么?”

於单一笑:“我已看过先生绘的舆图,直观详尽,甚好。今日找先生来,是为了向先生要一副贺寿图。”

张骞略思索:“敢问是贺谁人之寿?”

“我的叔父,右贤王。”

*

张骞是这时才知道,还有一个月便是右贤王贺善四十岁寿辰。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种一言难尽的巧合感。

於单要用他的贺寿图,造一个纯金的贺寿屏风送给小姑娘的父亲。而他恰好无法以自己的名义送礼,如此一来,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问候?

张骞回到北城时,已是灯火寂灭、万籁寂静的时分。辽阔的草原上平铺着一层厚毯般的白雪,他手中提着小姑娘的琉璃灯,脚底的雪上映射着一小片橘色光芒。

这琉璃灯大约是西域传来的,汉朝也有类似通透的材质,《尚书》中称之为“璆(球)琳”,张骞在汉宫中得见一次,美则美矣,却没有清鹿给的这盏轻薄透明。

大约是西域哪个国家的贡品吧,等闲贵族重金都不一定能买到,她就这般大度的给了自己。

他走到哪,这橘光便映到哪,看的人心中平静而温暖。看久了,倒真觉出她那句“就像我在陪着你”说的有道理。

睹物思人。

张骞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他竟也会有一丝牵挂。

到家,瑾之还没睡。璟昭和明卫已经回来了,和堂邑父在帐内歇下。他怕扰到他们,便提了灯在外面等。

张骞走近瑾之,似乎是知道他会等着他,连问都没有问,便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凳上,掀开琉璃罩子,将烛火熄灭。

瑾之看着他一应动作,问:“居次给你的灯?”

张骞把灯在身边放好,答:“嗯。”

瑾之笑:“真是稀罕。”也不知道是灯稀罕,还是张骞收下这灯让他觉得稀罕。

“小姑娘一片心意。”显然,张骞理解了他的意思,是后者。

在汉朝时,他们都算是天子近侍,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些器物,虽稀罕,却也不值得心生贪图。

只是心意贵重。

瑾之点点头,像只是闲聊,道:“那位找你做什么?”

张骞垂眸,揉揉眉心,有些累:“还能做什么,我在他那里的价值,无非写写画画。”

“还有出谋划策。”

“他知道我的限度。”

夜里温度极低,两人沉默时,似能听到远处雪原上呼啸的风声。都冷,却都知道话未竟。张骞在牢里两月,两人说话不便,很多事情得说透。

瑾之突然轻嗤出声,用汉语道:“这个废物,除了长得同他父亲像些,若真做了单于,怕是远不能及。中行说跟了他那么久,只因为他当下作用来的不及你重要,便能干脆的说扔就扔,毫无人君之智。偏还装的礼贤下士的模样,虚伪至极。”

想想当日自己带着张骞画的舆图去找他交换条件时,於单一副如获至宝,想都没有想就答应帮自己除掉中行说的模样,瑾之私心里就极看不上。

自己虽达到了目的,却不齿于对方品行,很矛盾,也很真实。

想了想,瑾之提醒张骞:“这种人无大节,不可靠,你心中要有数。”

张骞点点头。

将最近重要的事情都说过一遍,瑾之看张骞疲惫的模样,停了下来。

张骞问:“完了?”

瑾之答:“就这些了。”

“进去吧。”张骞站起来,提上灯要往帐里走。

瑾之看着那盏灯,还是没忍住叫住他:“张骞。”

他在别人面前都叫他“使君”,因为从汉朝出发时,张骞便是他的上级。可是六年来,私下里,他却当他是兄弟。

张骞停住脚,没回头:“嗯。”声音平静的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话张口极难,想了许久,瑾之才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能娶密纳居次吗?”

张骞没说话。

“你其实很早就动心了,是不是?”

这次张骞没多久就答了:“是。所以呢?”

瑾之上前一步,握住张骞的肩:“你想过吗?三个月,你现在于她算什么,今后又将算什么?”略停顿,他心底那句话说出口:“若真喜欢她,你就想想办法。只要你开口,她不会拒绝你。”

“呵,”张骞轻笑一声,转过来,借着一点微弱的目光看着瑾之,眸色微冷:“你怎知她不会拒绝我?”

“她那么喜欢你。”

“喜欢抵得过多少现实?”

瑾之抿唇,还是不甘心:“她在右贤王部并不受宠,向来无拘无束,嫁给琦琦胡她不会开心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空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瑾之,不要以你的眼光去猜测她。她从未试图劝说我归顺匈奴,留在匈奴。既然她都懂我对大汉的不舍,我怎能不体谅她对部落的不忍?大义与忠孝我们天天都在说,但不止我们有。我是能想办法让她嫁我,嫁我以后呢?随我们回大汉吗?让她像我们现在一样背井离乡吗?凭什么?”张骞很少这样咄咄逼人的反问旁人。

他勾了勾唇角,似是自嘲:“往近了说,她嫁我,便要跟我过这如履薄冰的苦日子。她那样好的姑娘,我怎能自私至此。”

“三个月,已是此生侥幸,可遇不可求。”

说完,张骞累极,也没想等瑾之回答什么,转身走了。

可就在他伸手掀帘幕的一刹那,瑾之抬头,不死心地问最后一句:“可是,旁的都不提,张骞,你真的甘心吗?”

甘心只与心悦的姑娘在一起三个月,然后亲手送她出嫁,看她嫁给旁人,纵使明知道她喜欢的也是你。从此以后,陌路两离,有再多的缺憾也无处弥补。如此,你真的甘心吗?

张骞长吸一口气,攥了拳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一身修养,此刻几近破碎,一字一句低声斥道:“宋瑾之!宋瑜!闭嘴!不要说了!”

人非圣贤,他张骞不能免俗。他当然希望娶清鹿为妻,甚至带她回大汉。可是,可是。他这半生,最不缺的就是无可奈何的可是。

不可能的。

人得知足。

张骞闭了闭眼,松开拳头,是真的不想再多谈了:“我知你是为我想,抱歉。”

“睡吧。明天清鹿过来,我大概要跟她出去。这两个月,要劳你们替我受累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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