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内停棺上百来具,谁要见着也难免心中膈应,唯恐避之不及。那守灵人兀自睡得烂熟,倒也称得上是术业有专攻,超然物外了。此庄荒僻,一人百棺,申先生瞧着张元宗止步于此,奇道:“你认为她们在此庄之中?”
张元宗扬首往庄中随意扫视一眼,微笑道:“申先生,仔细瞧瞧这些棺木的摆放可有什么讲究?”按照一般人的思维习惯,谁会有心去留意义庄棺木的位置,申先生闻言留心细察,旋即眉峰一扬,意外道:“好家伙,这约莫是一座阵法。”
阵法的本质在于借势或引势,与万物运行之道相契合,先不论张元宗也曾涉猎阵法一二,纯以他入道的玄奥境界,自能也能感应庄中势的变化。申先生同样深不可测,张元宗虽不知其境界若何,却也不敢轻言胜之,那么他得窥这些棺木的门道自然不在话下。
张元宗轻声道:“棺木摆放形散难察,稍不注意,便会忽略其中的阵法。若是一座普通义庄,又何必要在其中布设一座阵法?是要防范谁吗?”申先生垂眼思虑一二,沉吟道:“即便这不是一座普通的义庄,可不一定就是针对你们,或是我们误打误撞遇上了。”
张元宗目光在庄中逡巡片刻,轻笑道:“申先生言之有理,不过在下自有办法,确定她们就在此处,藏在这些棺木之中。”申先生很是奇怪他为何如此笃定不移,不解道:“你如此有把握?”
自张元宗发现两人失踪至今,除了初时的惊慌,离开九宝楼后一直表现得极其从容,似乎对方所有的策略都被他一一识破,由不得申先生不啧啧称奇,他仿佛如有神助一般。张元宗淡淡笑道:“换个角度,眼前的迷雾皆不值一哂。”
申先生当然不满意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欲要刨根问底,谁知张元宗又先一步道:“在下入庄一试深浅,劳烦申先生在庄外为我掠阵。”虽是言中有求于申先生,实则是让他作壁上观,申先生自是放心任他独自入庄,乐得在旁饮酒逍遥看戏。
申先生纵身潇洒一跃飞上旁边的大树,随意斜卧在枝桠间,庄内一切尽收眼底,丝毫动静也能纳入耳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壶中酒少,他不敢大口豪饮,只得一边小口抿酒过瘾,一边饶有兴趣斜瞥着张元宗踏入义庄大门,不疾不徐穿过一排排棺木。
若论解救身陷囹圄的恋人和亲人,张元宗的表现实在太过慢条斯理,他前行的速度缓慢,脸上的神情平淡,非是应有之状。申先生望着张元宗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不知他此刻心中正想着什么。
两人虽瞧出庄内潜容一座阵法,但至于是什么名堂却一时无法深得其里。张元宗暗中一直防备阵法发难,然而整座义庄却平静得有些反常,并未因人闯入而出现异动,仿佛庄中阵法之说只是臆测。唯一称得上异常的是,周围飘着一股淡若难闻的血腥味,不由微微皱眉。
张元宗安静地穿过院中所有的棺木,跨步踏入灵堂,他并未刻意收敛跫音。这时候,门槛上的老人终于被动静扰醒,他麻溜儿起身看着张元宗,神态语气既不热络又不生疏,端是恰到好处,问道:“这位公子,府上可是有亲眷仙游?是要订做寿材,还是要停灵候吉?”
张元宗微微一笑,温和道:“老人家,敝舍无人新亡,我是来此寻人的。”守灵人不经意望了周围的棺木,道:“不知公子要寻的是什么样的人?小老儿帮您找找。”言中之意认为张元宗是来义庄寻找某位已故之人。
张元宗解释道:“老人家误会了,我要找的人并未亡故。”守灵人有些意外,嘿嘿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地头儿就我这糟老头子半个活人,公子要找的人恐怕不在这儿。”张元宗脸浮淡笑,不容置疑道:“我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守灵人随即双眼微垂,含笑顺从,竟不再与张元宗辩解,似是任其所言所行。张元宗未再搭理那守灵的老人,也不曾往四周巡查一番,径直伸手掀开灵堂正中的两具棺木,目光温柔如水,淡淡洒下,只见左棺卧着张水衣,右棺卧着巫千雪。
两位佳人呼吸平缓有力,面色如常,性命当是无忧,显然是被迷药一类的毒所制。只是巫千雪是中土最巅峰的医道圣手,张水衣的纯钧灵魄亦有辟易外邪之奇效,却不知她们被何等厉害之毒所制,竟令她们几无还手之力。
张元宗旁若无人取出最后一枚九珍黄玉丸,喂巫千雪服下,然后渡入内息助其药效化开,片刻之间巫千雪便幽幽醒转过来。他先救醒巫千雪自然非因亲疏,而是有自己的考量,只见巫千雪初醒的慌乱稍纵即逝,然后即刻施针救醒了张水衣。
守灵人先前瞧见张元宗掀棺的失礼,后又瞧着棺中两人一一苏醒,自始至终他都未出言阻止。他静静旁观着本该惊骇世俗的事情发生,神情依旧沉稳见颓,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两位佳人从棺中起身,并未怯于义庄的环境,静静站在张元宗的身旁,不曾轻举妄动。张水衣的性格较往昔沉稳许多,否则此刻定要闹将起来。张元宗淡笑看着守灵人,善解人意道:“老人家心中是否有惑,整个行动虽简单却天衣无缝,为何我却还能轻易找到她们?”
庄外的申先生耳闻此言,不由提了几分精神静待下文,提壶欲饮的手登时顿在半空。守灵人沉默无言,但扫向张元宗的目光似是询问了这个问题。张元宗轻笑道:“其实真相很简单,千雪特意制作了一种香,淡若无物,却经久无息,我不过是寻香而来。”
守灵人的脸色霎时有了轻微变化,树上的申先生不免哑然失笑。原来不是张元宗如有神助,而是他们提前预料着路上不平静,事先约定以香为记。那香味轻淡而普通,若非有心,极易忽略,恰恰是这么个简单至极的手段,有了奇效。
张元宗正式问道:“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守灵人目光顿了顿,平静道:“族中叫我大先生。”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张元宗并不觉得意外,“族”自然指的是蓬莱,而他能在族中被称为“大先生”自然不是普通人物。
如今蓬莱已是妇孺皆知,其与中土逃不开不死不休之局,守灵人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图,轻易自承蓬莱身份,其中只有一个原因,他自认有能够与张元宗三人一争生死的实力,那么他绝对是蓬莱的高手。
张元宗心中异常平静,淡然道:“人,总是有老有少,少者力强,却仍有不及老者之处。蓬莱之地钟灵毓秀,老一辈的人物气虽渐衰,却依然不可小觑,我想着蓬莱此次决心难灭,族中老辈人物只怕也无心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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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宝楼非是一般的豪奢之所,它是武林世家云家的产业,即便有势,即便有财,也越不过它的规矩,几无例外。九宝楼的三楼是楼中藏幽的绝妙去处,大富大贵非请莫入,只有特殊的客人方能有资格入内,比如白魔,比如张元宗。
三楼山水辉映,林风飒飒,雅座随势布置,此刻东面雅室中安坐两人。一人为青年,其身量欣长,脸上一直挂着漫不经意的笑意,正是与朱浩昌割袍断交的神秘男子。另一位为中年,中等身材,脸色蜡黄中泛着淡淡的苍意,好似中气不足,眉宇间却是桀骜和颓意交杂。
那青年是蓬莱中人,与中土武林可谓是生死之敌,却不知在中土是何显赫身份,竟能随意出入九宝楼三楼雅地,在云家面前也有几分薄面。青年执杯相敬,语气奉承却不显谄媚,道:“杜先生精通毒道,即便素长老珠玉在前,也毫不逊色。”
中年杜先生停杯不饮,神色肃然一凛道:“杜某万万不敢领受,我与素长老实有云泥之别。”青年含笑微责道:“杜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巫千雪精通医道,张水衣身怀纯钧灵魄,那两人岂是寻常手段所能制住?在下断言,若非素长老在前,先生当是艮部长老之尊。”
杜先生闻言丝毫不觉受用,皱眉摆手道:“你这是在捧杀杜某,这些话今后休要再提。”青年目光微微闪烁,不解道:“素长老随心所欲,逍遥江湖,艮部一应大小事皆由先生主持,虽无长老之名,却有长老之实,何必要这般小意避忌?”
青年深谙人心,窃以为人若屈居上位者之下,仅差一步便能取而代之,往往心中会藏有不屈之意。两人口中的“素长老”正是蓬莱艮部长老素天心,杜先生乃是族中除素天心外最善药理之人,遂揣度他应有再进一步之心。
其实青年并未完全猜错心意,只不过他生于中土,长于中土,实不知杜先生心底深处的忌惮。杜先生深知与素天心之间相隔天堑鸿沟,即便曾经生有不屈的念头,也渐渐消磨得心灰意冷。
杜先生嘴角僵硬上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黯然道:“族中奉行强者为尊,即便素长老对族事撒手不管,族中那一席之地依旧属于她。杜某自知难以望其项背,也难有资格同那几位并立。杜某倒是羡慕你们乾部在中土自在,不愿自生烦恼。”
青年怔然不知如何劝起,杜先生认清了难以跻身蓬莱核心的事实,遂绝了上进之心。自蓬莱开始向中土渗透伊始,他甘愿先全族一步成为踏足中土的前哨,等同变相的自我放逐,从而有机会与属于中土潜伏势力的青年相识。
席间一时沉寂,须臾青年率先打破沉默,另起话头问道:“将那两人交给大先生,是否过于托大?即便他精通阵法,但张元宗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杜先生的情绪因青年的疑问而起了变化,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那位大先生是谁?”
青年想起那位初见的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儿,自嘲道:“先生不是为难我吗?我部潜伏中土数代,与本族相隔茫茫大海,不识族中之人多矣。”杜先生也不卖关子,失笑坦承道:“他是公孙长老的兄长。”
青年难掩惊异道:“他怎么会……”杜先生落寞笑道:“少年时,他于阵法一道颇有天分,一度被长辈寄予厚望,有望执掌万象搜灵阵,可没想到公孙长老后来者居上,他也只能以兄长的大度黯然退场。久待族中,块垒难消,他寻了机会比我更先一步潜入中土。”
青年暗忖其中竟有这样的别情,不由恍然大悟,大先生也罢,杜先生也罢,他们皆是一部之天才,却也同是失意之人。蓬莱无庸才,天才辈出,最初心有多高,气有多傲,那么最后就有多么不甘。
由于素天心所制药液取材珍稀,成品极少,只有族中统一筹划猎杀血祭人员之时方会备在身侧。即便是蓬莱重要人物的青年,虽也参与了这次计划,却也没有药液在手,何况是这些游离在蓬莱外围的族人,否则他们也用不着这般费事。
青年沉吟道:“族中为擒血祭之人,已然三番五次失利,所耗巨大,不知这一回能否功成?”杜先生幽幽道:“若大先生没有暴露行迹,那么此回定然功成,若不幸被张元宗寻到,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若是旁人闻之,定要腹议杜先生说了一句废话,可是青年心中忽然生出奇怪的感觉,那貌似普通的话中似是另有它意。然而,杜先生也好,大先生也罢,他们并不知道青年暗中另有一手安排,那是一记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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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纯阳是天下第一的阵法宗师,少时天才之名在其之前的大先生,无疑也是阵法一道的大家。只闻他略带自嘲口吻,却又不掩自矜从容之意,道:“还当是庄中阵法泄露了行迹,原来竟是你们故意设下圈套。可现在你既已入了我的阵,那么一切便由我做主。”
巫千雪和张水衣此刻方知三人身陷一座阵法之中,巫千雪暗中观察四周阴森森的棺木,然后蹙眉嫌恶道:“这是九阴亡灵阵,凝聚血煞为用,需要大量新亡尸体布阵,有伤天和,而且极难布成。可一旦功成,不仅有侵蚀经脉之效,还能影响人的心志,十分阴毒邪厉。”
大先生龇牙笑道:“姑娘家有这样的见识,倒也难得,不过还是差了些气魄。此阵布设并不见得多难,只不过要费些功夫。庄中新亡尸体不多,血煞之气欠缺,还得劳我杀他个七八十人罢了。”
三人闻言顿觉齿寒,大先生言布阵杀七八十人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惊怒不已。张元宗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脸色复又平静如古井无波,兀自静默不言。巫千雪低声道:“我身上唯有金针可用,威力有限,无法与之抗衡。”
影响阵法威力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论及布阵所需之材,米粒之珠又岂能与日月星辰相比拟。大先生事先在庄中布阵用了百具棺木,准备充足,而巫千雪唯有金针,无他物可以凭借,仓促布阵,自然非是他敌。
张元宗却毫不在意,轻轻握住她的玉臂,又望了张水衣一眼,微笑道:“你护住你自己,不用担心我和小妹。”言中非是没有护佑张水衣之意,乃是因其今时不同往日,修习《般若心经》融合纯钧灵魄之后,实力一日千里,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女。
接着,张元宗平和地注视大先生,淡淡述说道:“其实你我之间无仇无怨,若是放在往昔,分个胜负便万事皆休,但今日我必须要杀了你。你们之中多死一人,中土便多一分希望。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他语气随和平缓,甚至有些温柔,似是在同邻里闲话家长里短,可是在场与闻者皆感觉其中杀意坚定如斯,背脊不由生出一层战栗。巫千雪瞧着张元宗依旧熟悉的模样,却感到无比陌生而寒冷,不由紧张地抓住身侧张水衣的手臂。
巫千雪虽曾是太一教的天师,但所经历残酷杀伐有限,实则闺阁女儿纯真心性未脱,不免对心上人流露的杀意感到不适。张水衣安抚地拍了拍巫千雪的手,轻缓而冷静道:“巫姐姐,如今我们与蓬莱之间容不得一丝温情脉脉,要么生,要么死,已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巫千雪闻言不由怔了怔,张元宗本是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可是时势使然,他必须要握剑杀人。自己虽是他最亲密的人,可她似乎未有张水衣那般懂他的心。她心中有些惭愧,随后微绽笑容以示了然和决心。
对于张元宗轻言断下的死亡判决,大先生不屑于歇斯底里的失态,如他这般族中郁郁不得志的高手,反而拥有比常人更强烈的自尊和傲气,甚至不愿直言生死显得粗鲁。他缓缓直起身子,泰然自若道:“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定要好好领教一番。”
言毕,他漫不经意退至院中,张元宗三人顿觉似是天倾一个穹庐,视野里灰蒙蒙一片模糊,渐渐有寒意从体内层层透出,恍似由夏入冬。诸人即明,大先生本尊便是这座阵法的阵眼,人静阵息,人动阵启,他随意几步挪移颇有讲究,瞬息启动了沉寂的阵法。
窥一斑而知全豹,仅是阵法初启的变化已然令人动容。巫千雪脸色微变,随即扬手洒下一蓬金针,在堂中地面上布设一个小型防御阵法。隐约可见金针之间有毫光流动,将其护持其中,抵挡九阴亡灵阵的影响,以免令张元宗两人分心。
张元宗洒然踱步至灵堂门口,云淡风轻地注视着院中的大先生,没有率先动手的征兆。张水衣紧随其后站定,淡蓝的倩影静默而坚定,一双明眸中流泻一抹锋芒。此时阵法虽有诡谲的变化,却还动不了堂中三人。
大先生缓缓抬起右臂,亮出掌心向前推出,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而起的,是庄中乍起的风。那风好似由隐伏的亡灵脱棺汇聚而成,无声地叫嚣着冲向灵堂。三人顿觉身畔虚空中仿佛充斥着邪异的东西,正通过肌肤向体内渗透,先是引得胸中一阵烦恶,后又令经脉燥乱。
其实周围环境的改变更多来自于意识中生出的感受,并非实物有所变化,如同媚术、音律攻击一般,心中认知是真实的,凭仗影响人的意识从而达到操控的目的。如此阵法是罕见的,就算手握布阵要诀,也不一定能够布成,由此可见大先生造诣之高。
巫千雪先有所闻,因此所布防御阵法抵消了泰半侵蚀之效,再加上她沉心凝神静气,倒也未曾因此陷入泥淖。张水衣的应对就要爽快利落得多,纯钧的剑意应变而生,源源不断冲刷周身经脉、窍穴,将侵入的异物斩得干干净净。
张元宗却无任何明显的应对,他淡然立于灵堂大门的正中,青衫柔顺下垂,轻微起伏,任由那怪异的风迎面拂来,任由那阴诡的气息从胸膛没入,似是遇上这般奇诡的攻击而不知如何应对一般。
个中玄虚,巫千雪和张水衣或许难究,但大先生与阵合二为一,自然能够察觉他以阵法所生的虚无攻击千真万确没入了张元宗的胸膛,可是瞬间又从他的后背穿出,仿佛张元宗不是一个血肉之躯,亦是虚无。
大先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一招知深浅,他心知肚明这样的试探已然毫无意义,无需徒然屡次施为。他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知晓张元宗在修心的境界上已然达到极为高深的层次,否则不会与自然之道相契合。
然而,大先生承认张元宗的武学修为,却也未生忌惮之心,三岁小儿可凭借阵法杀死一流高手,更何况他一向对自己的阵法造诣相当自负。只见他随意变化掌式为引,义庄内的空气霎时如水开沸腾,一股厉煞之气冲霄而起。
阵中刹那间凝聚了可怖的力量,好似化作洪水凶兽向灵堂席卷而去,所经之处沙尘四起,遮天蔽日,浑似黄泉之界降临。堂中三人顿觉重压逼身,若以肉身受之,定会被这股力量击穿五脏六腑。
此刻张元宗径直挺身向前跨出灵堂,挥动衣袖带起一片青云,袖中忽地冲出一条狂龙,撞向奔来的巨力。虚空中骤响一声闷雷,气浪卷得沙尘乱舞,劲气余威擦肩而过,震碎了灵堂的门框。张水衣于门槛内单掌作剑挥斩,玉掌外凝聚一层精粹的剑芒,斩碎了冲面的劲气。
大先生不奢望能够一举拿下张元宗,持续驭使阵力攻击,他操纵阵法如同臂使,力量又源源不绝,丝毫不担心后继不济的问题。不过,大先生虽借阵法之利,但张元宗的袖底青龙着实强横,双方你来我往搅得庄中昏天黑地,一时难解难分。
无论庄中劲气绞杀如何可怖,气浪奔涌如何凶猛,可奇怪的是每具棺木皆不受影响,它们如铁钉一般死死钉在庄中,不见分毫动摇。大先生早已不是那副糟老头子的模样,以义庄为界,呼风唤雨,而暴风狂浪中的青影同样不见动摇。
有张元宗和张水衣两道屏障在前,巫千雪受到的影响有限,因此护住自身周全不成问题。她亭立阵中,心有隐忧,感觉阵法真正的威力还未展露,同时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模糊的警兆,可她无暇推演得到更多的预示,令她心绪不宁。
正值此刻,阵法骤然起了巨变,只见所有的棺木盖皆被无形之力推动,齐齐移开,露出黑魆魆的洞口。棺中封藏的血腥气如龙出渊,猛烈地冲天而起,仿佛得闻厉啸连连,忽而之间,笼罩了整座义庄。
阵中三人得见头顶凝聚着一团硕大无朋的血云,映得义庄瞬间化作修罗血池,眼中一片血红,邪恶煞气肆虐冲撞。九阴亡灵阵真正的威力彻底爆发,无数道邪厉之力在虚空中奔游,破空之声轰鸣刺耳,令人心血沸腾。
张水衣花容微变,剑心颤动不稳,内视自身,赤意渐渐侵染脑海,神识混沌,纯钧灵魄也被血色丝线所缚,挣扎难脱,眼前义庄越发没了原有模样。阵中血煞的力量实在太过可怕,若非她以《般若心经》守住灵识,只怕仅以纯钧灵魄难以顽强抵挡。
巫千雪精通阵法,及时应变防御,比起张水衣倒要轻松一些,而且天师卜算时进入空灵之境是最基本的要求,因此其抱神守心也较常人擅长。她望着阵中血煞之力外溢,义庄四面的墙壁皆坍塌成一片,灵堂摇摇晃晃也岌岌可危。
当血煞之力达到最盛之时,天地为之骇然变色,只见其携威冲向最前面的张元宗,地面上瞬间出现一道沟壑。大先生左右缓缓展开双臂,露出踌躇满志之色,上百具新尸的血煞之力在阵法的加持下,岂非等闲的力量?
在这样恐怖的力量面前,那道青影只是一叶微不足道的扁舟,舟行浪头不过昙花一时,其于滔天巨浪中的结局多半是折戟沉沙。大先生甚至忍不住担心张元宗因此身亡,血洒义庄,受到族中责罚。
大先生的担心是多余的,张元宗非但不是一叶扁舟,反而是海中千锤百炼的礁石,更是冲破壮阔波澜,竞势而上,冲破云霄的孤峰。孤峰虽静如深渊,却有动人之魄,张元宗神在峰巅,俯视四海苍茫,自生睥睨傲世之态。
他落落青衫之下,陡然升起一道仰不可及的势,冲出一道浩浩汤汤的意,奔腾一道浩瀚无际的力,俱是似剑非剑,恍似天威煌赫,凛然不可侵犯。他所修之道脱胎于剑,走上归真一途,但此刻他有意保留剑之神韵,杀气腾腾。
大先生惊得目瞪口呆,随即他那引以为傲的血煞之力被强势碾压,次第崩溃。他竭力压制胸中起伏的血潮,损耗全部心神,拼着被反噬的危险,舍身驱使阵法达到力量的极致,血煞之力再盛,空中传出呜咽之声。
大先生被阵力托起,飘在半空之中,烈风穿过他的灰发、破衣和眼梢。庄中的棺木被阵力摧残,开始摇晃、翻滚、破裂,灰垩的尸体散落一地,甚至有几具棺木悬浮空中向张元宗飞去,义庄一片混乱不堪。
庄外的申先生不由直身望着庄中可怖的情形,脸上镀上一层凝重之色,壶中的酒不知不觉间倾斜洒落地面。他死死盯住那道猎猎青影,难掩一抹忧色,然后他便看到张元宗忽然骈指如剑向前刺出。
血煞之力虽然飙升至不可置信的层次,却依旧被张元宗难以穷尽的气与势压得寸进艰难,而随着他的剑指飞出一道精粹剑芒,局势陡地急转直下。那道剑气一往无前刺穿层层阵力,势犹未尽,凌厉不可抵挡,翻越千山万水唯有一杀。
然后,大先生的眉心陡然喷出一道刺眼的血虹,比阵法营造的修罗异象更加炽烈、惊心,他的眼前世界完全被自己的鲜血侵占。申先生瞧着危局刹那落幕,心中感慨万分,神色不由有些怔怔,似是未能适应事情的发展。
大先生仰天轰然摔倒在地,在最后一瞬灵识湮灭之前,心中唯剩一个不甘的念头,壮志未酬身先死。张水衣和巫千雪见着戛然而止的结局,喜悦中又有些惘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大战刚刚开始便又结束,没曾想张元宗这回竟这般雷霆强势。
大先生虽然当场被杀,但是庄中阵法的余威并未即刻消弭,而是逐渐减弱。空中几具棺木去势未颓,兀自撞向张元宗,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对棺中无辜丧命之人心有恻隐,因此并未挥掌击飞棺木,而是一一接住轻放在地。
当张元宗稳稳接住其中一具棺木盖之时,阴暗的棺中如银瓶乍破突然射出一道剑光,一截刺骨的寒锋似毒蛇从黑暗中迅疾窜出,尤显狰狞辛辣。三人以为大先生已死,庄中危机解除,正值心志松懈之际,何曾料到棺中还藏有这样一记要命的绝杀。
那一剑来得猝不及防,直直刺入张元宗的身躯,身后随即响起巫千雪和张水衣惊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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