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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浮生记》第一百六零章 一朝悟道 万花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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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一株盘虬红梅新叶将吐,含苞未放,梅影疏扶,斜斜落在窗前。夕阳余晖为窗里人的月白僧袍熏染一抹淡金,显得宝相庄严,圣洁清宁。宋文卿言行虽逾矩随意,却难掩其天生近佛之姿,“玉佛”之号与之委实贴切。

他不庄不谐坐在窗前,桌案上摆放着泛黄的天竺古经,以及其他用来印证的禅宗典籍。他执小毫写幽奇,笔笔轻素,字字涓流,妙韵天成,直透纸背,一僧一影一卷一字,都入玄奥妙空境界,完全不受岛屿震动的影响。

他在某个时刻停笔唤道:“子远。”小和尚从隔壁疾步赶至,合十问道:“太师叔祖,有何吩咐?”宋文卿微笑道:“随我去寻卫阁主。”小和尚好奇道:“太师叔祖寻卫阁主所谓何事?”宋文卿轻轻一敲子远的光头,道:“你稍后便知。”

短短一日,云梦海碧波复涌,火焰岛震摇再三,随着振幅越发剧烈,火山口也越发凶急,难免撩动诸人心弦难宁。雪鸿和木青龙即便再沉得住气,但震浪沿着地面重重席卷,旁人也隐约能够瞧出他们眉宇间忧思的痕迹。

日间据梁临川推断,七次地震过后蓬莱大阵将成,届时万象搜灵阵和五行周天剑阵孰强孰弱,将即刻立判。这干系着岛上诸人的生死和去留,甚至会对中土的未来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们岂能安然无忧?

莫子虚表示,时下只要梁临川坐镇阵眼,保剑阵一日牢固不破,岛上便会一日安全无虞。他强烈要求诸人现下无需都守在阵眼,虚耗精神,还不如各回住处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应对变局。

诸人深觉在理,且若剑阵不幸被破,火山喷发警示全岛再醒目不过,也不至于延误抗敌时机。各人离开阵眼后,或三五相聚商议,或独居房中调息,或如宋文卿这般仍心念一物,倒也显得格外洒脱出尘。

黄昏时第三次地震平息后,宋文卿领着子远寻到藏剑阁主的居所,向卫承景相求一事。卫承景稍一斟酌便爽快应允,后带着两人来到岛上一片石崖前。崖脚乱石堆积,荒草枯生,他伸手摸索转动其中某块圆润的石头,石崖随即现出一扇门。

卫承景未有让人一探幽径的意思,子远忍不住朝里面张望,黑魆魆什么也瞧不见。卫承景微笑道:“这是敝阁藏剑之所,虽不说有多么隐秘,但好在稳固安全,必不会受损于此劫。大师带来的古经保存于此,倒也算妥当。”

原来宋文卿所求之事乃是求卫阁主提供藏经之便,保全他从囚龙寺带出来的一箱佛经。宋文卿虽未名动天下,但知情者皆知他是名副其实的禅宗高僧,况且他还是已故圣僧福灵的师弟,辈分之高世难企及,因此卫承景对其颇有敬意,连阁中藏剑重地也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宋文卿感激道:“多谢卫阁主费心,这些佛经孤本珍贵异常,对敝寺至关重要,这回被我带下灵鹫峰,深感护全重责,如此也算了了我最后一点挂碍。”他又对跟在后面的子远说道:“日后,由你亲自迎经归寺,你可记住了?”

他语态平凡随和却含着一种莫名的郑重,子远自然分辨不出其中的别情,也不太明白太师叔祖为何要将迎经重任交给他。他抬头望了望幽深的石门,又望了望藏着机关的乱石,最后懵懵懂懂应道:“是,太师叔祖。”

卫承景问道:“大师可要今夜存入古经?”宋文卿淡然道:“若是不幸阵破,那也是明日之事,今夜我还要进行最后一次释经,完成第一卷释本,也不算有始无终,明日我再将佛经存入贵阁重地。”

论及眼下岛上形势,已呈风声鹤唳之象,危险迫在眉睫,人人心弦紧绷,谁知宋文卿一反常态,居然还有闲心释经,倒也是心宽似海。卫承景奇怪道:“大师难道对目前的形势不担心吗?”宋文卿忽然淡淡一笑,宝相生辉,平和道:“蓬莱浩劫之局,并非无解。”

卫承景精神一振,惊道:“大师有何良策?”宋文卿微微摇头道:“并非我有什么良策。诸法因缘起,缘起故无我,无我故空,那么蓬莱又怎能奈我何?”卫承景凝神琢磨片刻,疑惑道:“大师的意思是……”

宋文卿神情空淡宁和,看看天,看看地,笑谈道:“我的生死,不由天,不由地,由我。”他笑谈间气魄颇雄,继而又衍生出大慈大悲之气概。他迎风含笑而立,如同拈花一笑的尊者,又道:“我若让自己消失在天地间,蓬莱恐怕只有望洋兴叹。”

卫承景惊怔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僧人,一派空明淡和,无悲无喜,无惧无嗔。环顾岛上诸人俱是有志之士,对抗蓬莱矢志不移之心,天日可表,可是若论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畏淡泊,恐怕宋文卿当属第一人。

在这场浩荡不可逆的洪流中,他虽无力挽狂澜的能耐,却有泰山崩于前而谈笑风生的气度,更有舍身饲虎的悲悯之心。就算中土挡不住蓬莱这股洪流,但这最后的抉择还握在中土的手中,宋文卿业已坦然准备好以死济之。

这并非表明其他志士贪生畏死,不如宋文卿舍生取义。若这群抗衡蓬莱的中流砥柱皆慨然赴死,蓬莱遗族见千年夙愿落空,只怕人人皆狂性大发,到时一群杀人魔星,谁又能阻挡中土血流成河?

三人折回居所,用过晚饭之后,宋文卿打发子远回房歇息,子远见天时尚早,便禀了太师叔祖在院中练剑。院落宽阔,宋文卿也不怕子远打扰,由着他在院中练习近来学会的剑法。他虽然不懂剑法,但也觉子远造诣不高,却胜在娴熟质朴。

他缓缓坐于案前,并未即刻执卷,而是特意瞧完子远舞完一套剑法,然后才就着烛火研读一段经文,不时闭目思索沉吟。月光落在梅上,梅影落在案上,凉风穿过东窗,佛子沉浸经洋。窗外小和尚越发喜爱手中的剑,窗内一缕念跨越距离飘荡到很远。

隔壁院中,“剑转七星”诸人与沈睿聚在堂中商谈,气氛有些沉重,以眼下紧迫的形势,他们哪还有心思安枕。云峥问道:“可问出来了?”楚青岩当即抱怨道:“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我苦苦求了半日,硬是没有透露半点消息给我,也不知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旁边的云瓷偏头憋笑瞅着楚青岩,又对着清鹤挤眉弄眼,正好被楚青岩抓了个正着,他佯怒道:“小鬼,又瞎嘀咕什么?”云瓷咧嘴笑道:“若是师父在此,或者师叔您再稳重几分,些许能够问出点什么。”

楚青岩被噎得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他在一寸山向来调皮捣蛋惯了,如今却遇上了云瓷这个古灵精怪的克星,争执也不是,哑口也不是,气笑道:“好你个臭小子,竟消遣起我来了。”两人这一小小的闹腾,引得诸人皆觉莞尔,沉重的气氛不由缓和了许多。

云峥又问道:“雪鸿前辈呢?”苏航微微摇头道:“家师说了,事关重大,必须慎重。”言中之意同样求问无果,诸人疑云重重当头罩下,他们多数人与蓬莱终极大阵干系甚深,如今尽皆避困火焰岛,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多思。

云峥疑虑道:“雪鸿前辈和青龙前辈是中土武林最强之人,可对上蓬莱天地两位长老却还是力有不逮,如今青龙前辈道伤未愈,蓬莱又势在必行,我们的处境只怕不善。”楚青岩不免神色一黯,诸人皆知木青龙受道伤所累武功尽废,着实令人生憾。

诸人又胡乱猜想了一通,也未能窥得一二。云峥瞧见沈睿静坐不语,知他因着祖父沈南公的缘故,平日虽貌似言行如常,笑泯前仇的模样,但他一般会避着龙门中人,若是乍然遇上也不太言语。云峥特意问道:“沈公子素有慧智,可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沈睿闻言合上手中折扇,思索道:“云掌门谬赞。我猜测在我们与蓬莱对抗前后必有一场大变,而这场大变值得我们所有人甘冒奇险。”果然沈公子一语抵过千言万语,诸人扪心细细琢磨,迷雾重重豁然有了方向。

顾惊仙顺着沈睿的话头,若有所思道:“这场大变或将改变我们甚至是整个中土的窘境,不然家师和木前辈也不会如此守口如瓶,可到底会是什么,能够逆转中土和蓬莱之势?”显而易见,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认同沈睿之言,这可是她难得的表态。

云瓷最见不得沈睿占据上风,一双黑眼珠子转来转去,阴阳怪气道:“顾姐姐,这其中有变谁不知晓,睿哥哥说得倒是玄乎,可却没说出什么实质的东西。若是知道此变为何,那才叫有本事。”

顾惊仙哑然失笑,这情形更是难得,她知道云瓷人小鬼大,故意问道:“那你觉得此变为何?”沈睿对云瓷的嘲讽恍若未闻,也根本不在意稚子的观感,倒是从顾惊仙的话中感到隐约的维护,心中好不舒坦。

云瓷心思玲珑,瞧出沈睿平静面容下的得意,暗暗较劲道:“自古强弱相对,弱者遇强不避,要么是没了退路,只能誓死一搏,要么是以身为饵,等待一场大变。我们必须承认蓬莱势强,我们势弱,但这一时之弱也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么我们就很有可能就是诱饵。”

一个十一岁孩童争强的无心之言令诸人皆是脸色一变,纷纷陷入沉思之中,连沈睿也垂目思索起来。云峥努力维持心绪平静,认真道:“你接着说。”云瓷瞧着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对着沈睿得意地努了努嘴。

楚青岩看见云瓷那股腻歪的劲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小光头,催促道:“快说。”云瓷不满地瞪了一眼楚青岩,也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又圆又光的脑袋,有腔有调道:“虽然我们是诱饵,但目标却不是上钩的鱼。”

楚青岩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疑惑道:“你在说什么?”云瓷摇头晃脑解释道:“有鱼,有诱饵,却没有钓鱼的人。”他这样的解释令楚青岩愈加费解,如聆天书一般,急得抓耳挠腮,云瓷不由奉上一对嫌弃的白眼。

沈睿受云瓷分析的启发,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不由接话道:“这情形类似于声东击西。观最近蓬莱接二连三的出手,皆是一二长老就让中土大派损失惨重。我猜测以岛上众人的重要,且千年时机又迫在眉睫,他们绝对会格外重视,出动的高手必较以往任何一回都要强大。”

云瓷闻言不由连连撇嘴,以示对抢话的不满,沈睿接着道:“我们正面肯定挡不住蓬莱的攻势,留在岛上也只为吸引蓬莱大部分高手,起到的是牵制的作用。控制不住咬饵的鱼,那么我们就不是钓鱼的人。”

云瓷嘀咕道:“这还用他说。”沈睿双眼定在虚空,郑重其事道:“这应该是两位前辈计划中的第一步,是为真正钓鱼的人创造条件,而要钓的鱼也不是准备攻岛的人。”云峥恍然道:“你是说……”

堂中诸人骤生戒备之心,虚空中异样的气息陡然笼罩下来,打断了云峥接下来的言语。这气息漫如汪洋无垠,来得极其突然,潮汐般一浪又一浪从空中涌来,却又不似夜风袭人。更令人惊奇的是,被这气息包裹的诸人,皆有旭阳开泰之感,浑身血液流速强劲,整个人如沐春风,神完气足。

这突如其来的气息实则无害,反而有利,但诸人对这古怪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苏航忽道:“好像是从隔壁传来的。”诸人即刻起身向隔壁院落赶去,当推开宋文卿所居的院落门扉后,他们都被眼前的异象惊住了。

院中无烛,月光轻柔,可诸人的视野里却有一种奇妙的明亮,诸物清晰,历历在目。那株红梅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绽放,仿佛能够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花瓣纷飞如红雨,落在院中,落满宋文卿寂寂一身。

乍眼望去,宋文卿身躯斜倚,左手托着右颊,左手握着经卷,状似形容放浪的慵懒书生。待瞧得仔细,只见他双目阖上,面容静谧,呼吸轻缓,保持着不羁的坐卧之姿,静如山石,实际上他是入了禅定。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被吸收容纳于体内,他整个人氤氲着一团惊人的光华,似乎随时都要立地成佛。那股潮汐般的气息正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院中的红梅受其浸润,神奇地焕发了勃勃生机。

诸人何曾见过这般异象,皆觉面前好似一场梦境。子远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起身推门出来张口欲喊,云峥赶忙摆手制止了他,又招手让他来到近前,低声道:“你太师叔祖正在紧要关头,切不可打扰他。”子远懵懵懂懂答应了。

云瓷伸手一把拽过子远,好奇道:“你太师叔祖是怎么回事?”子远抬头看看太师叔祖,煞是费解他读经时打起了盹儿,为何会引得大家兴师动众。云瓷瞧清楚子远的神情,便明了他知道的也不比自己多,遂不再向他打听。

玄妙的气息滔滔不竭地从宋文卿体内涌出,层层叠叠,前赴后继,依稀有气浪相击的声音,肃穆如佛国梵音。越是靠近,诸人越能感觉这股气息对自己的神奇功效,感觉肌理也渐渐焕发了盎然的生机。

云峥忽地福至心灵,道:“高僧有悟,显露异象,普降甘霖,惠及众生。这是一个难逢的机会,大师入定参禅产生的气与意,对我们修行极为有利。若有意,今夜可以在院中打坐练功,也可担起守护之责。”

诸人纷纷赞同云峥的提议,连修为稀松平常的沈睿和子远也留了下来。他们悄然在院中长廊盘腿坐下,静心运转内息游走大小周天。因着玄妙气息的缘故,藏在丹田经脉中的真气,游走畅通无阻,并逐渐变得粗壮遒劲,最后与体外自然之气交感,反哺自身,进益可观。

宋文卿绝对想不到他这最后一晚的释经,竟会在徜徉禅宗经文时,机缘巧合一朝顿悟。他神思遨游间放下实体遁入空界,进而还能给旁人带来莫大的益处,这绝对是江湖史上千载难遇的奇迹。

他先前认真瞧着子远练完一套剑法,依稀是道宗的入门剑法——太乙剑法。太乙剑法虽非精妙玄奇的剑法,但正因简单反而更能融合道家的思想。由心无尘埃的子远舞来,古朴中竟还透着一丝道韵。

宋文卿瞧完一遍便再也不顾子远,今夜或是他一生最后一次释经,他也觉得今夜与往昔有些不同。夜风吹得他的心绪有些微微起伏,许多杂念纷至沓来。他想起了师兄对自己的纵容,想起了囚龙寺遭劫的可怖场景,想起了一抹明媚清丽的倩影。

天竺古经释本第一卷就差最后一笔便可完结,宋文卿重读古经和已释的文字,新的感悟如无数条河流,历经崇山峻岭,等待最后的水到渠成。烛火、月光、梅影、经卷、小毫……,所有的物什慢慢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禅宗释经并非懂得梵文便已足够,释经人的悟禅天赋才是最重要的,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一思一念,都论机缘。神游之间,那些梵文仿佛从泛黄的纸卷上漂浮起来,尽皆飞入宋文卿的体内,悬浮在他内视的世界里。

梵文弯曲的线条开始抽离,如同龙蛇上下游走,随即化作一位青年僧人。他领着老夫子家的独子来到囚龙寺有名的万级石阶前,少年好奇地打量石阶两侧姿态各异的佛像,然后问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青年僧人面无表情道:“我要带你到另一个世界。”少年不解道:“什么样的世界?我原来的世界不好吗?为什么要带我到另一个世界?”青年僧人遥指万级石阶尽头,不悲不喜道:“那里有僧尼三千,不染红尘。不是原来的世界不好,而是那个世界需要你,你是希望。”

少年眨巴眼睛道:“我不懂。”青年僧人淡淡道:“日后你就会明白,这是命数,也是机缘。上去吧。”少年垂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踏上石阶向山顶攀登,他登了几步忽然想问这是什么山,可转身却不见了青年僧人。

石阶下一个清丽明朗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女子唤道:“宋文卿,你下来啊。”少年低头看见自己身量宽大,着了一身月白僧衣,他望向迎风而立的女子,摇头道:“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能在一起。”

女子怒气冲冲道:“跨下那一步有那么难吗?离开你现在隔绝红尘的世界,回到你原来的红尘中去。你和我本来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为何不可以在一起?婆娑世界,僧尼三千,也不差你这一个。”

短短的石阶却是天堑鸿沟,宋文卿没有勇气走下石阶,他不知道师兄“希望”之语是否玄虚,但他自身已然有觉,冥冥中有什么引导着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有些怅惘道:“我不能离开我现在的世界。”

女子忽地泪眼婆娑,珠泪滚落,她抡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咬牙道:“你不能离开你的世界,我就进入你的世界。”女子毅然抬脚踏上石阶,宋文卿瞧见那女子化作一抹红色,如春日的阳光照进他黑白的世界,染上一层明媚的暖色。

宋文卿怯懦地沿着石阶向上奔跑,一点也不敢往身后看一眼,两侧上千佛像正咧着嘴嘲笑他。奔到万级石阶的尽头,面前陡然出现一处火山口,里面的炽热扑在脸上,灼得他面目生痛。

他静静立在火山口旁,听闻远处传来厮杀惨叫的声音,感受到中土动荡,生灵涂炭,生死紧迫一线。他决然纵身一跃跳入彤彤火山,却跳入了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过往萦于心怀的执念尽皆化为虚无,空空如也。

宋文卿盘坐在内视世界的虚空,所有着眼的实体化为漂浮的梵文,紧紧包围着他。天竺古经的要义似乎皆化作他念,诸般禅宗思想、大德精粹都蕴养着他的灵魂,他诸识无声无色,理体空寂明净,自塑琉璃尊身,熠熠光辉透出体外。

期间,雪鸿和木青龙有感前来查看,暗中瞧清院中的景象,便又放下心来。木青龙微笑道:“福灵圣僧渡他上灵鹫,为师弟,果然是个奇人。”雪鸿啧啧称奇道:“禅宗有些玄乎的东西,看来不是无稽之谈。”

拂晓时分,天际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宋文卿的身上,他浑身淡白的光华尽敛己身,玄妙的气息也戛然而止。他陡然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照进他的眼中,瞳孔泛着一抹浅金。他伸手折了一枝近窗的红梅,看了一眼长廊上逐渐醒来的人,迎着朝阳微微一笑。

*****

云梦海波涛汹涌,湖鱼跃岸,往昔云水一色的景致不复存在。春紫真和楚寒心立在湖边,眺望水波荡漾的深处,身后默然站着一群蓬莱族人。人群拥围的五位老者俱是鸡皮鹤发,年岁极长,却个个眼中精气龙游,气息浩如渊海,令人捉摸不透。

春紫真虽然依旧孤高,言中却难得有一丝客气,道:“易扇传来消息,秦家已经暴露,太一教倾巢而出,他无暇脱身,所以才麻烦五老前来。”蓬莱五老皆是蓬莱老辈高人,分别名为灵始、灵真、灵元、灵皇和灵玄。灵始开口道:“地尊客气了,祖辈世仇,但不敢忘。”

春紫真以目示意,不再多言,楚寒心对差点被自己灭教的太一教自然不太看重,有些奇怪道:“太一教怎会发现秦家?”春紫真眉梢微挑,冷冷道:“你忘了太一教有个天师吗?虽然传承本族的占卜秘术有缺,但仍有奇效。”

楚寒心恍然道:“原来如此。其实秦长老缺席与否无甚紧要,木青龙已被天尊所伤,形同废人,岛上唯一能入眼的雪鸿,也是地尊您的手下败将,余众何足道哉。秦长老在青州手握无匹的力量,正好可以拿下巫千雪等人。”

春紫真素来孤傲性厉,睥睨乖戾,此刻却罕见一丝凝重,冷哼道:“功亏一篑的事还少吗?即便十拿九稳,我们也不可麻痹大意。”楚寒心暗中有些惊诧,应道:“地尊所言极是。我定会小心,将那些人留下来。”

春紫真眸光一顿,道:“不,寒心,你另有任务。”楚寒心犹疑问道:“什么任务?”春紫真郑重其辞道:“你入岛之后任何事都不用管,只要杀一个人。”楚寒心奇道:“谁?”春紫真眼眸半阖半开,杀意流泻,一字一顿道:“梁临川。”

楚寒心闻言怔了怔,在他心目中雪鸿之流才是他此行的对手。春紫真一眼看穿他的心意,淡淡问道:“你是否觉得让你去杀梁临川太过大材小用?”楚寒心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此念。

春紫真顿了顿,道:“你可知道千年前正是因为龙门祖师以造化棋盘逆转万象搜灵阵,才令我族先辈功败垂成。即便岛上所有人都逃了,也不能放过梁临川,万万不可再有让败局重演的可能。”

楚寒心闻言沉思半晌,颇有信心道:“地尊放心,我一定会取了他的项上人头,毁了造化棋盘。”春紫真神色平淡道:“你以为梁临川那么好杀吗?他们不是愚笨之徒,定会安排高手贴身保护,你不费一番功夫是杀不了他的。”

楚寒心心下不以为意,道:“有二尊入岛,五老随行,岛上还能有什么高手保护他梁临川。”春紫真不理会楚寒心真实的心思,有些不满地慨叹道:“帝生……,一向散漫惯了。”楚寒心平静劝道:“此次攻打火焰岛事关重大,天尊自有分寸。”

蓬莱十位长老,无一不是盖代拔萃的人物,素天心消失无踪,陈清玄废于苗疆,张听柏困在火焰岛,林婉君和慕容太阴皆生死不知,剩下五位长老本计划全体出动,由此可见蓬莱的重视。

其中阎帝生、春紫真、楚寒心皆是最可怕的高手,高山仰止,中土几无撄锋之人。如今就算秦易扇缺席,蓬莱最强的三位长老入岛,公孙纯阳于翠环山策应,火焰岛的处境可谓极其糟糕。

春紫真忽问道:“大阵何时布成?”楚寒心回道:“公孙长老说,最后的摇光阵图将会在明早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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