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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世界》第6章 第十一回 认母同归天伦暖 携妻共赴北风烈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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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飞终究还是要下山来,此时他的思绪比那飞雪还要凌乱。他一路走着,直到北湾吊桥才停了下来,这里发生的事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翁站在桥栅栏上,枯瘦如柴,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斑。他面朝人群,右手拽着包裹着红色漆皮的钢筋吊索。一位老太太跪在桥面上,苍苍银发竟白过那纷飞的雪。她双手合十,不断弯腰低头哀求着。十来个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几名警察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老翁,一辆救护车停在桥头。

“你快跳,你快跳,早死早托生。”一个矮胖白净的中年男子一直在嚷嚷。

“拉着你那死老婆子一起跳,活着多余。”中年男子旁边的瘦削女子也跟着喊。

众人惊得哑口无言,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说出这样毫无人性的话语?莫非与这两位老人有深仇大恨?难道这两位老人面似和善,实则凶毒才招致这样的痛恨?

老太太斜着身子,脑袋歪在肩膀上,边哭边哀求:“老头子,你快下来,快下来吧,咱俩自己过。”

那老翁撅着嘴,下嘴唇包着上嘴唇,眉头紧皱,看着那老太太说道:“老婆子,我养出这样儿子我对不起你,我没脸活着了。”

“没脸活着赶快去死。”矮胖男子又说道。

“就是,就是,别在这丢人现眼。”瘦削女子跟着说道。

众人纷纷指责两人,那女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蛋嚷嚷什么?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你们多嘴?”

“爸,你要跳就跳,在那儿吓唬谁呢?”矮胖男子笑着说道。

瘦削女子骂道:“老不死的不就是想让我难堪吗?我还真豁出去了,有本事你就跳。”

众人惊愕不已,心寒透底,不停叫喊的一对男女竟是两位老人的儿子儿媳,呵,天道真的不在了吗?

老翁用手指着儿子儿媳,气上心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右手一松,整个身子朝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河里的冰面上,鲜血浸红了周围的白雪。老太太爬起来,嘶哑地悲号着,蹒跚着朝桥边跑去,幸好被几个围观的人死死抱住。几名医生争分夺秒想要挽回老人的生命,将老人抬进救护车的时候,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矮胖男子双臂抱在胸前,不屑地转过了头,瘦削女子只轻轻哼了一声,老太太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也上了救护车。

突然之间,雪面之上一排脚印迅速延长,林雪飞早已站到了矮胖男子面前,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提着他的小腿,将他重重摔向了桥面的钢铁护栏,护栏上的积雪一片一片掉下了河里。林雪飞又将他提起,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登时鼻中眼中都流出鲜血,男子昏厥过去。瘦削女子叫嚷起来,跑向林雪飞,不知被谁绊了一跤正好倒在矮胖男子跟前,围观的人们迅速围拢,将三人包围在中间,待到散开之时,只剩下一个白衣男子立在桥边,一对衣衫不整,头破血流的夫妻倒在栏杆下面。

矮胖男子还未苏醒,瘦削女子不知是谁下的手,只记住了林雪飞,便指着他骂道:“这个混蛋打我,我老公都被他打得不省人事了,各位给我作证。”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人们说道。

“好啊,合起伙来欺负人。”那女人叫骂不停,“你们这些狗东西,包庇恶人,天杀的,不得好死。”

“警察,警察。”那女人又朝警察喊道,“他们欺负人,快把他们抓起来。”

“他们欺负人了吗?有这种事吗?”警察说道,“倒是你们,自己包扎完了来警局备案,可别叫我们请你。”说完便愤愤地离开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雪飞一夜未睡,第二天仍闷闷不乐,但是刘问之的摄影作品获了奖,大家正兴高采烈,他也不肯扰了大家的兴致。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林雪飞说道,“祝贺你。”

“你终于做到了。”周克新也祝贺他,“画院要为你举办画展,他们跟你联系了吗?”

刘问之说道:“我看不用了吧,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陈海润说道:“下周颁奖礼,他们肯定会跟你商谈。”

“颁奖礼我是去不了了。”

“怎么了?”众人都问。

“有点家事。”

“真是太可惜了。”常业清说道,“那么明天我们为你庆祝,现在就订酒店。”

“不用了。”刘问之说道,“明天就走。”

“哦,这么急?”常业清问道,“去哪?多长时间?”

“大概半个月吧,等会儿跟采梅请个假。”

既然他不愿张扬,众人也都不再强求,开始忙碌起来。刘问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象,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位挑着担头,穿着旧式棉衣棉裤,围着绿色头巾的中年妇女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人走进了占竹路上的超市,接着被保安推了出来,刘问之随即下了楼,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刘问之故意走到了她跟前,问道:“大姐,你要买什么东西吗?谁阻止了你吗?”

中年女人憨厚地笑着,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两排白白的牙,操着浓浓的乡音说道:“这是人家的地儿,俺穿的脏,人家不叫进,正常,正常。”

“我带你进去。”

“不用,不用,小伙子。”中年女人说道,“俺不买东西。”

“那你是……”

“俺想找活儿干。”

“哦,你想找什么活?”

“啥活都行,挣钱就行。”

“我给你指个地方。”

“小伙子你行好,快跟我说。”

刘问之指着谎言杂志社说道:“你到里面去,找一个叫韩采梅的人,她会给你安排。”

那大姐听了,放下担头,想要从里面掏些东西,刘问之见状连忙走进了超市,那中年女人自言自语道:“小伙子心真好,得个好报。”

她听了刘问之的话,果然进了杂志社,众人见一个乡下人走了进来,都有些诧异。她见有这么多人起身看着他,也有些害羞,轻声说道:“你这里有个叫韩采梅的么?”

“有。”邻近门口一人站起身来说道,“您要找她吗?”

“对啊,她在哪?”

“我带您去。”这人将女人带到了韩采梅办公室门口,女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办公室,韩采梅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人将担头放在地上,似乎觉得弄脏了别人的地板,又随即提了起来,立在自己的膝盖上,从里面掏出了许多装得鼓鼓的尼龙袋,里面是枣子、花生、地瓜、核桃等土物。女人将那些东西放在韩采梅的桌子上,说道:“这些是给你的。”

“您这是干什么?”韩采梅莫名其妙。

“麻烦你给俺找个活。”

“我们这里有您认识的人吗?”

“没有。”

“那您怎么找来的?”

“刚才在超市门口有个小伙跟俺说的,他说你去找个叫韩采梅哩,她那里有活。”

“我冒昧问您一句,您为什么要出来干活?”

“俺儿子今年大学毕业,俺挣钱给他买房子。”

“您都会干什么?”

“啥都会干,叫俺干啥都行。”

“我们每天都要出去买饭,很麻烦,您会做饭吗?”

“会,会,会。”女人满口答应,“还有比这个简单的么?”

“我旁边有个储藏室,明天收拾出来,装修一下,您以后就在那里给大家做中午饭。”韩采梅说完又问她:“您想要多少钱?”

“闺女,你这里人心眼儿真好,俺遇见好几个了。”女人说道,“你给多少俺就要多少。”

“那好,请问您贵姓?”

“俺行秦。”

“秦大姐,您的这些东西很稀罕,麻烦您拿下去分给各位同事好吗?”

秦大姐高高兴兴地将那些东西分给楼下的同事们,作为回礼,他们也都送她些巧克力、牛奶、奶茶等在她眼中亦皆稀罕的东西。正在忙活之际,秦大姐看到了走进杂志社的刘问之,他早就脱下了外套,摘下了围巾。秦大姐看着甚是熟悉,便问道:“你不是刚才……”

“不是。”

刘问之说完便上了楼,一直挨到下班,急不可耐地朝家里奔去。他的妻子坐在床沿上,怀里抱着一只小花猫,听到开门声,问道:“问之,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刘问之将大衣挂在衣钩上,走近了妻子,接过了那只小猫,把妻子抱到了沙发上,熟练地捶打着她伸直的双腿。

刘问之问道:“倩,长白山的雪比花间还要大吗?”

“那可不一样。”妻子的脸上堆起了笑容,“我再也没见过那般白,那般深,那般重的雪,比梨花、茉莉、百合都要白,有时候人掉到雪窝里就不见了踪影,说起来有些可怕,树头的积雪时常压断粗壮的树干。”

“总要见一见才肯信。”

“在我的眼睛还能看到一丝光亮的时候,多么想再看一眼那片生育我的土地。”

“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我身体不便,又让你费心。”

“明天就可以去了。”

“你说什么?”

“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明天就出发。”

“你说的是真的吗?”对于难以置信的答案,人们总喜欢重复确认。

“是真的,我请了假,通知了小悌,定好了机票和酒店。”

倩泪流满面,他搂过刘问之,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我还以为直到我死去,都不能再回到故乡,那我只能祈求你将我的尸骨葬在那里。”

刘问之听之凄然,说道:“以后我会经常带你回去的。”

第二天,刘问之陪同他的妻子回到了长白山,他将妻子背到了她在梦中都触摸不到的山巅。妻子亲吻着峰顶的积雪,泪痕满面,她的一生只有两件事值得骄傲——生她的地方是长白山,爱他的男人是刘问之。

这一天晋欢在家闲来无事,随意翻着书页,林雪飞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晋欢赶紧迎上去。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那老太太竟是曾经卖给他面包并赠与他水果的摊主。

“雪飞哥……老太太……您……”晋欢不知道说什么好。

“黎老太,这是跟我住一起的小兄弟晋欢。”

“这孩子我认识,这孩子我认识。”

“认识那就更好了。”林雪飞说道,“老太太您觉得我的房子怎么样?”

“真大,真好。”

“要是让您住在这里您会喜欢吗?”

“我住在这里……”老太太腼腆地笑了笑,“我可没这个福气。”

“哈哈,连我都有这个福气。”晋欢笑道,“您老怎么会没有?”

“老太太,您的儿子……”

“我没有儿子,我从来都不曾有过儿子。”老太太神色严峻。

“您没有儿子。”林雪飞说道,“而我却没有妈妈。”

黎老太和晋欢都吃惊地望着林雪飞,林雪飞继续说道:“那么,就请您做我的妈妈吧?”

“你说什么?”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晋欢也想再问一遍以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这样的话,您有了儿子,我也有了妈妈。”林雪飞坐在沙发的一端,紧握着黎老太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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