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深了。

走过平顶山已经月余。记忆中那场大雨变得模糊，只记得道人掩在雨声中的哭泣。

为谁，这个没关系。为谁都好。能为之一哭的人，总不会太多。

......

“奇怪......”掌灯在雪中看着忙活起来的唐三藏等人。

七天之前，一行人日夜行走，没有半分停留。可是这七天，每到夜里唐三藏都要喊停。

唐三藏忙活着嘴皮子，吩咐猪八戒去雪地里刨树根，吩咐沙悟净去雪地里刨木柴。

树根是用来吃的，木柴是用来生火的。

苦、笑两位尊者则是清理出一块地面，顺便用雪块堆垒出四方墙壁。

“掌灯娃娃，”唐三藏招呼着掌灯，“夜里惊醒着点。”

“啊？”掌灯不明白，“这附近有妖怪吗？”

按照路程来说，差不多接近枯松涧了。在第一次西行之路中，这里是红孩儿的地盘。

“妖怪？”唐三藏左右看看，“哪有妖怪？”

“那为何要惊醒着点？”掌灯盘腿坐在唐三藏对面。

“今夜里会有哭声。”唐三藏小声道，“听见之后莫要理会，可明白？”

掌灯摇摇头。

唐三藏未急开口，沙悟净抱着一捆木柴走了过来。

生火再容易不过，笑面尊者吹了口气，木柴便着了起来。

一行人嚼完几段树根之后，都是盘坐而眠。只有猪八戒，扯住衣衫趴倒在地。

听着雪花缓缓飘落，掌灯的睡意逐渐沉了起来。

......

“呜呜......呜呜......”

“风声？”掌灯动了动耳朵，却猛然睁开了眼，“是哭声！”

转了转头，掌灯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沙悟净。

“莫要理会......”掌灯想起唐三藏的嘱咐。

“呜呜......呜呜......”

掌灯听着哭声，挣扎了片刻，便将唐三藏的嘱咐抛开了。

起身，掌灯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蜷缩着一道身影。

“沙罗汉？”掌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过去，“不对，是个孩童！”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个身影显得单薄，和膀大腰圆的沙悟净扯不上关系。

“是红孩儿？”掌灯忽然想起了《西行记》里的故事。

故事里，红孩儿就是假扮成孩童，将自己挂在树上，引逗唐三藏的慈悲心。

“时隔多年，红孩儿还在这里？”掌灯思量起来，“这把戏也太老了吧！”

这时，树下的孩童停止了哭泣，转过头来。

掌灯一惊，即刻就要喊出声来，却被奋力一扯，趴倒在地。

是唐三藏。

只见唐三藏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就势抱着掌灯睡下了。

也不知为何，只是瞬间，掌灯便陷入沉睡。

......

第二天一早，掌灯被猪八戒喊醒。

“掌灯娃娃，再睡就没得吃了！”猪八戒随手塞给掌灯一只被烤的油亮的......腿，不知道是什么腿。

掌灯恍惚一阵，向着唐三藏投去询问的目光。

唐三藏假装不明，回以一个询问的目光。

掌灯深知，唐三藏要装傻，谁都没办法。

......

很快，又是夜里。

唐三藏趁着猪八戒小解之时，吩咐道“今夜会有笑声，莫要理会。”

掌灯刚要问话，猪八戒便搓手走了回来。唐三藏闭上双眼，盘坐而眠。

这次，掌灯默默数着飘落的雪花，并未入睡。

快到子夜之时，耳畔果然传来笑声。不可一世的笑声。

掌灯睁眼，向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位男子，衣着华贵，飘飘然如谪仙一般，在万千雪花之中翩然舞剑。

掌灯知道不能再等，说不定啥时候就被唐三藏抱住了。

可刚迈开步子，那边舞剑的男子就转过了头来。

掌灯又是一惊，张嘴要叫。

“噗！”

掌灯又被扑倒，而后再唐三藏的怀中沉沉睡去。

......

清早，掌灯被笑面尊者唤醒。

“该走了。”

掌灯捧起一把冰凉的雪块，使劲在脸上搓了搓，小脸蛋顿起绯红。

掌灯故意走的很慢，与两位尊者走在一起。

“两位尊者，可听见夜里的动静？”掌灯笑声询问。

“嗯呐。”笑面尊者答言。

“唔。”苦面尊者也是点头。

“是何原因？”掌灯再问。

“游梦。”笑面尊者如是道。

“唔。”苦面尊者又是点头。

“游梦？”掌灯纳闷，“谁游梦？”

“前夜是你的沙罗汉，昨夜是你的猪天蓬。”笑面尊者说罢，补充道“缘由不明，无需多问。”

掌灯撇撇嘴，心里有些埋怨，道“说到底就我不知道......”

“他们也不知道。”笑面尊者看了眼掌灯。

“他们？谁？”掌灯越来越好奇。

“游梦的人。”笑面尊者向前看去，“他们好像在准备什么。”

“在准备什么？”掌灯越来越糊涂，“为什么而准备？”

“枯松涧，火云洞。”苦面尊者说罢便快步走上前去。

笑面尊者静静跟随，将掌灯独自抛在后边。

这几天夜里，哭泣的孩童和舞剑的男子间隔着出现，可掌灯知道自己没办法一探究竟，因为唐三藏的怀抱无法挣脱。

......

“掌灯娃娃，”唐三藏在笑面尊者将木柴点燃之后，问道“你知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吗？”

掌灯并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唐三藏大法师，怎么不是往西了？”

今日清晨，一行人在唐三藏的带领下变换了前行的方向。

“因为要找个地方。”唐三藏嘿嘿一笑。

猪八戒和沙悟净有些沉默，几天以来都是如此。

沙悟净沉默，掌灯没有丝毫意外，因为向来如此。可猪八戒是从不安生的主，这几日可谓是反常至极。

苦笑二位尊者本就不善言谈，搞得掌灯摸不着头脑。

“找什么地方？”掌灯接过话茬。

“什么都没有地方。”唐三藏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什么都没有？”掌灯往火堆里添进几根木柴，“那还找它干什么？”

“掌灯娃娃，贫僧说什么都没有，你会想到什么？”唐三藏再问。

“嗯......”掌灯知道唐三藏可能要告诉自己什么了，“空空的木屋子，里头没有桌椅板凳，没有灶厨床铺。”

“这叫什么都没有？”唐三藏盯着掌灯。

“对啊，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掌灯眨巴眨巴眼。

“木屋子不算东西吗？”唐三藏有些失望。

“啊......”掌灯觉得自己落入了圈套，“那就连房子也没有，就是空空的，花草树木也没有，日头云彩也没有。”

“地和天呢？”唐三藏似乎知道掌灯的想象中有些什么。

“这......”掌灯开始细细思量。

可不管怎么想，掌灯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存在着。

“就是漆黑一片！”掌灯给出了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

“黑，是‘色’。”唐三藏即刻推翻，“你说的是漆黑，‘色’变得更厚重了。不能叫做什么都没有。”

掌灯抿了抿嘴唇，而后摇了摇头，“三藏法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贫僧给你讲个经书里的小故事。”唐三藏双手合十，“你来推测一二。”

掌灯本能的看向猪八戒，猪八戒对于故事有种怪异的狂热。

而此时，猪八戒只是眉头紧皱，不见丝毫在意。

“有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位天神，犯了错，受到惩戒，被关押在里头。他在不断剥离。他是人。”唐三藏少见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掌灯和两位尊者静静等待着下文，可唐三藏却止住了话头。

“然后呢？”掌灯忍不住催促一句。

“没有了。”唐三藏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没有了？”掌灯和两位尊者对视一眼，“这算什么故事！”

“这是贫僧进来才从经书上参悟的故事。”唐三藏挑弄着火堆。

“什么经书啊？怎么会有这种故事？”掌灯虽然读经不多，但经书里的故事都是以教化开悟为主，不会有这么晦涩的片段。

唐三藏翻手拿出一张白纸，递给掌灯，“这个。”

“残页！”掌灯几乎都快忘了，忘了还有无字天书这件事。

残页上依然空空如也，如也空空。

两位尊者和掌灯都是缩了缩脖子。

“三藏法师，这故事是什么意思啊......”掌灯把残页还给唐三藏。

唐三藏收好残页，道“贫僧有两个猜测。”

掌灯和两位尊者支起耳朵，沙悟净和猪八戒也是凑了过来。

“剥离指的是化身。化身可懂？”唐三藏来回扫视一眼。

“化身应该就是分身吧......”掌灯说完，两位尊者却是摇了摇头。

“二位尊者有何高见？”唐三藏随即发问。

“不知，不过分身乃是神通，就连金角银角的‘离魂之法’亦是神通的一种，但绝不是化身。”笑面尊者囫囵了一句。

苦面尊者没有回话，直接摇了摇头。

“这就麻烦了......”唐三藏再看向两个徒弟。

猪八戒和沙悟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掌灯娃娃，”唐三藏面向掌灯，正色问道“怎么杀死一个人？”

“啊？！”掌灯愣住了。

“答你所知。”唐三藏并不多言。

“这......上吊？刀剑？意外？”掌灯如是所答。

唐三藏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柴递给掌灯，“杀了它。”

掌灯眨巴眨巴眼，顺手就扔进了火堆。

而后的一刻钟，众人只是静默等待。

“应该好了！”掌灯将先前扔进火堆的木柴扒拉出来。

木柴已经焦黑，再无生机。

唐三藏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向着焦黑的木柴砸去。

木柴嘎嘣一声，焦黑的外皮顿时崩散，露出里头完好的木芯。

“这会子知道了吧。”唐三藏抛开石头，“挑水劈柴可是入门的必须修行。”

“所以劈柴是为了杀死木头？”掌灯看着木芯直发愣，“可是人和木头不一样呀！”

唐三藏的面色变换再三，而后道“把木头劈开是为了烧的彻底，把人劈开是为了释放。”。

“释放什么？”掌灯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

“真实。”唐三藏抬眼一看，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