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如是空。如也空空，空如是。如是空，心现菩提。空如是，春色人间。

......

“真实？”唐三藏的气息乱了一丝。

“此时不真？此刻不实？”掌灯捧起一把雪块，松开手，任凭雪块落入火堆。

“呲......”火堆一闪，明灭不定。水灭火，此乃真实。

“长进不小！”唐三藏望着掌灯一笑，遂问道“火，是什么？”

掌灯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火，是什么？”掌灯兀自嘀咕起来，“是......温暖。”

“温暖，可有形？”唐三藏如是问。

掌灯摇摇头，又道“是......色彩？”

“色彩，可有形？”唐三藏如是问。

掌灯又是摇头，指着火堆道“可它是真的！”

“但你无法言明。”唐三藏往火堆里一抓，而后在掌灯面前松开手掌。

手里什么都没有。

“那......火到底是什么？”掌灯服了软。

唐三藏揉了揉被灼痛的手掌，道“有一团东西，有一个人。人，靠近了这团东西，觉得暖。于是，人觉得这团东西应该是如此色彩，它便有了色彩。觉得这团东西应该是如此形体，它就有了形体。这是火的来源。”

“臆想中的东西怎能变为现实？”掌灯不信。

“那你觉得这凡尘、这三界、这万物是如何来的？”唐三藏反问。

“全都是臆想中的东西？”掌灯被自己吓了一跳。

“你我......或许亦是如此。”唐三藏将掌灯的恐惧再一次放大。

掌灯有些后悔，还以为面前就摆放着最真实的道理，水灭火。谁知道......火，是最不真实的。

“你知道火为何会晃动吗？”唐三藏再问，意要将恐惧挖掘到底。

掌灯不敢再回话，两位尊者也是缄口不言。

“因为它在真是和虚幻之间不断摇摆。”唐三藏说罢，摆摆手道“掌灯娃娃，你是我们之中最不真实的。”

这一点，掌灯不敢否认。因为掌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自己真是长明灯所化？

......

“把人劈开，是为了释放真实......”掌灯重复着唐三藏的话，问道“释放真实会有什么后果？”

唐三藏把手往面门一指，道“我们自有出口，释放真实的出口。”

“哪里？”掌灯看着唐三藏的面门。

“有洞的地方。”唐三藏嘿嘿笑了起来。

“七窍？”苦面尊者率先答言。

唐三藏点了点头，道“七窍便是真实的出口。”

掌灯静静等待着下文。

“掌灯娃娃，眼眸是何色彩？”唐三藏问。

等待刚想回话，却又开始细细打量。打量每个人的眼眸。

这一圈看下来，掌灯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唐三藏的问题。因为每个人的眼眸都有着各自的色彩。

猪八戒的眼眸，有些迷蒙，像是灰色之上遮盖着一层雾水。

沙悟净眼眸，漆黑如墨，分外分明。

笑面尊者的眼眸，掺杂着淡白与灰黑，十分紊乱。

苦面尊者的眼眸，似一潭死水，幽暗墨绿。

唐三藏的眼眸......掌灯无法言明，那像是......那像是万千色彩的杂糅。

至于掌灯自己的眼眸，掌灯看不见。

最后，掌灯只能摇头。

“其实，眼眸无色。”唐三藏语出惊人，“其中的色彩，映照着内里的真实。”

不明白，掌灯还是摇头。

唐三藏难得的苦笑起来，似乎这玩意不好言说。

随后，唐三藏伸手指着掌灯，道“眼眸的色彩，取决于你看到了什么。”

众人还是一脸懵然。

唐三藏随手团出一个雪球，举在众人面前，问道“有何见解？”

“像是圆的。”猪八戒如是答。

“凉。”沙悟净如是答。

“软......又硬。”笑面尊者如是答。

“雪。”苦面尊者如是答。

掌灯没有回答，似乎眼眸无法盯住雪球。

唐三藏将雪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道“每人看见的都不一样，这是为何？”

“因为在意的东西不同。”掌灯答言。

“如此便是！”唐三藏总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因为你们内里的真实不同，这不是你们的见解，而是内里真实的选择。选择什么，便会得到什么。”

“我们是......”掌灯斟酌着词句，“我们是......工具？”

“包括你自己。”唐三藏定定的看着掌灯。

“我们是谁的工具？”猪八戒彻底懵了。

沙悟净此时伸手指了指自己，道“内里的真实......亦被称之为心魔。”

唐三藏点了点头，满意的看向沙悟净。

“不！我并未被支配！我是真的！眼眸是我的，心魔也是我的！”掌灯不愿接受唐三藏的说法。

“掌灯娃娃，你说反了。”唐三藏咂咂嘴，道“你和你的所有，都是‘他’的。”

“依何为凭！”掌灯觉得唐三藏也无法言明，就像自己无法言明火的真实。

“嘿嘿......”唐三藏似乎得逞了什么，把身子向前一凑，问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掌灯笃定。

“好。”唐三藏捡起一块大石头，遮挡在掌灯的眼前，又问“你现在又看到了什么？”

“石头。”掌灯依然笃定。

两位尊者对视一眼，不知道唐三藏意欲何为。

猪八戒和沙悟净亦是一头雾水，但更好奇掌灯为何会在这个道不清说不明的问题上如此执拗。

“你现在无法透过石头看见贫僧的面目，对吗？”唐三藏一步一步引导着掌灯。

“我无法透过石头看见你。”掌灯如实作答。

“把手给贫僧。”唐三藏平伸出另一只手。

掌灯犹豫一会子，把手放在了唐三藏的手里。

唐三藏轻轻握住掌灯的手掌，嘴里开始嘀咕起来。

四周围静了下来。或许，四周围一直安静如初，只是这是众人才有所察觉。

静，慢慢浸透了众人。

......

“啊呀！”

掌灯忽而惊叫一声，身子向后一仰，满脸惊恐的跌倒在地。

两位尊者吓了一跳，心跳声如炸雷一般。

猪八戒和沙悟净亦是一抽，像是无意中被火焰灼伤。

“我......你......”掌灯语无伦次，“看见了......”

掌灯的只言片语已经表露了答案——掌灯的眸光穿破石头看见了唐三藏。

一刻钟之后，众人才平复下来，都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漆黑的四周。

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在座的各位不是神就是佛，哪有鬼怪敢靠近......

“三藏法师，这不会是你使的障眼法吧！”掌灯的语气已经软了许多。

“贫僧只是告诉他，”唐三藏指了指掌灯，“要他看见贫僧，仅此而已。”

掌灯捧起雪块搓了搓脸，再道“我......得到了他的允许，所以我透过石头看见你了？”

唐三藏点头。

“那么我原本应该就能看穿石头或者树木或者房屋，只是一直未能得到允许？”掌灯脸色泛红。

唐三藏点头。

“如果我得到了所有的允许，是不是就能做到很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掌灯的脸色开始发青，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唐三藏点头，而后又摇头。

“啊？”掌灯不明白唐三藏的动作。

“你不可能得到全部的允许。”唐三藏抬头看天，漆黑的夜空似乎在酝酿什么。

“这又是为何？他......我的心魔难道不想让我变得很厉害？”掌灯发现唐三藏的话语有着自相矛盾之处。

“贫僧不知。”唐三藏叹息一声，“或许谁也不知。”

众人一阵沉默。对于万物来说，哪怕是一花一草，追溯到最后都是谜。

“还记得贫僧曾问过你多次的那个问题吗？”唐三藏重复道“人之初，到底是善，还是恶？”

掌灯点头，这个问题唐三藏问过许多次，而自己现在还未能得出答案。

“贫僧有个愚见。”唐三藏忽而运起神力，身后出现一尊金色大佛。

大佛双手交相一握，遮盖住雪地里的众人。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来，都是运起神力做起了防护。

猪八戒左手一挥，一根黑色柱子乍现，而后右手一握，柱子上亮起白色纹路。

“唰！”两道重叠的虚影笼住了众人。

众人一惊，这两道虚影乃是罗刹之域与忉利之域。

沙悟净祭出天神之躯，撑住两方地域与金色佛掌。

苦面尊者摘下腰间的三副鬼面，鬼面之下凝出残破的身躯，流转着各色的大荒之息。

笑面尊者将六转破魔珠分散，环绕在众人外围。

掌灯咽了口唾沫，唐三藏接下来的话必定是道破天机之语，不然众人也不会搬出压箱底的手段。

掌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长明灯。

看见长明灯，唐三藏这才安下了心。

“人，生来便拥有一切”。唐三藏开始了叙说，“善恶、忠奸、是非、黑白，这一切并非耳濡目染，或者言传身教，这一切都掩藏在本心之中。”

“成长，是一种释放，亦是一种挖掘。在人事往来之中，在白驹过隙之间，每个人都在释放自己原本的东西。因此有了善人，有了恶人，但不纯粹。恶中有善，善中带恶。故此，人世间找不出完善或者完恶之人。”

说到这里，众人头顶的夜空忽而一闪，像是一扇门。

一道色彩落下，金色的大佛轰然崩塌。唐三藏口鼻流血。

这一切毫无声响。只有唐三藏的话语在雪地中传荡。

“挖的越深，与大道或者天地法则越亲近，此为神佛或为妖魔。”

第二道色彩落下，罗刹之域与忉利之域就此消散。

猪八戒七窍暴突，失了所有感官。

依然毫无声响。

众人都在颤抖。怕的脸色苍白。但没人阻止唐三藏，或者不能或者不敢。

“这种挖掘，是向内的。说心魔也好，说真实也好，无一不是在得到允许，允许自己做到越来越多的事情。”

第三道色彩落下，天神之躯变成灰白，沙悟净轰然倒地。

“而今，有三位得到了所有的许可。老君、如来、玉帝，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化身。”

第四道色彩落下，三副鬼面与六转破魔珠皆是碎成两半。

两位尊者经络寸断。

“但更深的东西，在如今的三界是挖不出来的，他们必须触碰到......”

话未说完，天地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掩盖了一切。

雪地中的一行人消失了。。

天地抹除了他们。

这世间不会存在，也不该存在道破一切、明悟一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