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鳞告诉明盛乔青羽在门外等他时，明盛没有丝毫诧异，反而有种“得逞”的快感。没错，这正是他想要的，引乔青羽主动来找他。

“这女生真够简单的。”明盛鄙夷地想。

他料到这招会有效。引战乔青羽的弟弟，激发她的保护欲。至于为什么要让乔青羽贴过来，原因也很简单——他受够了由乔青羽带来的奇怪又延绵不息的议论。他要了结学校里所有的风言风语。

最开始乔青羽把这件事宣扬地全校皆知的时候，即便大家都不相信她，明盛也没想让乔青羽的日子好过。谁知道王沐沐竟然掺和进来。他当然可以不听王沐沐的，可他也明白，王沐沐是为了他着想——王沐沐从小就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另外，他之所以听从王沐沐的意见，是因为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拿王沐沐作为榜样。

既然答应了王沐沐，他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

所以即便乔青羽去多功能楼找他，明盛也非常克制地采用了保守的回应。放在以往，他绝对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和一个女生说那么多话。乔青羽说他要面子，这使他非常恼火——浅显庸俗！她竟然认为自己会为了所谓的颜面，而放弃对她的追责？

明盛本以为，以乔青羽的急性子，肯定会在政治课下课后在教室里当面质问把他推下水的事。他觉得乔青羽一定咽不下那口气，那么在意同学议论的她势必不会让自己在同学面前失面子。好笑，她才是要面子的那个人吧！所以，即便是最讨厌的政治课，明盛也耐着性子在课桌上趴着。谁想下课后乔青羽就没了影。之后两天，她也没来实现“当面对质”的狂言。

这家伙怂了。

乔劲羽堆着笑介绍自己是乔青羽弟弟的时候，那双与乔青羽相似的眉目令明盛心里冒出两个字：蠢货。他那毫无新意的恭维使得明盛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不过，讨厌之余，明盛马上意识到，乔劲羽就是送上门的一块肥肉。

此刻，他如愿以偿。乔青羽来了。

“今天有人来看球吗？”明盛问叶子鳞。

“开玩笑呢哥，你上场，怎么可能没人看！而且昨天场内那么多人都听到了，现在体育馆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叶子鳞说，嘿嘿笑着加了句：“基本都是女生，有不少外校的……”

“二中的多吧？”明盛把上衣一脱——既然乔青羽喜欢被关注，那他就如其所愿，让她尝尝当焦点的滋味。

“一大半吧，高一的特多，”叶子鳞说，“哦对了，我找了找，沐沐姐今天也没来。”

“嗯。”明盛听起来毫不介意。他穿上深蓝色的篮球服，又坐下换鞋子。

“你让那个疯女人去球场边的休息区等我。”

“啊？你是说乔青羽？”叶子鳞问了句，瞬间反应过来：“不是，阿盛，我把她支走就行了啊！”

“让她去休息区等我，”明盛面无表情地重复，“别让她逃了。”

离开场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已经把手机短信翻烂了的乔青羽感觉嘈杂的场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一抬头，身穿深蓝色篮球服，篮球服内还套着件白色短袖运动t恤的明盛出现在球场门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这个角落。

身后的观众席发出嗡嗡嗡的议论。依叶子鳞嘱咐站在场边的乔青羽动弹不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明盛学长，你们来啦，”一双细腻修长的大白腿突地横亘在乔青羽看向明盛的视线里，“喝水吗？”

明盛的视线越过苏恬的肩膀，目不斜视，声音不算大却字句清晰：“乔青羽。”

乔青羽头皮发麻。

在明盛走向自己的短短几秒，乔青羽几乎想夺门而出。这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要让她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中！

“听说你找我？”

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就像针一样扎着乔青羽的皮肤。她硬着头皮，告诫自己不要再退缩了。

“明盛。”

那双目不转睛的黑亮瞳孔此刻充满了攻击性，使得乔青羽一下子张不了口。就在这时乔劲羽他们入了场，一看到乔青羽和明盛，乔劲羽欢快地跑了过来。

“姐……”

“你别过来！”

乔青羽莫名其妙的怒吼使得乔劲羽不得不急刹车。很快，他发现场内所有人都盯着这边，不吉祥的气息令他悄声退了回去。

吼了乔劲羽后，乔青羽突然有了底气：“你找我弟弟打球，是不是要报复我把你推下水？”

明盛飞快而坦率地回了个“是啊”，场内一阵窃窃私语。被这么坦荡地承认了，乔青羽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而明盛，仿佛毫不在意场内的议论似的，神情倒是放松了一些。

乔青羽灵机一动——你坦荡，我更坦荡！于是她大胆而诚恳地说：“对于把你推下水这件事，我道歉，对不起。”

明盛微微一怔，但很快不屑地笑了：“你是真的/感到抱歉，还是怕被我报复？”

乔青羽一时答不上来。

“不接受。”明盛干脆地说。

说完他就要转身，乔青羽急了，瞪大眼喊住他：“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接受？”

没等明盛回话，她赶紧又加了句：“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只要……”见明盛微微倾斜脑袋，又把视线放在了她脸上，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两个度：“只要你别再计较这件事就行。”

明盛不以为然地“呵”了一声，满是不屑：“我不喜欢在无可挽回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怕乔青羽听不懂似的，他竟然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像老师教导学生一般耐心地解释道：“我告诉过你，我的手机掉进河里不见了。你怎么道歉都没有意义。”

说完他转过身迈开了大步。

“不就是手机吗？”乔青羽声音突然大得令场内鸦雀无声，“我一定把手机赔给你！”

明盛压着心里腾然升起的鄙视和怒火，停下步伐，但并未转身。

“我一定赔你，”身后乔青羽咬着牙说，“给我一点时间。”

听了她的话，明盛突然笑了，悠然地转过身：“你以为我缺手机？”

乔青羽不语。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吧？”

明盛声音不大，可语调中被冒犯的感觉令乔青羽不寒而栗。那一刻，她判定自己完蛋了。

“所以，”乔青羽的声音发虚，“我该怎么办？”

“本来你什么都不用做，”明盛冷冷地转过了身，“但你偏偏一直纠缠这件事。”

“我只是……”

“既然你不甘寂寞，”明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乔青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说到做到。效率之高令乔青羽避之不及。明盛说完就跑回了场边，乔青羽想夺门而出，却被两个男生挡住了。鬼使神差般，她被好几个人簇拥着，在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了。

坐立难安的乔青羽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目光都是对自己的凌迟。她突然意识到，明盛打破了他对王沐沐的承诺。故意当着全场人的面拒绝自己的道歉，叫上校篮球队的体育生在篮球场上羞辱乔劲羽——他对自己的报复已然展开。

太狠了！乔青羽在心里暗骂。

不过——乔青羽转念一想——这家伙承认被推下水倒是蛮爽快的。之前自己还以为他为了面子不肯承认，看来并不是。

但是——乔青羽的心猛地颤了颤——不在乎面子，不在乎人言，连答应王沐沐的话也不在乎，明盛他什么都无所谓，才是他真正的可怕之处吧！

眼前的篮球场上，身穿黄色球衣的乔劲羽姿态夸张，表情讨好，看着就是个令人心酸的跳梁小丑。紧接着，球场上的屠杀开始了。

乔青羽干脆闭上眼。

忍受四面的目光，还要忍受乔劲羽的滑稽表演，乔青羽不知道哪一种折磨更让她难受。明盛不让她离场，这无形无声的一招，太绝了。

“学姐，你支持体校还是二中呀？”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乔青羽睁眼，看到了一双细腻笔直的大长腿。

苏恬手里拿着水和毛巾，坐了下来。

“那个穿蓝色耐克球鞋是你弟弟吗？”苏恬指了指站在篮筐下胡乱挥手的比不会打球的樱木花道还要夸张的乔劲羽。

“嗯。”

“鞋子是夏季新款吧，挺好看的。”苏恬忍着笑。她本来以为敢答应明盛约球的男生，而且是体校的，肯定水平不会差，所以球赛开场前她紧张无比。可几分钟过去，她完全放下心来，甚至是带着看戏的心态了。

听出苏恬的笑意，乔青羽忍不住为乔劲羽找台阶：“他们都是学散打的，对篮球不太在行。”

“嗯呢，学散打哦，”苏恬惊奇地说，“我是说呢，胆子这么大。”

话中的讽刺意味令乔青羽反感。可偏偏，乔劲羽不知好歹地试图带球过人却又怕撞到对方，结果自己在球场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全场爆笑。

真是太丢人了！乔青羽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

“学姐，”苏恬甜甜地喊，“刚刚明盛学长有点不高兴，你不要介意哦。”

乔青羽不解地看向她。

苏恬皮肤很白，此刻脸上莫名地泛起了红晕：“我刚刚听几个高二的学长说他非常看重原来那只诺基亚手机，用了好几年了好像，所以他很生气。他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你不要怪他哦。”

也许是吧，这么在乎的手机应该是有独特的意义。不过，乔青羽并不想回应苏恬。相反，她很想反问苏恬“这关你什么事”。可出于礼貌，加上没有心情，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学姐是在哪里把明盛学长推下水的呀？”苏恬问，有点迫切，仿佛所有的开场只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乔青羽仍旧不解地看向她，这次眼神中还带了点狐疑。

苏恬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学姐不要觉得我有什么居心，是我们这些明盛的朋友都想知道啦，他自己又不说……知道了才能帮他找回来，对，我们想帮他把手机找回来。不就掉进水里嘛，想办法捞出来不就行啦。如果手机坏了，找地方修一下，说不定还能用，你说呢？”

“很多天了，就算捞出来也修不好了吧。”乔青羽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次苏恬的声音很真诚，眼睛里跳跃着动人的光芒，“而且，如果捞出来能用，明盛学长就不会那么生气了，这对学姐来说，也是好事呀。”

看出乔青羽还在怀疑，苏恬扭头看了看周围站着专心看球的人，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学姐，我爸爸的公司就是做手机的，所以，”她坐直身体，柔美的脸庞很令人动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有办法修好明盛学长的手机。”

乔青羽内心挣扎着。听起来明盛没有把自己掉下水的地点告诉别人。假如自己把明盛不愿说的事说出去了，那……后果会不堪设想吧。可明盛最在意的不就是那台旧手机吗？如果真像苏恬说的，能够修好，他的开心能抵消对自己的愤怒吧？

她陷入了激烈的内心斗争。真烦啊，这件破事。

裁判吹哨，暂停了。苏恬腾地跳了起来，轻盈地飘到明盛面前，递水，献毛巾，腰杆笔直，面容焕发，倾慕之情溢于言表。难怪这么想帮明盛啊，乔青羽心里了然。另一侧，乔劲羽仍是一副蠢了吧唧的嘻哈傻笑模样。乔青羽把视线投向上方的观众席，忽然感觉一束熟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匆匆一瞥。很快她就看到了正与关澜以及另几个女生热火朝天地聊着天的蒋念。

短促的暂停很快过去，待明盛返回场上，苏恬又翩然回到了乔青羽身边。

“学姐，我觉得……”

“你自己去问明盛吧。”

“啊？可是……”

乔青羽没再理苏恬。她不说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她再也不愿相信任何与明盛有关的陌生的好意了。

如此荒诞如滑稽戏的篮球比赛，乔青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能在场边坚持坐了二十分钟。第二节快结束时，她下定决心，等第二节一结束，她就要走。

没想到，第二节结束，乔劲羽主动说不打了。

“能和二中的学长们切磋球技，太荣幸了，”乔劲羽脸上堆着笑，“你们学业繁重，我们就不浪费各位学长的时间了。”接着他转身朝着观众席抱拳并大喊：“谢谢大家！谢谢各位美女！谢谢各位帅哥！谢谢你们忍着眼睛被烧伤的危险坚持看我打球！我是寰州体校不会打篮球只会散打但又不敢真的打人的乔劲羽！乔劲羽在此恭祝在场所有人天天开心，笑口常开！”

场内有鼓掌的有哄笑的。乔青羽痛苦地闭上了眼。

散场后乔劲羽在公交车站揪着乔青羽：“姐，我要在你们学校门口请同学喝奶茶，你借我点钱呗。”

乔青羽怒斥：“你没钱请什么奶茶？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各个方面！每时每刻！”

“哎呀，是我拉同学来打球的嘛，被虐得这么惨，我怎么好意思，人家也是要面子的啊，结果风头全被你们学校的人抢光了。”乔劲羽很委屈的样子。

“这不是用脚指头就能猜到的结果吗？”乔青羽震惊地恨铁不成钢，“你干嘛把自己往刀口送？还拉着同学，对了，同学也不晓得叫几个会打球的，我真是被你……”

她恨不得脱下鞋子就往乔劲羽身上扔，却被乔劲羽扯住了手腕。乔青羽使劲也挣脱不开。而乔劲羽则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姐，你还说我，明明是你先惹了明盛，我说他怎么会突然约我打球呢，我还以为是自己的招牌微笑打动了他，所以这事儿完全得怪你自己……”

“废话少说，”乔青羽抬起手，“臭小子，现在力气这么大了，敢抓你姐？”

“哎哟，我都没意识到，不过，姐，你力气真的很大，不然怎么会把明盛推下水……”

“你信不信？”乔青羽像小时候那样使劲扭起了乔劲羽的手腕。

“哎呀，疼啊，姐，你不去学摔跤可惜了……啊啊，别扭啦，我认输。”

22路停在面前，乔青羽放开手：“动不动就认输，没骨气的臭东西。”

“借我点钱啊姐。”乔劲羽哀求着，“我同学等着呢，安素也在，我可不能丢面子……”

“真没有。”乔青羽两手一摊，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