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天色还早。
奴奴闹着李好德跟他讲城里的故事。
在崔氏千叮铃万嘱咐的情况下。
李行周就独自一人出来散步。
从崔氏的口中,李行周知道这卫寒霜原本身在青楼,有了点家底厚便能自己给自己赎了身,这等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在许多方面怕是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赎身之后到现在,生活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但比之普通的家庭,仍旧是要好上许多,不懂杀鸡那也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她性子清高,加上是城里出来的,哪怕是独自居住,也没有闲汉泼皮敢招惹。
这一面是经过数代皇帝的经营,民间的风气尚可,一面是清河是崔家的根基,崔家人自诩书香门第,不愿看出些什么肮脏事。
李行周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溜达到卫寒霜的家附近。
也许是长的漂亮吧。
他自嘲道。
在潜意识里,李行周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类人走的太近。
可是又不自觉的过来了。
看见李行周过来,卫寒霜从家中端了只碗出来。
碗里有几只煎饼,刚刚煎出来的。
“公子吃过晚饭吗?这几只饼子或可带去尝尝味道。”
其实李行周已经吃饱了,这时候疑惑地看了卫寒霜几眼。
他还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直接就往嘴里塞了。
“怎么?”
卫寒霜见他这样直接吃,脸上的笑容中也是高兴,同样在旁边坐下。
“公子觉得味道如何?”
“还不错。”
李行周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做呢?”
卫寒霜骄傲的抬起头,笑的眼睛像月牙一样弯。
李行周竟然有些痴了。
卫寒霜感觉到了李行周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妥,轻嗔了一声。
片刻的尴尬之后。
“还不知道公子贵姓?”
“我叫李行周!”
“住在漳水北村。”
“我叫卫寒霜!”
“以前住在青楼。”
“现在住在漳水北村。”
然后又是一阵尴尬。
卫寒霜没有避讳自己的出身,其实李行周来自二十一世纪,也不是那么在意。
只是面对卫寒霜的坦诚,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常听李公子一直哼着小调,不知道是什么曲调呢?”
卫寒霜似乎也累了,说手抻着下巴。有一句每一句的说道。
“瞎唱,就跟山里人瞎唱的小调差不多。”
“呃……你可以叫他民谣吧……”
李行周形容一番,卫寒霜轻笑起来。
“乡俗民谣么,这个以前倒也学过呢”
“嘿,阿哥为何还不来”
“……噗……”
“这些倒是与李公子的那些曲调不太一样……”
她压低了声音唱一句,那嗓音清澈如水,颇为悦耳动听。
但孤男寡女坐在门口唱歌,似乎有些不妥,卫寒霜只是压低声音的一句。
唱完之后,她微微的红了脸,随后捂着嘴笑了出来。
李行周点点头,随后看她一眼。
“对了,你唱歌弹琴很厉害,是吧?”
卫寒霜也点了点头。
“嗯,其实倒下过一番功夫的。”
“这么说……厉害?高手?”
“我是高手,高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行周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噗……”
“大概是吧……”
李行周搞怪一般的语言,让卫寒霜觉得有趣,笑了出来。
随后她绷着笑脸,一本正经地点头。
“嗯,妾身是高高手!”
“喔,高到什么程度?”
李行周反问道。
卫寒霜绷紧的笑脸瞬间破了功。
“好几层楼那么高啦……”
“到底要干嘛啊?”
卫寒霜问道。
“哦。”
“我主要是在想,我这里如果有些歌可以唱出来,你是不是能帮忙谱个琴曲什么的。”
其实李行周也只是试探的问下。
毕竟他和卫寒霜接触的不久。
卫寒霜点点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少这件事上,各种诗词唱曲也好,公子方才说的乡俗民谣也好,寒霜自当全力而为。”
“哇,真是好几层楼那么高啊……”
李行周这故意夸张的说道。。
“是啊,起码四五层楼呢,掉下来会摔死人那么高。”
卫寒霜笑道。
“那就放心了。”
李行周想想,随后又补充道。
“不过,歌词怕是有些怪,也只是几个人之间随意唱唱听听就好了。”
“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你得有心理准备才好。”
卫寒霜点头:
“嗯。”
卫寒霜起身进屋,她看到李行周还在台下,好奇的说道。
“进来呀!”
“呃”
李行周一阵尴尬。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有损姑娘名声。”
李行周憋了半天终于憋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噗……”
卫寒霜又笑了。
“你能碰到的发丝,算我输。”
“哇,原来会功夫,你的功夫有多高呢?”
李行周故作惊讶的说道。
“至少比我的琴艺高个两三层吧。”
卫寒霜思考了片刻,认真的说道。
可惜,李行周是个功夫的门外汉,根本不知道卫寒霜所表达的意思。
琴弦轻响,一声一声的犹如水流婉转。
女子的嗓音浅浅的,唱腔之中,带着摸索、沉思、疑惑的各种感觉。
卫寒霜在唱法中结合了平素唱词唱曲时的一些单音唱法。
又将李行周教她的那些转折保存了下来,曲调不高,绵软悠长如醇酒一般。
李行周听着卫寒霜唱出的那与原版颇有不同的《盗将行》,隐约间能感到一丝古韵。
即便身处于这个时代,许多时候所见所闻的依然是简单的生活,简单而枯燥。
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这样的心境,才最是沉淀了时光的气息,如诗如酒。
静静地听完这曲子,卫寒霜也有些欲言又止。
她从未曾听过这样的民谣俚曲,可是那些能登大雅之堂的乐曲之中,也未有如此奇怪的唱法。
这一曲唱完,以卫寒霜的水平自然便能清楚感受到歌曲中追求的繁复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简单肤浅在另一方面却又追求技巧变化复杂到极点的乐曲几近邪道。
对她来说,确实也有着诸多的震撼和启发。
另一方面,歌词却有些过于浅白,有些地方似有拼凑嫌疑……
她看看李行周,或许是随意,倒像是随意说了句话,毫不经意地追求着有趣的唱词方法,最后便拼出了这样一首歌似的。
只是即便这样,也实在是太令人惊异了,那散碎浅白的词句实际上也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意境,信手拈来若一个玩世不恭的游戏。
在这之前,卫寒霜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样的一首乐曲弄得有些无措,乱了心绪。
“公子这唱法,可是平日里随意拼凑起来的吗?”
“虽然这样说令人难以置信,但想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若真是熟悉音律的,怕是编首民歌小调也绝不会变成这样。”
卫寒霜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疑问。
“能听吗?”
李行周好奇的问道。
“奇怪,但是有趣。”
卫寒霜想了想,随后笑道,
“只不过……”
“怕是只能平日消遣,三五好友聚会时随意唱唱”
“呃……怕是……”
她有些不太好说。
李行周笑起来。
“怕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哈哈。”
他顿了一顿。
“不过本来也只是我喜欢而已,自己听听,觉得有趣。”
李行周行事一向率意,卫寒霜早已熟悉了一些。
这时候见他这样的态度,心中的那些疑惑与纷乱也已经去了。
她本对音律之道钻研极深,也有了一些需要捍卫的规则底线。
但此时却对眼前的这首歌不觉得奇怪了,只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唱的。
“其实是好听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以往没有听过这样的词曲,要全用新的曲谱,倒是得研究几日……”
李行周笑着点头:“其实能听上一遍就觉得很好了,刚才就很好听。”
“公子过奖了,其实很多地方唱功发挥不出来……”。
卫寒霜谦虚了下。
又闲聊了一阵,李行周还是先行告退,卫寒霜青楼出身,本来世人都带有偏见。
自己如果耽误太晚,恐怕会影响她的清誉。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卫寒霜说的武功比琴艺高,李行周觉得大抵是个玩笑话。
他没有接触过武功,也想象不出来。
卫寒霜送李行周到门外,不久之后才回到房间。
“劫过九重城关我座下马正酣
看那轻飘飘的衣摆趁擦肩把裙掀……”
轻声揣摩、哼着那乐曲,卫寒霜走到桌边,看着那写了歌词的纸稿,口中一字一句地哼唱着那歌词。
“踏遍三江六岸借刀光做船帆
任露水浸透了短衫大盗睥睨四野
枕风宿雪多年我与虎谋早餐
拎着钓叟的鱼弦问卧龙几两钱……”
从未听过古怪曲调,从未见过的歌词,这些东西涌入心中。
方才李行周在时,心倒是安静的,此时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乱了。
“蜀中大雨连绵关外横尸遍野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撞乱了我心弦
谈花饮月赋闲这春宵艳阳天
待到梦醒时分睁眼铁甲寒意凛冽
夙愿只隔一箭故乡近似天边
不知何人浅唱弄弦我彷徨不可前……”
轻柔的嗓音只是淡淡地哼,脑中却想起许多事情。
她要落水时,李行周忽然抓向她的手。
她睁开眼睛时,给的李行周的那一个巴掌。
她被小船颠簸时,李行周伸过来的竹竿。
她对母鸡无可奈何时,李行周一把抓像的鸡。
卫寒霜走到门边,轻轻开了门,
她站在那儿朝远方的路上望过去,那道略显瘦弱的身体,已然只剩下一个最后的模糊影像了。
“烽烟万里如衔掷群雄下酒宴
谢绝策勋十二转想为你窃玉簪
入巷间吃汤面笑看窗边飞雪
取腰间明珠弹山雀立枇杷于庭前
入巷间吃汤面笑看窗边飞雪
取腰间明珠弹山雀立枇杷于庭前……”
卫寒霜心中砰砰作响,觉得自己像是站在红尘的门口了,胸口微微起伏着,思绪如潮,
时而觉得那曲词中意境难言。
时而觉得又有别的一些什么。
咚咚咚,咚咚咚,在心口拼命敲打,随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他不知道我是大盗。”
“不,他不知道铁甲寒意。”
“哼,你的笑才像恶犬。”
她将那房门关上,抿了抿嘴,走回了圆桌旁坐下,确实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将手撑在脸上,侧着头看那歌词,口中轻声唱几句,随后又趴了下来,下巴搁在了交叠的双手之上,看着渗透进来的月光
她就那样趴在那儿,怔怔地望着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的月光。
是的,卫寒霜出身青楼,但是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红拂传人。
她么有骗李行周,她的武功真的很高。
可是当她决定放下身份当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不用武功之后就开始很多琐事来缠绕,所幸,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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