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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子驾到》第三百七十五章 行而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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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哑然。裴贞偷偷瞄了眼傅长雪的神情,只见他的脸色已然是黑如锅底了,却仍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米团,全身紧绷着。

真是见鬼了!这个傅长雪不太对啊!裴贞心里立刻嘀咕了起来,从大周到燕国,这一路上,他和傅长雪可没少拌过嘴。都说文人说话气死人不偿命,这一路过来他当真是感受尤为深刻。这个傅长雪看似谈笑风生,不显山不露水,说句话谦卑有礼,可实际上,别人想要从他那里占到便宜,那可是难如登天。

可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戒和尚,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他的面说着要日夜侍奉于米团身侧,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这傅长雪明明都快气炸了,却竟然一个字都不说?这个无戒和尚到底给傅长雪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他被那个无戒和尚给抓到了什么把柄?

就在裴贞呼胡思乱想的时候,米团却笑了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她的笑声放肆,竭斯底里,直到笑出眼泪来,流的满面都是。

被笑声惊起的林中飞鸟,拍着翅膀向这新生的月亮而去,一边飞,一边发出哀哀之声。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寻求安慰。

米团笑到无力,扶着亭柱坐下,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看向天空,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投向无戒开口说道:

“多谢无戒师父美意。只是小师父出世方外久矣,只怕是忘了,在这红尘之中,我等俗人的辅佐之法,与小师父侍奉菩萨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既然无戒师父受了我师父南翁的委托,来辅佐与我。那小师父就该知道,在这红尘俗世之中,君臣之间,论尊卑而不论亲疏。臣为君纲,君待臣以礼,臣待君以忠,方为天道。

既然你们周家一门,欲将我归为燕国皇室,尊我为公主,那即为君臣。无戒小师父虽然已经出家,是方外之人,可既然愿意来辅佐与我,那与我亦为君臣。

即是君臣,就该尊天道以侍君上,无戒师父,你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米团的话每说一句,便凝重一分。直到全部说完,她挺直腰杆,站在湖边亭中央,微微昂头,睥睨众人,那倨傲不羁,俯览天下的眼神,看的无戒心中猛的一跳。他不由自主的屈膝跪下,臣服于米团脚下。

“是,我主英明。”

当真是人皇在世,那一瞬间,无戒竟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他甚至似乎看到了米团身后绽放的华彩,万道祥瑞,让她宛若站在云端,让他为之心悦臣服。

连站在无戒身后的傅长雪和米团身边的裴贞,都被米团的这幅模样给吓了一跳。他们从没见过米团的这幅模样,那不怒而威的姿态,那睥睨天下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握在她的掌中,而她却不屑一顾。

此时周箬和周曙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湖边亭外,周箬看到跪在地上的无戒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这个弟弟,自出家后再见面,已然是性格大变,他根本无法捉摸他的心思。偏偏无戒所说的每一句话又都切中要害,仿佛卡着他的七寸一般,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听他的计划而行事。

可是如今,他的这个弟弟,竟然就这么跪在了米团的脚边……

周箬对于眼前的一切,大为骇然,可却又不能问,一时之间僵在亭外进退两难。倒是米团眼尖的看到了他和身后跟着的周曙,米团弯下腰将跪在自己脚边的无戒扶了起来,然后走出亭外,对周箬微微颔首道:

“我当时谁,原来是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周箬见米团出来了,赶紧躬身拱手道:

“宴席已经备妥,微臣与家父来请公主与两位公子入席。”

“原来如此。”米团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我正有话,想要找两位大人说一说,既然如此,那就先入席,再谈吧。太守大人,请吧。”

说罢侧身一让,周箬赶紧直起腰身,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在周箬的引领下,登上侯在湖畔的画舫之上,来到了满目翠茵的湖心州上。

这个湖心州,为于太守府后园的巨大湖面的中央。小岛虽然不大,但是岛上楼台高筑,回廊幽深,风景别致,清凉宜人。倒是夏日里,纳凉赏景的好地方。

众人在湖心州最大的一个楼中坐下,这栋小楼建于整个水面之上,视野非常开阔。宴席的对面是一个小戏台,一班乐师正在深深珠帘之后演奏着,悠悠丝竹之声,配着月光下的微波荡漾的湖水,当真是别有情趣。

“不错,不错!太守大人,你这个地方倒是相当雅致,连我的观澜苑都不如了。”

米团一面观看着四处的美景,一面不由的感叹着。此时无戒嘴角一勾,看着米团笑道:

“鼓乐声声,丝竹阵阵。这样的靡靡之音若不配上美人起舞,岂不是辜负了,我主以为如何?”

米团眉毛一挑,未置可否。却见无戒拍拍手,珠帘一动,便从珠帘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薄纱蒙面,一袭绯色纱衣,赤着脚款款而来,深深看了米团一眼,便在鼓乐声中,翩翩跳起舞来。

米团皱起眉头看向台上的妙曼人影,这个无戒明明是个和尚,却总是做出这种和尚压根不会做的事情,他这个和尚,还真是名不副实。可若说他是个邪僧,偏偏他却又能旅六道而不灭,十足的高僧模样。

从她进太守府以来,这一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周家父子的准备也太过周全了些,无论是修建宫殿,还是对她的迎接都好像是准备了很久一般。要知道,周曙与她相见,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她能与他回燕国的。

这一切的疑问,都在无戒的佛珠上南翁的讯息中得到了解答。多半是,他早早就得到了南翁给的讯息,所以才到了宋城,作此安排。

看来他们倒是笃定,她不会有所差错,定会遵循天命行至此地。

天命……哼!

米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冷眼环顾四周,看着周家父子一个个醉心舞蹈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好笑。

天命?

什么狗屁的天命!

他们求的哪里是什么燕国百姓的福祉,怕不是想要与人皇共享那一统人世的滔天权力,才打着为她爹娘报仇,为了她的舅舅报仇的旗号,以谋私利罢了。

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人果然是愚蠢有贪婪的东西,真是可怜。

米团眉头轻佻,眼中一片燎原之火,衬得嘴角的笑容更显讽刺。此间正值舞者一曲舞毕,款款谢幕,她便捧场的鼓起掌来。

台上的舞者听的掌声,一双如画眉目不胜欣喜,他看了无戒一眼,然后又看了看米团,犹豫了一下竟从戏台上跑了过来,在米团面前将面纱一摘,笑道:

“团子姐姐!看到我,你高兴吗?”

米团心中怒火燃烧正旺,却没想到眼前竟然冒出一个人。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在戏台上跳舞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虞美人!

“虞美人?怎么会是你?”

米团当场呆在那里,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着薄纱,手臂脚踝上皆是铃铛的虞美人。他似乎比在越州的时候白皙了些,眉目之间的妩媚之色也淡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不知所以的忧愁,和满满的欣喜之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回越州的时候就没看到你,周大人说你去找我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地?”

米团此话一出,周曙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紧张的看向虞美人,等着他的答案。

虞美人看都没看周曙,他的一双眼睛在米团的身上转个不停,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面对米团的追问,他漫不经心的答道:

“我倒是想去找你来着,可是没曾想一出门就遇到要抓我的人,所以只好躲到这里来了。”

“抓你?谁要抓你?”米团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是小僧。”无戒慢悠悠的接过话。

米团一看竟然是无戒接的话,立刻将目光投向他,刚想质问,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周曙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扭头对周曙咧嘴一笑道:

“周大人,无戒小师父与我说,他似乎与两位大人颇有渊源。想当初在越州的时候,我也是将虞美人托付给周大人照顾,怎么人被无戒小师父抓了回来,大人你竟然一句话都不同我说的吗?”

米团此话一出,宴席之上气氛骤然降温。周曙发现米团的气势与之前完全变了个样子,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看看无戒,他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对米团拱手道:

“殿下,实不相瞒,微臣原本也不知道,虞……小皇子的身份。”

“周老头!谁要你多嘴!”

周曙话还没说完,就被虞美人匆匆打断了。他气呼呼的瞪了眼周曙,周曙被他瞪的很是委屈,偷偷瞄了眼米团,无可奈何的闭上了嘴巴。

虽然周曙的话没说完,可是米团到底听出了些名堂。

小皇子?

谁家的小皇子?

能被周曙称作小皇子的还能有谁?

她当初在彩旗船上遇见虞美人的时候,就觉得此人十分可疑。莫非这个虞美人当真是是当今的燕国皇帝的儿子?她舅舅的小孩,她的表弟?

她怎么横空又多了个表弟?

米团的推测倒是将她自己给吓了一跳,她将目光投向虞美人,在他的脸上密密巡视,呐呐问道:

“虞美人,你当真是当今燕国的……小皇子?”

虞美人在米团的目光下,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米团眨巴眨巴眼睛,又指了指自己,问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虞美人瞄了眼米团,心虚的低下头,小声说道:

“知道。”

果然,一切都不是偶然吗?莫非,连虞美人都是周家父子的安排?

米团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端坐席中,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目光如炬的看向虞美人,沉声说道:

“虞美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到底是谁。越州之行,彩旗船上,我们到底也算是患难之交。可是你却对我隐瞒身份,后又不辞而别,现在又这般打扮出现在我的面前。其中种种,你是不是要和我解释一下?”

虞美人看米团似乎当真因为自己的隐瞒,动了怒,可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之间,竟是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米团见虞美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刚刚稍稍压制的怒火便又蔓延开来。她很不喜欢这种情况,不喜欢别人骗她,欺瞒她。为了人皇两个字,挖空心思的与她纠缠。

盛怒之下,米团眼中火光点点,气极反笑。她对尚在纠结的虞美人淡淡一笑道:

“也罢,既然不想说,那便不用再说了。”

“不不不,我要说!我要说!”

虞美人一见米团脸色不对,立刻将周曙一把推到边上,拉着米团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说道:

“团子姐姐,你别生气,我什么都告诉你!”

虞美人可是个人精,他和米团相处的那些日子早就把米团的脾气摸透了。他很清楚米团这个时候笑,那可是大事不妙。反正他的身份已经被周曙给暴露了,与其让米团从别人嘴巴里知道自己的事情,还不如他自己说来的快呢。

于是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虞美人当真是燕国的皇子,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尴尬,因为他的母妃,并不是燕国贵胄,而是燕皇赵佑钧御驾亲征的时候,讨伐的漠北部落的头人之女。

那个部落的精壮力量几乎被赵佑钧全灭,族人无奈,为保一线生机,将头人之女献出,欲和亲以求存活。

本来赵佑钧是不愿意的,可是左甄棠却极力劝说他收下此女,留下一脉人马,以平衡漠北势力。于是头人之女便被带回了燕京,在燕国的皇宫中变成了赵佑钧身边的嫔妃。赵佑钧对她说不上好,但也并不差,没几年她便生下了一个男婴,这件事深深刺激到了赵佑钧的皇后。

毕竟赵佑钧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后宫嫔妃并不多,这些嫔妃中就数皇后左氏最得宠。她本是左甄棠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才华。更是在进宫之后在数年里为赵佑钧接连生了几个公主,让赵佑钧很是开心。

只是皇帝虽然开心,可是都是公主没有皇子继承皇位终是不行的。虽然左甄棠曾经委婉的表示,让皇帝广纳后宫,以延绵子嗣,可是赵佑钧却不在意的笑称,如果自己当真命中无皇子,那就让公主即位好了,大周能有女皇帝,燕国也可以有。

虽然赵佑钧的话是戏言,可是皇后却当真了。再加上她慢慢的年纪也大了,便把眼光盯紧了别的嫔妃的肚子。她绝对不能允许有人,威胁到自己的皇后宝座还有她的孩子的未来。

于是虞美人的母妃变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原本她并没有将这个异族之女放在眼里,尽管她美艳不可方物,可是皇后的心里却明白,燕国的这位皇帝,最不在乎的偏偏便是美色。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她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人物,竟然怀上了龙种,还剩下了男婴。生产当日,赵佑钧正在外巡查,皇后气急败坏的来到虞美人母妃的殿中,不许太医稳婆进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平时高挑寡言的女子,在床上死去活来,几度濒死,又撑了过来。

拼尽全力的,到底将虞美人给带到了人间。而她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

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皇后将太医和稳婆放了进来。看着不哭不闹的虞美人,皇后心中五味杂成。

是夜,赵佑钧赶了回来,他在虞美人的母妃床前,站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脸色煞白的去看了眼虞美人。然后直到他十岁,便再没见过面。

这样的结局,是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的。她原本以为这个男婴这般艰难出声,必然会获得赵佑钧全部的宠爱,却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婴儿递给奶娘,从此再不曾召见。

她暗地里派人偷偷探了御前的口风,才明白,虞美人母妃的死,竟然勾起了赵佑钧对已故皇太后病故时的记忆。那段在宫中至今都被禁言的回忆,深深刺痛的赵佑钧。他竟然迁怒于虞美人,随便赐了个名字,便再不相见了。

再后来,虞美人十岁的时候,恰逢赵佑钧寿辰,已经懂事的他,便随着众人过来给他的父皇拜寿。

虞美人这些年一直幽居深宫,少有人见,虽说是按照皇子的规格在养着,可是别人有的金银珠宝,稀罕玩物他可是一个都没有。父皇寿诞,他实在不知道能送什么给他。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仿照古代贤人彩衣娱亲!

于是,那日他便穿着舞姬的衣服走到赵佑钧的面前,为他跳了一曲。这一舞震惊了所有人,包括他的父皇。他的父皇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等到他跳完,谢恩的时候,赵佑钧就这么走到他的跟前痴了一般,喃喃道:

“皇姐……是你吗?”

虞美人还没回过神来,赵佑钧就晕倒了在他的面前。众人顿时惊做一团,扑上前来。虞美人被挤到一边,茫然不知所措间只听到,几个年长的宫女悄声议论道:

“像,这眉眼不笑的时候,当真和娴公主一模一样!”

“奇怪了,小殿下的母妃明明是蛮夷之后,怎么小殿下偏偏生的有几分像娴公主?”

“像什么啊,不过是眉眼之处不笑的时候有几分神似罢了。蛮子就是蛮子怎么可能有我们大长公主的气韵。”

此时掌事大太监走了过来对那几个宫女呵斥道: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快去伺候着!”

说罢他转身,笑眯眯的对虞美人说道:

“小殿下,陛下龙体不适,需要休息,这寿宴便散了。小殿下也和嬷嬷先回去休息吧,等陛下身体好些了,再来探望如何?”

虞美人,看了看他,懵懵懂懂的问道:

“娴公主是谁?”

虞美人此话一出,掌事大太监脸色骤然一变。笑容僵在了脸上,二话不说,转身就让嬷嬷将他带回了宫。

回宫之后,虞美人便一直等着他的父皇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下旨召他去,他也好将心里的疑问问问他的父皇,到底那个娴公主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父皇看到了他就昏倒了。

可是等来等去,冬去春来,终是没等到他的父皇,倒是等来了皇后派来的侍卫,要将他打入天牢。

说什么他冲犯龙颜?

呵呵,这个皇后,自从他懂事起,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也不喜欢她,现在她又要来抓他。即便他再不懂事,也知道天牢是个什么地方!欺负他没有母妃,想害他吗?哼,他才不会让她得逞!

于是他就往御花园的湖里那么一跳,顺着水道逃了出来。仿佛出了牢笼的小鸟一般,离开了东京。

话说到这里,米团的怒火已经随着他多舛的命运的起伏而消散了。她看着说得唾沫横飞的虞美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就这么离开了京城?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

虞美人摸了摸脑袋,憨厚笑道:

“没有,其实也不算一个人啦!当时还有个人跟着我出来了。她是我们一族的大祭司,一直扮作嬷嬷跟在我母妃的身边。没能保下我母妃她非常自责,所以她和我一起出了宫,带我离开京城,一路往南。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包括你的武功?”米团追问。

“嗯,包括我的武功。”虞美人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你一个皇子偷逃出宫,这么久了就没有人来找你吗?”一直在边上没有出声的裴贞,忽然问道。

虞美人看了他一眼,诡谲一笑。比了比自己这身打扮,慢条斯理的说道:

“当然有,不过我的这身变装,至今为止还没人能识破。对不对呀,团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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