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你屋里头还有春杏照顾着,你想要什么了说一声,喊一句,不一会儿也就给你置办了。出门坐轿,回来用饭也都是现成的。你非要自己出来受这份活罪。怕是什么下等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去做。再这么下去,真快要不像个小姐的样子了。”赵妈这一喋喋不休起来,如滔滔江水,老半天也不带停。
司马家的下人们说话皆是比较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并不含蓄。
许是在这塞外住得久了,性格受到当地粗放豪迈的风土人情所影响,越发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赵妈更是不例外,虽说是当年老老爷从中原带来的小丫鬟,虽说在府里只是苒苒的奶妈,但在自小到大和她相处在一块儿的时间怕是比终日忙忙碌碌的夫人还要多,自然是对待这位三小姐特别亲近,平日里待她,就如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似的,疼到了骨子里,却也是该说啥说啥,该嘲的也一句都不肯落下。
因为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当地人的桀骜不驯,苒苒早已习惯成自然。府里的人已经算是极文明了的。她想象不出,要比这还文明,该憋屈成什么样子才是。
生活在火镇的所有居民几乎都是如此,少了很多中原人特有的繁文缛节和性格中的含蓄内敛。
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似乎并不觉得沉稳是一个人必要的特质。相反,他们让自己和旁人的情绪化大大地得到尊重和接受,于是人与人之间的来往也越发变得单纯。有一句说一句,气了就当面嚷嚷几声,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无甚遮遮掩掩,也不会记仇。
大不了下次见面接着怼呗,总会有怼到云开见月露清朗的一天的。
“怎么说是受罪呢?这我可不同意。”苒苒忍不住反驳道,“我现在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过去和父亲母亲一起生活,干什么都被你们守着护着。他们们俩虽然很忙,却也总不忘嘱咐下人要照顾我吃饭睡觉等起居,让我觉得每天都被你们从早到晚地监视着,好没空间和自由。”
苒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漫不经心,脱口而出道。
“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干嘛就干嘛,也不会老有人来问我管我什么。即便是自己下个地种点东西弄得两手泥,也没人像以前那般忧心我丑了脏了。那些子多余的担心,在大家看来是好心和关心,让我别失了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可到了我这儿,尽都像是数落我做什么都上不了手似的。叫人好生自卑。”
说到这里,苒苒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在苦笑还是发觉自己从这种压力中解脱出来之后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所以才笑的。
“或许是没有当富家小姐的命吧,偏偏这样觉得自在得紧。您若叫我现在离开了这样的活法儿,我还不舍得呢……”
“小姐说的这叫什么话。”
这回赵妈可真的听不下去了,语气更是满满的不乐意,原本就一脸的不解显得更深重了。
“再者说了”,不等赵妈话音落下,苒苒就继续发表着自己的长篇大论:“您还不是隔三差五地来给我送这个又整理那个?今天是棉被,明天是枕头,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吃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您都提前给我送来了……”
说罢她悠悠地看着赵妈,眼神里透出的也不知道是在表达感激之情还是变相的责怪。
“还不因为从小照顾惯了,知道你这丫头的偏好跟习性?你赵妈我整整管了小姐起居饮食十四年,亲眼看着你从小不丁长成现在比我还高的大姑娘。你这突然一走,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习惯,人还没个惦记的事情?”
赵妈不理她话里的阴阳怪调,口中还是止不住埋怨,道着自己的难处。这回言语中倒还寻求起她的理解来了。“最近我已经来得少多了,就怕小姐你不乐意,嫌我扰了你的清静呢。”
嘴里虽这么说着,赵妈表情明显缓和了很多,想是终于把话给说开了的缘故。
顿了顿,她又道:“好在咱们这百里镇总算平平安安没什么坏人,不然一个姑娘家的,要是遇到什么危险那可了不得了。”
苒苒见赵妈说得夸张,忙接过话头娇声道:“哎哟不会的奶妈,火镇这么安逸,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您想太多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嫌。恰好相反,您每个月多来看我几次我也觉得省心又省事,我最不喜欢打扫屋里家具的边边角角了,您来帮我,我可是欢迎都来不及呢。”俏皮讨好的语气。
“是是是,老奴遵命。”赵妈终于没忍住,乐得笑开了花。
能经常见到这位“难伺候”的小姐,干什么都乐意得紧,真是宠爱关爱溺爱,说都说不清楚。
“您看您又说什么老奴老奴的!”苒苒假装嗔怪,两人随即笑作一团。
又坐一会儿,赵妈已经开始整理榻榻米上的枕垫,她将它们一个个摆得整整齐齐,正襟危坐,没了之前散乱的休闲感。
若是此刻坐在这偏厅窗边的叠席之上,恰好能被窗外的树影斑斓覆盖。满眼的绿色枝叶,令人感到清凉而舒适。这样一来,哪怕是在盛夏时节,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炎热,这小屋也真是托了这棵百年古树的福呢。
“父亲母亲身体可好?”
啜着杯中的白烟袅袅的香茶,苒苒忽然良心发现般地问道。
“老爷夫人都是老样子。最近布坊纸厂的生意正在扩张,听说是在给汉都府一家专门给丹青师傅们提供画布画纸的商家供货,府里上下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老爷近日正在为此事招收新帮手。前段时日大少爷回了家里一趟,也是难得见他,人在外面跑得都晒黑了,身子骨倒也壮实了不少。才没住两日,和老爷絮叨完了生意上的事,就又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他在府中问起过小姐好几次了。”
赵妈难得放松休息一会儿,与家里这个没什么架子的小姐聊天,不禁也感到一丝惬意。便竹筒倒豆般地把府里近来发生的事都一一道来。
“大哥回来过?”苒苒想起兄妹已有许久不曾相见,不禁有些动荣,心下微叹。
“二哥呢,可都还好?”
“二少爷和小姐一样,一直对老爷的生意不太上心。但这几日倒也被老爷指派着去了一趟峻州。家里就剩他对大大小小各项事务比较了解,又是个能挪开步的,所以老爷决定让他去见我们在峻州的老字号商客,顺带带些新货去。他虽不情不愿,最后倒也听话照办了。”赵妈含笑答道。
从小家中最懂事的就是大哥,总是护着两个小的弟妹。而二哥和苒苒简直就是两个活生生的闯祸精,最善狼狈为奸。二哥恶作剧的馊主意还特别多,每次狼狈收场,都害得他们被父亲骂得极惨,还罚跪和打手心。
苒苒是最小的一个,又是女儿,自是受呵护一些。父亲心有不舍,罚得自然也轻。
但大哥不同。作为家中的老大,没能以身作则,管理好弟弟妹妹,就被看成是最大的失职。
所以每次被父亲责骂,最多暴风骤雨加身的那个也是大哥。但他总是默默承受,毫无怨言地承受着一切的那个。
见小妹妹两眼蓄着泪,满是害怕地看着他,即便正受着罚,都会对她挤挤眼做鬼脸逗到她忍不住偷偷笑为止。他也从来没有对二哥调皮捣蛋的天性有过一句责怪。
苒苒和二哥被家里宠坏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里。
但也恰恰因此,兄妹三人感情甚笃,自小到大一直没变过。
“看来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对生意完全不上心的了……”苒苒忍不住感慨起来。
“竟然就连一贯以来比我还不受管束,潇洒不羁爱自由的二哥都弃我于不顾了……”
倍觉自从搬出来之后,自己在司马家的地位就越来越不如前。
“怎能这样想呢,三小姐,谁能弃你于不顾。”赵妈失笑,忙不迭地安慰这个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三小姐,
“小姐的几幅丹青老爷到现在还挂在厅堂,每回有客到访,都不免要大费口舌展示一番。当然顺便也替我们的画布和宣纸做做介绍。据说因此谈成了好几笔生意,老爷说起这个就笑得可高兴。老爷夫人知道小姐从小对经商不在意,更喜爱书画技艺,他回回都说小姐是继承了老老爷的天赋,高兴还来不及,小姐为此担的哪门子的忧。”
赵妈说得倒也句句属实。苒苒听了心里感到一丝的安慰。可想起自己父亲平日里的脾气,表情又黯淡了一些。一点都没有祖父给她带来更多安抚。她心中对父亲的怨气似乎是极重的。
苒苒的祖父便是司马家的老老爷司马衡。
这位老人如今年逾古稀,身子骨却依然硬朗,精神也矍铄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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